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因為我是個二十三歲的單身男性,而且他媽的慾求不滿。
我寫下出現在腦海中的第二個答案:恐懼。警察總不能不准我恐懼,對吧?有個女人失蹤了。我住在同一條街上,而且是個登錄有案的性罪犯。媽的,我當然害怕。
吉姆經常穿著好爸爸形象的毛衣,嘴裡含著奶油球糖果,光憑這一點,我就敢說他對還沒發育的小男生仍然存有性幻想。
「她昨天晚上失蹤的。」
「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吉姆說:「她已經是成人了,再說,你也沒有行使暴力的紀錄。」
我又聳了聳肩。「她都當媽了,所以,大概有二十多歲吧。」
「我覺得下手的應該是那個丈夫。」我聽到自己說出這句話。這麼說不為了什麼,只是想讓整件事合理化。看吧,我不是怪物,他才是。
問題七:本週你體驗了哪些雙方都同意的性|交?
就這樣囉,又是一份每週例行報告,另一場團體治療討論會。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有影響,」我說:「登錄有案的性罪犯改不了身分,我覺得警方會先逮後審。」
「哈靈頓先生——」
「我哪知。」我聳聳肩。
「對。有個和我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女人失蹤了。我想,如果警方沒趕快找到她,就要怪到我頭上了。」這番話裡充滿了憤怒,我聽了也有點驚訝。一直到現在為止,我一直覺得自己很認命。但也許這就叫做期望。我注意到自己開始拉手腕上的橡皮筋,錯不了,這代表我很不安。我強迫自己住手。
他的最後一名受害者回家以後上吊自殺。但是溫德爾會這麼說:他沒有我們其他人來得壞。
問題四:敘述本週曾經出現過的不當、不顧慮他人的衝動、性幻想、或性衝動的想法。
我寫:我幻想自己和一名被五花大綁、塞住嘴巴的成年女性性|交。
你知道我們在這些討論會中真正做的是什麼事嗎?我們把事情合理化:和女兒上床的父親假裝自己比和十五歲輔祭侍童睡在一起的神父好;光是動手猥褻的人自以為比那些真槍實彈搞插入性侵的人高尚;拿糖果、愛心或特權來引誘獵物的掠食者聲稱自己勝過訴諸暴力的惡魔,然後訴諸暴力的惡魔又會說他所造成的傷害遠低於那些讓受害者感覺自己像是共犯的惡棍。政府把我們全湊在一起,而我們和其他團體一模一樣,極力想和別人有所區隔。
我個人認為溫德爾是個心理變態的怪胎,說什麼被人欺負的可憐暴露狂,才怪!溫德爾會針對某個特定的受害族群下手。比方說,他喜歡去拜訪養老院,在病重到沒力氣閉上眼睛的老人家面前亮出他重達和_圖_書三百磅的蒼白肥臀,或者開車到青少年保健中心,在某個剛發現自己懷孕八週、震驚過度的十四歲少女面前甩動他的大鵰。然而他最喜歡的場地還是性侵防治中心,讓他得以在早已飽受驚嚇的女人面前大剌剌地展現臃腫如山的肥肉。
這輩子我第二次領悟到自己回不了家。
我想了想,然後刪掉了「他媽的慾求不滿」幾個字,改寫「處於性需求的高峰」。我們的導師布蘭達.珍女士對於討論會中的用字遣詞十分講究。我們這個團體沒人有「雞|巴」或「卵葩」。我們長了「生殖器」,就這麼簡單。
問題六:要我敘述自己在手|淫前、手|淫過程中、以及手|淫後的情緒起伏。大部分的人會說自己憤怒或焦慮,因為外在壓力重重鬱積,所以他們不得不尋求解決。有些人表示自己在事後會哭,有罪惡感,覺得羞恥,極度孤獨——全只是因為打了炮手槍。
問題五:說明你為什麼會有性幻想。
「溫德爾。」布蘭達.珍女士打斷他的話。
我沒東西好寫。
團體成員開始邊點頭,邊為我推敲整件事。「對,就是這樣,」好幾個人說:「這種事不都是丈夫下的手嗎?」
有時候我會把「避免自憐」放進五種方式當中,但是連我都知道,這招在這個星期行不通。所以我選了「不要對自己抱有過高的期望」來取代。我已經有好些年不去期待了。
我還能怎麼說呢?根據假釋官的說法,美國境內有將近六十萬名登錄有案的性罪犯。其中有些人注定會再做出不檢行徑,當這些人再犯的時候,我們全會連帶受到懲罰,連我這種人也躲不掉。
「有個女人失蹤?住在南區?什麼時候的事?」團體的另一名成員蓋瑞.普佛斯特說話了。蓋瑞三十七歲,是個嗜酒的投資經理人,因為不當碰觸朋友十一歲的女兒而遭到逮捕。他老婆撇下他,還帶走兩個兒子,他家裡的其他成員到現在還願意和他交談。然而,在我們這個團體當中,就屬他最有希望。首先,和其他被定了罪的變態相比,他看起來還像是個值得尊敬的專業人士,其次是他似乎真心懊悔,並且對這陣子以來的清醒狀態十分投入。蓋瑞是認真的,他不太說話,但是頭腦靈活,在這裡的所有人當中,我幾乎說得上喜歡他。
「我工作、走路,沒給自己找麻煩。」
我再次背答案:全天候工作、運動、不服用藥物或酒精、充裕的休息,以及保持穩定的情緒。呃,也許我今天情緒沒那麼穩定,可是今天只是七天當中的一天,而且嚴格來說,表格要填寫的是每週報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是畜生,對吧?這是近幾年來的標準思維。性罪犯就是畜生。我們不只該禁止接觸兒童,還應該被放逐或拘禁,再怎麼說,也得強制居住在佛州陸橋下的髒亂地帶
。看看梅根.坎達,她被住在隔壁的性罪犯從她的臥室綁走,再看看潔西卡.藍斯福特的案例,闖入她沒上鎖家門的性罪犯,就和他姊姊住在停放在對街的拖車裡
。
和*圖*書問題一:你在本週經歷過了哪些情感?
「有。」
討論會的時間大約是兩小時,每週一次。身為登錄有案的性罪犯,你學到的首要大事就是如何填寫大量的報告。我有一個厚厚的三環檔案夾,裡面夾滿了我簽了字的「性罪犯輔導課程同意書」,為我量身打造的「未來身心福利之安全計畫」,以及五、六篇「團體課程規範」、「交友/聯誼規範」、「性罪犯居家規範」之類的報告。今天晚上也不例外。我們每個人都得填寫每週例行報告。
「她幾歲?」溫德爾直接切入重點。
我選了幾個常用的方法:不要單獨與孩童相處、遠離酒吧、不漫無目標地開車、不要對自己抱有過高的期望、還有,彈橡皮筋。
「你殺了她?」溫德爾問道。他是個噸位驚人的白人肥仔,臉上的黑鬍子經過仔細修剪。他受過良好教育,相當有錢,說話的聲音像是吸了氣球裡的氦氣。溫德爾是這場「合理化」遊戲的大師,他不過是個老被人欺負的可憐暴露狂,不過是秀秀罷了,又沒有實質接觸。對他來說,和我們這些人一起參加團體討論會只證明了刑事司法體系有多麼不人道。
我不知道溫德爾是否真的只管遛鳥而沒有實質接觸。理論上來說,參與性罪犯治療計畫的人在一開始就要完整陳述他所犯下的所有罪行,然後針對他的說法來測謊。測謊的費用是一百五十塊美金,我補充一下,https://m.hetubook.com.com這筆錢我們得自己負擔,而且一旦沒通過測謊,就得繼續付錢測試。
問題二:你在本週使用了哪五種干預方式來避免身心出現不良狀況?
「我連碰都沒碰她。」我回答,完全沒理會溫德爾臉上心照不宣的詭笑。「我根本不認識她,但這不是重點。警方在清查資料的時候會看到我的名字,依據既定原則逮捕我,然後不得保釋。只要他們找上我,我就毀了。」我又開始彈橡皮筋。我看到布蘭達.珍女士盯著我,於是我再次強迫自己住手。
就在這一刻,珊卓拉.瓊斯的模樣清清楚楚地浮現在我腦海裡,她站在灰色的櫃檯前面,金色長髮塞在耳後,她把鑰匙遞給維多的時候還帶著微笑:「沒問題,我五點鐘來取車……」
我們把討論會的前三十分鐘用來填寫每週例行報告,接著,在這幾個月以來,我首度有話要說。
問題八:本週你參加了或想參加哪些適合你年齡的(非性|交)活動?
溫德爾舉起肥嘟嘟的雙手承認挫敗,但是他終於在最後一刻轉過頭來,對我說了句有用的話。
溫德爾的臉上依然掛著那抹詭異的笑容。「她又不是十四歲——」他開口打算說話。
我在五點五十九分抵達門口,這點很重要。簽了字的同意書裡清楚寫明不能遲到,一分鐘都不行,我們這個團體的導師對這個要求十分堅持。布蘭達.珍女士是個領有證照的臨床社工人員,她的外表就像個封|面|女|郎,一頭金髮,足足有六呎高,但是她的性格和獄卒沒有兩樣。她不只負責團體治療討論會,也控制了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層面,從我們做什麼事、喝什麼飮料一直到我們和誰——或是不和誰——約會。團體中有半數人討厭她,另外半數人則深表感激。
到了五點十五分,我還沒看到大批閃著警燈的巡邏車呼嘯抵達,於是我放棄這個念頭,打算走路回家。我仔細回想這一天的經過,試圖壓抑自己越來越焦慮的情緒。今天早上我雖然看到警察沿街拜訪,但是我還是做了個明智的決定,正常上工。警察遲早會找上我,等他們上門的時候,我在瓊斯太太失蹤後那幾個小時的活動絕對會成為談話的焦點。目前的狀況是我在午餐時間拖延了半個小時,因為我去找了瓊斯先生談話。這個異常之處無法掩飾,然而事到如今,我也已經無能為力了。我必須找那個男人談談。畢竟我希望警察逮捕的是他,而不是我。
我還是沒得寫。
「怎麼沒上新聞?」
大夥兒的談話聲就此中斷。布蘭達.珍女士清了清喉嚨,調整放在腿上的寫字板。「艾登,和-圖-書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提出來討論?」
「你今天有沒有去工作?」布蘭達.珍女士問道。
在每週例行的團體討論中,不管透過哪種方法疏導,仍然很難改變每個人的性傾向。你可以教人如何對成年人產生慾望,但卻很難「移除」他內在傾向中的某個關鍵,換句話說,你很難強迫這個人不對孩童產生非分之想。
他狀似無辜地打住。「我只是說,她又不是什麼超愛打炮的未成年金髮辣妹……」
「那你應該不會有事。當然了,你有權請律師,所以,一旦你有不舒坦的感覺,就應該找個律師。」
問題九:請寫出與你有接觸的孩童姓名及年齡,以及孩童與你的關係,接觸性質為何,並留下監護人姓名。
「不對,」投資經理人蓋瑞插嘴說:「他們會先去找你的假釋官,程序應該是這樣。」
一九八九年十月二十二日,一名叫做傑可布.魏特靈的男孩遭到綁票,某個戴著面罩的歹徒拿槍抵住他,從此之後,這個男孩再也沒有出現。話說我當年才三歲大,所以我說人不是我綁的,你一定可以相信。但是,這樁發生在將近二十年前的魏特靈綁票案讓我的成年生活完全改觀,原因是傑可布的雙親成立了傑可布.魏特靈協會,而這個協會在一九九四年推動通過了《傑可布.魏特靈兒童傷害暨性暴力罪犯登錄法案》。基本上,在傑可布雙親的努力之下,第一個性罪犯資料庫就此建立。
我仍然沒什麼好寫。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內疚。第二個想法是:我絕對不能這麼寫。團體討論會的報告沒有隱私可言,全是一些我們必須讀、必須簽名的報告。不管我在今天晚上——或任何一個晚上——說了些什麼,都可以在法庭上都做為不利於我的呈堂證供,和性罪犯生命中日常出現的自相矛盾沒有兩樣。一方面來說,我必須就「誠實」這方面求得長進;另一方面來看,任何時候我都可能因此而受罰。
問題三:你在本週使用了哪五種干預方式,以促進身心健康?
這個問題很簡單。參加團體討論會的第一天,你會收到一張清單,上面列了大約一百四十種的「干預方式」或想法,來破除「虐待循環」。多數人第一次看完清單之後都會大笑以對。一百四十種防範再犯的方式?其中最可笑的包括打電話給警察、沖冷水m•hetubook.com•com澡,還有我最愛的:寒冬當中跳進海裡。
吉姆帶著微笑說話,他是團裡唯一的第三級性罪犯,也就是說,在我們這群人當中,政府最擔心他。溫德爾這種暴露狂的累犯率可能最高,但是像吉姆這種戀童癖簡直就像躲在床底下的怪物。根據吉姆的自述,他只對八歲大的小男孩有興趣,在最近四十年間,他大約和三十五名男童發生過不當的關係,他在十四歲那年初犯,當時,他幫人照顧兒童。如今他五十五歲,低落的睪酮素終於讓他慢下腳步,再說,醫師給他下了抗憂鬱的猛藥,也為他帶來性|欲減低的副作用。
「沒什麼好說的吧。」
「沒喝酒,沒吃藥,也沒上網?」
「嘿,孩子,你還在那一帶的車廠工作對吧?為了你好,希望那個失蹤女人沒在你那裡修車。」
我已經看出了她的想法。那麼,你對這整件事有什麼感覺呢,艾登.布魯斯特?
這會兒,我離家門口的前梯越來越近了,但是我仍然沒看到穿著藍色制服的員警——其實更有可能出現的,應該是身穿防彈背心的霹靂小組人員。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四,如果我不加快動作,我會趕不上晚上的討論會。我的行程容不下第二次偏差,於是我加快動作,衝進臥室裡花了五分鐘沖澡更衣,接著來到門口,攔了輛計程車前去本地的精神醫療中心——八個登錄有案的性罪犯不可能在住宅區的圖書館裡召開每週例行的團體討論會。
陷入困境。我想要大聲喊出來。陷入非常、非常嚴重的困境。
我的假釋官。我驚訝地眨眼,我完全把她給忘了。我到現在已經假釋兩年了,而我每個月都得去報到,太過固定的模式讓我根本沒注意到這回事。對我而言,那不過又是另一份簽了名就算數的報告罷了。我這種人可以花個八分鐘解決會談,只要影印付費存根,交出治療諮詢師的信函,證明我付費參加每週一次的討論諮詢,如此一來,我又可以安然度過三十天。
我起床,去工作,定期出席討論會,讓自己循規蹈矩。我是個成功的範例。然而事情就是這樣,下午五點鐘我準備收工,但我其實在等著警察來抓我。
我從來不這麼寫。我是汽車技工,這些日子以來,手|淫的感覺和臨床檢查相同,我不是要抒壓,只不過是要確定身上的零件都能正常運作。
「依你看,你的假釋官會怎麼說?」溫德爾瞇著眼睛問。
「我想我就要被捕了。」
你知道這種討論會為什麼會成功嗎?因為,騙子最能識破騙子。面對現實吧,在這間教室裡,我們全都是專業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