「不是我,」瑪麗又說了一遍:「不是我!」瑪麗再次瞥了筆架一眼,彷彿有人在她體內切換了開關,彷彿某處無聲無息的「咔嚓」一下,篤定的感覺就此擴散開來。不是,不是她。她沒辦法拿原子筆戳法肯哈根醫師,同樣也無法下手傷害派屈克。一切都豁然開朗,瑪麗恍恍惚惚地回到座椅坐下,方才怒火燃燒的地方,這時卻有一種不同的情緒——鬆快——擴散開來,她豁然明白,不論別人怎麼說,那件事都不是她幹的。
「法肯哈根醫師說,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對我來說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瑪麗想了一下,她是否該要克里斯多夫煞車,讓他別再執迷於事情背後有樁陰謀的念頭?有某種東西讓她打消念頭,那是希望,渺小的希望!即使緊抓著這絲希望還毫無意義……她想起薇拉的生日,也就是門鎖的密碼,她可以把密碼告訴克里斯多夫,他就進得去了。
「誰?」
最後他終於開口:「您不是跟我們說過您知道大門的密碼嗎?如果讓克里斯多夫知道,應該沒關係吧?」
「沒錯,不是我,人不是我殺的!」
「看來他吃驚到沒能思考對策,」克里斯多夫說:「看到我和那些警察——他車子發出嘎的一聲,立刻落荒而逃了。」他開心地拍著手。「這幾乎就是認罪的表現了!」
「沒錯,」他點點頭,「別擔心,她不知道我是誰,我按他們家的門鈴,自稱是菲利克斯的老朋友,說我想找他。她說他不在家。」
「您有了新伴侶,」醫師解釋:「嫉妒與報復這種動機並不少見。先將情敵殺死,再嫁禍給背叛他的人,最後自己再表演英雄救美——簡直無懈可擊!」
「不確定,」醫師回答:「這只是猜測,進一步的結果我就不知道了。我們還得再等一等,唯一確定的是,菲利克斯已經不在人世了。」
「哼,是什麼?」
「然後呢?」
「身為您的醫師:不是。身為一個想幫您的人:是。不過我會推說我從沒這麼說過。」
「您認為您能原諒前夫在西莉雅過世後的所做所為嗎?」此刻已是近晚,這天瑪麗第二次坐在法肯哈根醫師的辦公室裡,醫師希望在克里斯多夫來過後再次和她談談。此刻她談著和前夫的談話內容,訴說他們離婚的原因。瑪麗告訴醫師,他們也談到了克里斯多夫的看法、感受,那些都是她之前所不知道的。
「怎樣?」
瑪麗搖頭。「他為什麼要把這些都寫下來?難道他那麼有自信,自信到甘冒這個風險?」
克里斯多夫立刻露出自知理虧的神情,他垂下肩膀,高大的身材瞬間縮小。「沒錯。」他承認,「是我的錯。」
其他的很快就計畫好:我必須讓她某天夜裡癱軟無力、精疲力盡,我只需在她的飲料裡加進幾滴迷姦藥,她就會不省人事。迷姦藥是我透過網路買來的,賣家向我保證,六小時以內血液中才偵測得到這種,藥的成分。何況只要我安排得夠巧妙,瑪麗就是確鑿的凶手,根本不會有人想到要驗這種玩意兒的。
「如果您想這麼做,就做吧。」
「死了?」
聽著漢娜說出心中的想法,瑪麗終於了解漢娜這番話的含意了。
「很有可能。」醫師表示同意。「不論失去女兒或是與先生離婚,這些事您都沒有真正接受或好好悼念,於是有一天,您的靈魂開始高聲吶喊,讓您不得不傾聽,而強迫症也就成了您的心靈警察了。」他垂下眼簾,專注地閱讀他的筆記,接著再次看著瑪麗。「不是我太好奇,而是出於診療的理由:您說您先生想深入調查,這件事他有沒有再談起什麼?」
「不是這樣的,」克里斯多夫猛搖頭,「當然不是!但我就是受不了你對什麼都無感。不管我做什麼,不管我在或不在都無所謂,因為你對我的感覺已經死了,就跟我們的女兒一樣死了;這種感覺讓我受不了。」
醫師又靠回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著瑪麗好一會兒。
瑪麗問:「那麼接下來呢?」醫師第一次露出迷惘的表情。
克里斯多夫向瑪麗允諾隔天上午會再到醫院探望她,他要利用這段空檔仔細研究。他一直緊抓著一個想法不放,不斷宣稱他不相信那件事,並且認為背後另有隱情。
「別再怎樣?」
她囁嚅著說:「對不起。」
「太病態了,」瑪麗一頁一頁地翻看,邊喃喃低語:「真的太病態了。」
「如果真是這樣呢?」
和_圖_書「那薇拉呢?」
她倏地站了起來。「您說得對!有時我真想發飆!真想吶喊,為了這麼不公平的事而吶喊。我先是失去孩子,接著又失去丈夫!他背叛了我,在我絕望到快瘋掉的時候,他除了找個女人睡,別的辦法都想不出來!」瑪麗重重喘氣,感到頭暈目眩。「還有這種可怕的病!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現在要坐在這裡不得不跟您談話?為什麼我要被人關在這個地獄裡,卻不知道到底為什麼?」
「我也感到難以置信,」克里斯多夫說:「怎麼會有人想到這麼變態的辦法?」
「恐怕事實就是這樣,」克里斯多夫說:「菲利克斯利用了你的弱點,對他來說,你確實就是一個完美的殺人武器。」
「哦,是嗎?」一股怒火升了上來,「現在倒都是我的錯了?」
這一次輪到瑪麗把手擱在他手上,她沒有多考慮這麼做到底恰不恰當,或者會不會太過唐突,不知道她是否可以碰觸自己的醫師就這麼做了。對她施加的力量,法肯哈根醫師也給予回應,他臉龐上疲憊的表情一掃而空,露出微笑:一個怯怯的,但充滿希望的微笑。
「這是他要的?」
會、會、會,會你個頭。接著兩人沉吟不語,就這麼默默坐在這間被尼古丁燻黃的房間裡。
「當時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沒有對我大吼大叫?為什麼沒有發飆,沒有朝我扔東西,沒有跺腳大鬧、打我?」
「這是您說的!而昨天您自己還說,您認為人可能不是我殺的!您想用這種反反覆覆的說法讓我發瘋,這就是您想要的嗎?那麼您確實成功了。」
「您又在跟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想惹我發脾氣了!」
「現在您終於想起當晚的事了嗎,否則您怎麼如此確定?」
「這麼說來,凶手應該另有其人囉?」
醫師點頭。
「所以他有錯,這是您的想法。」
菲利克斯寫的內容實在令瑪麗感到難以置信!他描述他對父母過世後,在他還年幼時就把他趕到法蘭克福推給姨媽撫養的兄長的仇恨,敘述他的作家夢遭到阻難,而哥哥的作品卻一本接一本上市並且暢銷熱賣:還有最後他必須除掉哥哥的決定。菲利克斯把所有的不幸、失敗都歸咎於派屈克;把所有他這一生無法辦到的,包括愛情不順利,都歸罪於派屈克。在菲利克斯眼中,這一切責任都在派屈克。
「嗯,」瑪麗不清楚是否該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我前夫百分百認定菲利克斯有問題,他甚至考慮要溜進薇拉和菲利克斯家調查。」醫師咬著下唇,顯然也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他真正的想法。
「光是執行這樁完美的犯罪還不夠,他還想寫出來,好讓他的虛榮心獲得滿足。」
「我也查了他的子郵件,」克里斯多夫解釋:「菲利克斯和魯道夫.麥斯納通信,那個人不就是你說過的出版商嗎?」瑪麗點頭,「菲利克斯把部分的故事傳給他,想找他出版。」
「不只這樣,」漢娜再次開口,她手指把玩著一張記憶遊戲卡,同時偏了偏頭思考。「如果菲利克斯想把這件事寫成故事發表……」遊戲卡裂成兩片,漢娜隨手一扔,又拿起另一張,「那麼他一定仔細考慮過了。他會說這個故事純粹是他想出來的,裡頭的內容純屬虛構;他一定得這麼做。」
「這表示什麼?」克里斯多夫高呼:「這表示你無罪,表示派屈克不是你殺的!而這個,」他手朝那疊紙上一拍,說:「比任何供詞都還更好。」
瑪麗聳聳肩。「我並不這麼想。或者有,沒錯,有。」
克里斯多夫哀嘆了一聲。「至少我就會知道,西莉雅死後你不是對什麼都無所謂,知道你對我並非無所謂。」
「這麼說來,我什麼都不能做了?」
「克里斯多夫,」話才出口,瑪麗立刻住嘴。
「我還在思考。」他顯得略微猶豫,「跟菲利克斯談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我無法想像他會招認他跟他哥哥的死有關連——就算這是真相。」
「別再管?」克里斯多夫不解地看著她。「我不懂你為何叫我別再管!你因為一樁可能沒犯的罪被關在這裡,而我卻該放手不管?」
「那樣的話,也許一切就會不同了。」瑪麗喟嘆了一聲,像安慰孩童般輕輕拍拍他的手。
「是這樣的,」克里斯多夫神經質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我進去他房間,他的書桌就在窗口,上頭擺著一部電腦,書籍和文章資料則散布
https://m•hetubook.com.com在桌上、地板上甚至床上,都是些專業書籍和文章,談的都是你那種病,都是關於強迫意念!」
「不只錯,」瑪麗說:「而且很惡劣又殘酷。」
「這我不知道。光是我現在知道的消息他們本來就不該透露,我們只能耐心等待,直到一切水落石出。」
「兩者不都一樣嗎?」
「菲利克斯?」
但瑪麗沒有。發脾氣又有什麼用?發脾氣的時刻早已過去,但諒解的時刻還沒過去,寬恕的時刻或許也還沒過去。
「你沒這麼做吧!」瑪麗感到難以置信。
「根據我的了解,案發時他有不在場證明。」醫師翻了翻他的筆記,裡面記載了好多好長的會談紀錄。「您的前夫呢?」
希望。究竟這是虛幻或真實的希望,瑪麗都無所謂。重要的是,這是長久以來首次露出的一線曙光,光這一點就已經比她到目前為止所獲得的多得多了。
「您的意思是,派屈克.葛拉賀不是您殺的?」醫師身體朝她前傾,這一次他不再冷靜沉著,而是高度專注,神經緊繃。
「謝謝。」瑪麗說。
「沒錯,而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所需的證據,一定會有證據的!我認為你無罪,我覺得你不可能有罪。」
「到底是什麼?」
「然後呢?」
「繼續往下看!」
「他就是要冒這個風險!」
「當然,如果沒有新證據,您依然還是凶手。」
「薇拉?」
另有隱情,另有其人。菲利克斯。克里斯多夫堅信菲利克斯嫌疑很大,「這件事很可疑,」離去之前,他說:「我向你保證,哪裡可疑我一定會找出來!」
克里斯多夫搖搖頭。「他當然不會這麼笨。他的說法是,他哥哥遭人殺害這件事激發了他創作這個故琪的靈感,促使他設想,如果真相和表面上所看到的截然不同會怎麼樣。麥斯納對這個想法非常激賞,雖然他回信表示,出版這件作品相當棘手,尤其他恰好又是派屈克生前的出版商,但他對故事本身很有信心,建議或許可以把人物姓名改變一下。至少他本人還沒寫過這麼令人拍案驚奇的故事,他絕對願意冒遭人非議的風險出版。」
法肯哈根醫師鞋底拍踏著地面,接著搖搖頭說:「您說得沒錯,的確太荒謬了。」他歉疚地望著她,「有時心理醫師也會胡思亂想。」
她說:「克里斯多夫想調查。」
「嗄?」
這麼看來,並不是菲利克斯,那麼還可能是誰呢?再說,如果另有一個有動機的人殺死了派屈克,瑪麗怎麼會沒有醒來?如果在你身邊有人極度驚恐發出尖叫,你還能睡得安穏嗎?不行,這是不可能的。
「然後。」他調皮地笑了笑,「我就使出各種招數。我告訴她,這麼說雖然很丟臉,可是我目前很缺錢,而菲利克斯恰好繼承了一大筆遺產……」
隔天下午,克里斯多夫滿臉紅通通地衝進瑪麗的房間,瑪麗倏地從桌邊起身。她原本正和漢娜玩著「記憶力」遊戲——應該說是試著想玩,但她緊張得心神不定。
醫師沉著地坐著,彷彿只是在閒聊。「您很清楚您為什麼在這裡。」他提醒她。
「作母親的怎麼知道她愛自己的子女?她就是知道。」
「哪有什麼事是可以完全排除的?」
「確實不犯法。還有嗎?」
「請轉告他,如果有什麼發現,一定要通知警察。」有好一會兒,醫師臉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定。接著他莞爾一笑,搖搖頭,彷彿自己也不相信剛才他們講過的話。「這整件事的刺|激感足以媲美印第安納瓊斯。」
「您還沒有恢復記憶,」醫師偏了偏腦袋思索著,說:「再說,即使我的感覺告訴我的是另一回事,證據仍然沒變,除了您以外沒有其他嫌疑人士,不能只因為我個人高度不相信派屈克.葛拉賀是您殺的,就這麼讓您離開這裡。」
「也許是銀行貸款給菲利克斯?」瑪麗說:「他們一定知道他即將獲得一筆遺產。」
「你仍然以為,對你來說,我就像本攤開來的書嗎?」
「雖然這樣,我還是要試。」克里斯多夫又回復了果斷的神情。「如果我有工具可以闖空門,我就會從窗口爬進去。假如知道數位鎖的密碼,我就可以大剌剌地進去了。」
「別的沒有了。」她思索著該不該把別的事也告訴他。為何不?法肯哈根醫師是她的主治醫師,不跟他說要跟誰說?「我覺得克里斯多夫牢牢抓著一個念頭不放,而我甚至還m.hetubook.com.com鼓勵他。他堅信我無罪,所以打定主意要尋找證據。」她努力尋找恰當的表達方式。「我的印象是,他認為對我有所虧欠,認為該對我有所補償,所以不肯放棄那個想法。」
「我有了新發現。」當天稍晚克里斯多夫再次過來,兩人坐在會客室,那裡牆壁都被尼古丁燻黃了。這裡雖然禁菸,泛黃的壁紙顯示禁菸成效不彰。
「有可能,我不確定。」接著瑪麗問:「法肯哈根醫師,請您老實說:您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人是我殺的或者不是?」
瑪麗猶豫了一下,這才供認:「好吧,剛才我忍不住想,你欺騙過我,並且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棄我而去。」
您需要更有獨創性。麥斯納這句話還回盪在瑪麗腦海裡,說到獨創,這則故事確實相當獨特。「麥斯納給了菲利克斯一筆超過四萬歐元的預付版稅。」克里斯多夫打斷了她的沉思,「看來他應該是用這筆錢買了他的跑車,根本不需要用到遺產。」
「別吊我胃口了!」瑪麗察覺因為過於緊張的關係,她指甲又摳進肉裡了。
「沒什麼。」
這句話在瑪麗腦中回響,直到幾小時後她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時依然不止歇。法肯哈根醫師表示,對這種揣測必須非常小心看待;還有,他不希望因此讓瑪麗抱持虛幻的希望,但他確實一直非常困惑。他還說,他們應該繼續治療,這樣說不定可以讓案發當晚的記憶回來。
瑪麗的目光落在醫師的辦公桌上,那裡收拾得井然有序:一部時髦的蘋果筆電、幾份資料、一個插著幾支原子筆的筆架,就跟依然氣定神閒坐在椅子上的法肯哈根醫師一樣。是什麼讓他這麼篤定,是什麼讓他他媽的這麼篤定,知道瑪麗不會完全失去理智,知道她不會衝向他的辦公桌抓起一支筆朝他刺下去?用原子筆攻擊是有可能的,絕對可以,憤怒會賦予人難以想像的力量。到底是什麼讓他這麼篤定?他為什麼不怕她,別人不是說她殺過人嗎?每次她與醫師會談時,為什麼都沒有像迷人的婦女殺手馬庫斯那樣,有看護在旁?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菲利克斯呢?我們可以向警方檢舉,說我們懷疑他跟他哥哥的死有關。」
「事情過去了。」瑪麗剛在白色圓桌旁坐下,醫師就以這句話開場,「剛剛我才知道,菲利克斯.葛拉賀死了。」
「哦。」瑪麗好訝異。看來揚.法肯哈根,她的醫師兼心理治療師,這位自從她被捕後就一直比其他人更關心她的人,果真相信她,相信她是無辜的。「您給我的建議,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接著瑪麗微微一笑,「老實說,我早就這麼做了,克里斯多夫已經知道數位鎖的密碼,明天上午就要想辦法進去了。」
「我當然不是想讓您發瘋。昨天我也許踰越了我的本分,判斷有罪無罪並不是我的工作。」
而我呢?儘管我清醒得很,只需假裝跟平時一樣爛醉,半夜裡用鑰匙打開我哥哥的家門將他殺死,接著布置成就像是瑪麗幹的,把刀塞進她手裡,將地的身體在派屈克的血泊裡滾一滾,接著離開現場,趕快喝下大量的威士忌,讓自己到清晨還爛醉如泥……那麼不在場證明呢?只要我向薇拉請求,她一定會幫我的,這一點我萬分確定!
「菲利克斯有什麼反應?」瑪麗再次神經緊繃。
「據推測可能是自殺。」影像頓時靜止。「今天凌晨,他在靠近丹麥邊境的地方跳向火車自殺了。」
瑪麗擱下最後一頁,任憑它掉落在記憶遊戲卡上。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的?菲利克斯把她當作殺人武器?一個讓眾人信以為真的殺人武器?
瑪麗追問:「您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嗎?」醫師猶豫了一下,猶豫得久了一點。
「您真的建議我們這麼做?」
此刻瑪麗躺在床上思前想後,想起菲利克斯,想起她也老覺得他對派屈克的態度非常怪異,老是劍拔弩張,每個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嫉妒與猜忌。只因為這樣就殺人?就算是,又是怎麼做的?案發當晚他醉得連說出自己的名字都有問題,又怎麼有辦法殺死自己的哥哥?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至少理論上來說是有可能的。他有派屈克家的鏑匙,的確可以溜進去將派屈克殺死。但根據菲利克斯的說法,隔天上午十點左右警察叫醒他和薇拉時,他還爛醉如泥。這個說法既獲得警方,也獲得薇拉的證實。薇拉表示,因為不放心的緣故,夜裡她還去查看了他兩次,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次在凌晨兩點鐘左右,一次在六點,那兩次菲利克斯人都在床上睡覺。
「克里斯多夫,拜託,自己要小心。」臨別時她這麼說。
「是呀,當然可以理解。」這件事似乎帶給克里斯多夫莫大的樂趣。「但在把門關上以前,她說她跟她哥哥連一毛錢都還沒看到。就算拿到遺產了,他們連一毛錢也不會平白送給至少她從沒聽過、莫名其妙跑過來的人。」
「你真的不必道歉,」他握住她的手,用大拇指撫摸她的手。「我是個混蛋,至少行為像個混蛋。我只是想說不定……說不定……我們該好好談談的。」
「我還是不懂,」瑪麗坦承,「這聽起來太荒謬了!若果真如此,那真的是一樁大陰謀了!」
「這麼做雖然很不入流,但並不犯法。」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就是擺脫不了哪裡不對勁,而且還是大大不對勁的感覺。」
瑪麗不以為然地望著他,「菲利克斯對我的病感興趣,也許他只是想寫些相關的東西?」
克里斯多夫告別時,瑪麗問:「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我殺了我哥哥,我那個偉大'成功又廣受人們喜愛的哥哥。不只這樣:這次的謀殺行動我做得天衣無縫!
「可是,可是……」瑪麗結結巴巴,這個消息太過突然,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是意外嗎?」這是她唯一想得到的,「他開的跑車發生了意外嗎?」影像在她的心靈之眼前播放:車子以超高速行駛,菲利克斯猛地轉動方向盤,不是故意,是一時疏忽,他就像瑪麗常做的,失去控制了……
「那她的反應呢?」
「因為您……」瑪麗察覺自制力正逐漸消失,方才她還很平靜,這時卻感到體內幾種互相矛盾的情緒騷動著。「因為您想挑起我的某種反應?因為您希望我失控,希望我發飆?」
或者可以?
「克里斯多夫?」瑪麗不了解醫師的意思。
「我理解。」
「那他對您是否有所虧欠?您的感受又是如何?」
「嗄?」瑪麗都糊塗了。「為什麼,這根本說不通嘛!」
「這是什麼?」瑪麗大駭,拿著那疊紙的雙手也湧起麻癢的感覺。
「恐怕沒錯。」
這是命運垂憐我的唯一一次,派了我哥哥的新女友瑪麗過來,在某次共進晚餐時我得知她的強迫症,得知折磨著她的精采殺人妄念!於是我知道:太完美了!你只需好好安排,每個人都會相信人是她而不是你殺的!大家都聽過這個瘋子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再沒有比這個更佳的證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原諒他,」瑪麗坦承,「但我覺得,至少我們談過了,這樣很好。」
「不知道!」她高聲呼喊:「我不知道!」
克里斯多夫還氣喘吁吁,他的頭朝正好奇打量著他的漢娜示意。瑪麗說:「沒關係,漢娜也可以一起聽。來,坐吧。」他們在桌畔坐下,漢娜把遊戲用具推到一邊。
瑪麗想了一下,問:「這麼說,一定需要新證據囉?」
「他連花點工夫把東西藏起來都懶!」
「不知道,」
「無論怎麼說,他這種反應等於加重嫌疑,」克里斯多夫還是相當樂觀。「總之,通緝令已經發布,警察一定會逮到他的。」
「諾伊曼太太,您讓我很為難。」醫師兩隻手無奈地拍打著大腿,「不過您前夫做的事我當然管不著,那不關我的事。」
克里斯多夫點點頭。「沒錯,他想寫,可是你絕對猜不到他寫的是什麼!」他從外套裡拿出一疊紙來,「這是我在他的電腦裡找到的,打電話報警前我先印了一份。」他把那疊沒有裝訂的紙張交給瑪麗,瑪麗接過,開始讀了起來。
「這個世界本來就有許多變態的人。」漢娜首度開口,「就像這個療養院的人說的:世界上沒有不存在的東西。」
「是呀,」她點點頭,說:「我們是該好好談談的。」
「那麼就一定會有證據,跟用來控告您同樣確鑿的證據。」
「真的,我這麼做了。」
「你說得沒錯,」瑪麗說:「他會說,這些純粹是他腦子裡的故事,只是他的想像,就這樣,更不是什麼證據,寫這麼一本書當然太不入流了——但並沒有犯法。」
「您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這純粹是一種臆測,」醫師說:「而我也無法進一步證實。從治療的觀點來看,這麼做太不負責任了。」
「那又有什麼用?」
「可是,這表示什麼?」瑪麗還是莫名所以。
「拜託別再這樣了!」
「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他和-圖-書就承認自己殺了人?沒有人會笨到這個地步。」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認為此時此地你不該向我隱瞞。告訴我,剛才你在想什麼?」
「這也是我的想法。緘默並不會讓事情好轉:恰好相反,許多精神問題都是因為我們沒有好好處理這些事才造成的。」
「比如我的例子?」
「是,克里斯多夫調查過了,」瑪麗回答:「他只聽說派屈克的弟弟大肆揮霍,但這並不犯法。」
醫師搖搖頭。「我也可能會弄錯。再說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重啟調查。」
「不是,」瑪麗搖頭,「就一般的了解來說他沒錯,但他也許對我有所虧欠。」
「謝謝。」她確實非常感激,同時也自問,從前他對自己是否也如此信任,無條件信任。對他,她自己確實是無條件信任,深深信任的。為了他,要她把雙手伸進火焰她都願意,直到有一天她終於發現,這麼做的話會燒到自己。
菲利克斯沒有做出任何解釋。瑪麗一整晚都沒有合眼,第二天清晨法肯哈根醫師來到用餐室,將她帶往他的辦公室。
「你這麼想?」
「不是想,我就是知道。」
「您殺了派屈克.葛拉賀。」
「不知道。」瑪麗不大認同。「你就不能別再管這件事了嗎?」
「於是我就進去了。」他說:「你一定不相信我在菲利克斯的房裡找到了什麼!」他一隻手扯了扯襯衫領口,彷彿呼吸不到足夠的空氣。
不是我殺的。
「只要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只要你在思索事情,我就看得出來。」
過了好久好久,醫師才開口說:「不是,我也認為人不是您殺的;我甚至非常確定。」
「你這麼想嗎?」瑪麗很懷疑。這種反應有許多可能的解釋:驚嚇、恐慌,什麼都有可能,一個人在自家門前突然見到警察,為何不可能基於反射動作逃跑呢?
「什麼?」
「對,我這麼想。」克里斯多夫說:「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至少這也許是一個解釋?」他惴惴不安地望著她,像在等待她當場發飆,等著瑪麗終於,終於發一次脾氣。
「這應該不太可能。」
「我不信,」瑪麗說:「我不相信!」
醫師說:「嗯,萬一有什麼新的消息會困擾您,我也應該知道。」
「也許吧,」克里斯多夫說:「另外,我也跟薇拉說過話了。」
「她對我咆哮,罵我太過分了,接著把門甩上。」
「出於診療的理由?」瑪麗深感詫異。
「不是您的工作?所以現在您馬上退縮,好讓別人無法指摘您?」
隔天清晨,瑪麗立刻去找法肯哈根醫師商量。
「沒錯,這一點我也馬上想到了,」克里斯多夫說:「但我還是立刻打電話通知警方,十五分鐘後警察就來了,他們扣押了所有東西,幸好我還偷帶了我印出來的這一份。」他笑了笑,「看來非法入侵民宅的罪名我大概賴不掉了,不過無所謂,」他得意地瞧了瞧另外兩人。「菲利克斯開著他的跑車載他妹妹抵達家門時,我們正好走出他們家……」他得意地停頓了一下。
那不關我的事。這句話聽在瑪麗耳裡倒像是種敦促。
瑪麗點點頭,她默默打量著醫師,醫師顯得沒什麼力氣,過度勞累,彷彿他也整夜沒有合眼。老多了,他看起來比昨天老多了,平時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也顯得混濁沒有精神。他對我的經歷感同身受,瑪麗心想,他就跟她一樣,因為不確定這件事是否意味著事件的終結而傷神。生平第一次,瑪麗終於了解「同情」這個詞的意思了。
「當然當然,問題是:跑車的錢是哪裡來的?」
「然後我們就等著瞧這個玩意兒,」他指了指那份稿子,「他要怎麼向警方解釋;還有,他幹嘛落荒而逃。」
「我去過了,」克里斯多夫說:「今天一早我就在屋子前面守候,十點左右,菲利克斯和薇拉開車出門。」
「您相信的也不算數嗎?」
「你在想什麼?」克里斯多夫凝視著她,彷彿想看穿她的心思。
「不是我,」這時她才驚覺這句話是從自己嘴裡溜出來的。在她尚未仔細思考這句話的含意之前,她就脫口說出了。
「這個我也可以理解。」
瑪麗駁斥:「不是,這不是無懈可擊,而是太荒謬了!」
「克里斯多夫怎樣?」
「真的很可疑,」克里斯多夫興奮地露出一小片舌尖,說:「菲利克斯顯然把派屈克的遺產拿來大肆揮霍,聽他的鄰居說,他買了一部跑車,一部貴死人的跑車。」
瑪麗點頭,「對。」
「您確定,」瑪麗問:「那是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