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的長髮飛揚,風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他們跑了一圈又一圈,越來越快。直到她看見那片跨欄為止。高大寬闊的障礙物聳立在前方。他們速度太快,絕對跳不過去。她拼命勒住韆繩,可是馬兒奮力抵抗,碩大的頭顱掙扎扭動。
然後她沿著走廊回房。
他們都在覬覦他的屁股。有時走過他們的囚室門口,他能在他們眼中看到赤|裸裸的慾望。他聞得到他們的憎恨、嗜血欲望從皮膚中滲出,隨著他們的黑幫手勢和低沉的嘶聲飛向他。他喜歡直視他們的雙眼,俯視他們,他們以為自己很壞,但事實上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德性。他們攀附在彼此身上,像是一群軟腳畜生,在握手間傳遞毒品,自以為遭到他人蔑視,因而動手殺人,還覺得這樣才是男子漢的作為。毫無意義可言。獄警對他施以更嚴格的控管。沃爾波爾成為安管規格敁嚴密的監獄,禁止囚犯與外界接觸。吉姆發現自己跟雪莉坐在探監中心裡,中間隔了隔音防彈玻璃,因為那些獄警終於發覺到女朋友在親吻間與他交換的不只是唾液。
那是J.T.唯一一次看到上校臉色發白。
「艾瑪呢?」她提起母親。瑪里翁不喜歡艾瑪。她覺得她只是個懦弱的婊子,在幻想中自我滿足,而不是乖乖擔任上校的好妻子。可是羅傑總對那隻發瘋的老蝙蝠心軟。
她往後躍離窗邊,抓起手槍,開保險,回到原處,銳利的目光射向夜色,往四周探看。
「是你太軟弱了!」她對著話筒啐道:「你這個沒有肩膀的男人!連上校的一半都比不上。你不是真正的中校,你只是知道要怎麼玩政治遊戲罷了。太好了,你終於離開我了。這樣最好,你去跟那些小鬼玩耍吧,至少你終於找到比自己弱小的對象!」
「妳該結婚了。」他輕巧地說道:「找個丈夫,生養幾個小孩。別再跟我這種人廝混啦。」
他拆下最後一個警徽,對光檢查了下這件深藍色的制服。很好。
某天晚上,她告訴他第一次出賣肉體時,在心中默念蘇斯博士的童謠,阻隔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事後,她沒有哭。那個男人給了她不少錢,所以她沒哭。她只是前後搖晃身子,努力不去記起她小時候曾經夢想過的生活。
地上擺著兩顆裝滿紫色彈性塑膠黏土的塑膠蛋、一盒透明的三明治包裝袋、兩包枕心、四包女性絲|襪、眼線筆、一頂昂貴的黑色假髮(售貨員說保證能讓他看起來「年輕十歲」)。最後是一套L號的密德薩克斯郡警察制服,這是從警局更衣室偷出來的,原本的主人顯然在甜甜圈店度過許多時光。
「他快死了,瑪里翁。天啊,妳到底要我說什麼?醫生替他止痛,可是到了這個階段,連止痛劑也派不上用場了。說不定是下星期,說不定是兩星期後,或許明天他就會嚥氣。為了他好,我希望他早點歸天。」
警方遲早會提出更多疑問。沒關係,吉姆只需要二十四個小時。之後就能結束一切。
就是這樣。她受夠了。她給了J.T.一個星期做決定,明天她要對他下最後通牒,然後就要離開這個噁心的地方。
羅莎莉塔依然盯著他瞧,身軀與他緊緊相貼。他可以壓到她身上,再次進入她,而她會滿足地嘆息。他可以將她的頭往下按,讓她吞下他的全部。只要是他想得到的花招,她都願意奉陪,說不定還可以挑戰他的想像力。
「我想確認一切如hetubook.com.com常。」
一般來說,只要隨意套上制服就好:在普通人眼裡,所有的警察看起來都很像。其實不同的部門、城市、郡都有各自的臂章。階級由褲管上的各色條紋、領口的線條判定。不同的郡有不同的制服設計——從直統到喇叭褲都有;顏色也有些微的差異,從棕色、深藍色到黑色的各種變化。既然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內,這套制服得要撐過眼光更銳利的人們打量,那麼他就得考慮到每一個層面。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吉姆可不打算被錯誤的臂章,或是他無法解釋的勳章這類簡單的細節出賣。
小莓果做了些夢。
他陷入沉默。她的腦海中浮現他抿起嘴唇、高高的額頭凝起許多線條的模樣。她跟他結婚將近十年,把他裡裡外外都摸透了。她知道他有些軟弱、少了點骨氣。她知道他很聰明、很有野心。她對他瞭若指掌——她以為婚姻就是這樣。
他在沃爾波爾墮落了兩年。在高度警戒的牢房裡待了兩年,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只能離開那間六乘八呎的斗室一小時。即使是如此,他還是得戴上手銬腳繚,由兩名獄脊送到高度警戒的娛樂區——其實只是另外一個六乘八呎的戶外牢房,四周繞著鐵絲網,大家都說那是狗籠。最多只能讓兩名高度警戒區的囚犯同時出外,而且會把他們放在距離最遠的狗籠裡,讓他們連說話都有困難。這不算什麼。沃爾波爾現在是由拉丁王這個幫派統治,那群愚蠢的毒蟲還以為他是心甘情願跟他們廝混。
「我不介意自己的妻子偶爾才回家一趟。我只是想要一個不會拿我跟上司或是她親愛的父親比較的妻子,這樣很過份嗎?」那些精心編造的話語離他遠去。她滿意極了。
「是我的工作對吧?你一直都很吃味,對吧?你覺得我被工作占去太多時間,無法擔任完美的軍人|妻子、家中的女主人。我的工作很好,跟你的工作一樣好——而且我比你強。我的槍法比你好。你……你只是個軍隊官僚,而我才是真正改變事物的那個人!」她的語氣苛刻。唯有如此,她才不會崩解成碎片。
香菸在她指間抖動,她無法點燃,氣惱地將它折成兩半,瞪著窗外。她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抱住上身,在一瞬間,被人監視的嫌惡感神祕地襲向她。
穿了兩年的橘色囚服,在小房間裡獨自窩了兩年,聽四周的石牆迴盪著放縱的恨意,以及思慮不周的政策。兩年無性的生活。
丟下制服,他轉身打點地上的幾樣物品,從塑膠黏土開始,倒出蛋殼裡的黏土,揉出他想要的形狀,放入三明治包裝袋裡。只要把這個塞進嘴巴,他就得到新的下顎線條。他剪下絲|襪的雙腳,用枕心塞滿,俐落地縫上開口。這是速成的肥胖大腿跟啤酒肚。假髮和化妝品是最後的步驟。
他的努力成果豐碩。警方從來沒有找到他藏匿的東西,他在監獄裡待了兩年,知道機會遲早會到來,到時候他就可以從新開始。
到了最後,那個被父親毆打的小男孩愛她;那個被妹妹拒於千里之外的少年愛她;那個不在乎生死、因而踏上戰場的男人愛她。最後,他身上每一個瘋狂的、滿懷希望的、恐懼的細胞都愛著她。
「好吧,瑪里翁,隨便妳想怎樣挖苦我。」他低聲說:「不過打電話給我的人是妳,我只是轉告妳父親依然處於重病彌留之際。他很痛苦,他起了幻覺。他不斷呻|吟,有時候會大喊,呼叫喬登或是泰迪。如果妳希望他這樣活下去,很好。我覺得這是很不得了的死法。」
她變得好小好小,卻又和*圖*書強健無比。輕輕鬆鬆就能騎上高大的騸馬,感受到他的肌肉隨著她的命令繃緊、彎曲。「快點。」她輕聲命令:「再快點。」
羅莎莉塔撐起上身。「真不像你。」
「抱歉。」羅傑說:「天啊,瑪里翁,我對不起妳。我知道這是很大的傷害,可是我要如何接受呢?我要如何這樣活下去?我有我的需求——」
他依然想著泰絲,而這份掛念令他回憶起瑞秋。當年J.T.會娶瑞秋是因為他知道這位十八歲的母親想要為兒子做最好的安排。他會娶她是因為假設她真的像瑪里翁所說的那樣墮落、扭曲、虛偽,那也是上校將她塑造成這副模樣。
「羅莎莉塔,我誰都不喜歡。這可是我的魅力來源啊。」
「傷害我?傷害我!是你自己走出了我們的婚姻!」
不會有事的,小莓果。我會救妳。我會救妳。
J.T.探向小几,又拿出一根菸,再度展開摧毀肺葉的大計。
他抽出舊鞋盒,在他收集的警徽跟名牌間翻找,最後挑出他要的東西。他從五年前開始四處偷竊警徽,漸漸瞭解到最適合的下手對象是警探跟菜鳥——警探太高傲,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偷翻他們的外套口袋;菜鳥則是太蠢了。真正的警徽總是派得上用場。他謹慎地充實收藏。接著,兩年半前,他發現自己的行動突然遭受監控,兩名便衣員警跟在他背後,他做了最後的準備,設計最完美的騙局。他藏好那些警徽、假的身分證件、大量現金,是的,還有兩本護照。
瑪里翁穩穩地深吸一口氣,拎起話筒,撥號。
羅傑嘆息。她似乎聽到女性的低語。所以那個雞尾酒派對女侍就在電話的另一端。好痛,比她想像的還要痛。
他揚起眉毛。「妳爽了兩次,結果還是氣到滿口英語?羅莎莉塔,妳這個不信神的傢伙。」
瑞秋選擇把自己獻給他。因此,他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他的狀況如何?」她問。
她想到J.T.參加徒步越野大賽那天,他們的父親回到據點,但他沒有。她站在一旁看大人們議論紛紛,抱著滿腹的怒氣。喬登離開了,他做到了,他逃跑了,他遠走高飛了。他離開她了。
J.T.的回應是:「你敢再碰瑞秋或泰迪一跟手指頭,我就宰了你。懂了嗎,爹地?」
我愛你,羅傑,我是真心誠意的愛著你。
他們說不介意獨立自主的女性,卻又因為她看見謀殺案現場時沒有投入他們懷中哭泣而露出受傷的神色。他們說可以理解她的力量,卻又因為在靶場被她打敗時憤恨不已。
「瑪里翁?」羅傑睡意朦朧地應道。他那邊現在是凌晨兩點。他是不是睡在哪個新玩具身旁?她是不是打斷了什麼好事?但願如此。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身邊還是羅莎莉塔,神情由關切轉為得意。她遞出冰涼的玻璃杯。
一瞬間,他透過內心扭曲的廊道看見了瑪里翁,年幼脆弱的瑪里翁。他妹妹的小手緊握,一臉驚恐,逃離那個他們萬分熟悉的怪物。「把我藏起來,J.T.,上帝救我,拜託、拜託、拜託!」
「我端飲料過來。」羅莎莉塔爬下床,將被單捲在身上。「喝點東西,你會覺得舒服一點。」
「唯一的缺憾是我一碰到妳,妳就會渾身僵硬。」
他摸向床邊小几,找到一包皺巴巴的菸,敲出一根,放入唇間,點燃菸頭。菸草燒焦了他肺部的十年壽命。又恨又愛。這就是他的行事風格。
然後,瑞秋離開了,死了。
今晚她會碰上哪個人?泰絲還是瑪里翁?是那個他不想救、卻認為只有他能救她的女人?還是他曾經想要拯救和圖書、但現在似乎把他當成惡魔的女人?
「瑪里翁……妳打來幹嘛?」
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他做了謹慎的計畫,顧及所有的細節。他不會回到監獄。他要復仇。
龍舌蘭加上冰塊和一片檸檬。他抬眼看她,她歡快地微笑。「你要做你自己。」她說得簡單。
她撫平襯衫,摸摸盤成法式髮髻的頭髮。她告訴自己她很冷靜,是混亂的世界上,最堅強的人。
婚禮後,他父親前來找J.T.,拍拍他的手,說:「現在泰迪灌上我們家的姓氏,我要讓我的第二個兒子進入西點軍校,彌補我長子的過失。喬登,我知道你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接著這幅影像遠去,她來到亞利桑那州,在別墅周圍奔跑,呼喊J.T.的名字。她得要保護……得要找到……。她繞過牆角,撞見那個人——吉姆.貝克特——臉貼住窗戶,伸舌猛舔玻璃。
她放下槍,腦袋往雙肩活動了下。「睡一會吧。」她對自己下令。「關上窗戶,他媽的睡一下。」她爬上床。夜晚寧靜沉滯,只有蟋蟀,那些無情的蟋蟀,在夜風中低喃。她抱住枕頭,疲憊席捲而上,兩次吸氣吐氣,她陷入夢鄉。
她臉上的關切更加凝重。要是他再說出或是做出一件這麼不像他的事物,她就要摸摸他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發燒了,要不要替他找個醫生。
「他的狀況如何?」她拋下方才的好意,摸出一根菸,持菸的手微微顫抖。
「上帝的幽默感真爛。」他對著天花板低語:「比我還爛。」
天啊,他想要她。他想要上到她連路都走不好,站都站不穏,讓她無法呼吸,最後她只能尖叫。然後他還要再上她一次。
香菸在他指尖燃燒殆盡。他讓菸蒂落到地面,以拇指根按熄。他每天早上戒菸,到了晚上又重拾菸癮。今晚,連尼古丁都跟以往不同,完全無法麻痺他的腦袋。
「噓。」他對自己的內心低語,閉上雙眼。
一開始的六個月,他和瑞秋共處一室,像是一對尷尬的朋友。兩人待在各自的房間裡,所有的話題跟互動都是繞著泰迪打轉。不過在某些深夜裡,他們會坐在餐桌旁,喝啤酒,向對方揭露自己的一小部分。
她說她的繼父讓她沒辦法待在家裡。他說起第一次被父親抽打一頓時,還深深覺得那是自己討打。她回想過去曾打算找工作,卻發現無家可歸的十五歲少女根本無路可走。他提起自己在叢林裡度過的無盡時光,坐在溪流中,等待突襲、摧毀敵人的最佳時機。
她在J.T.門外放慢腳步,衝動狂湧而上,她的手真的握住了門把。開門。進去。他會幫妳。他一定會。喬登會救妳。
她僵住了,香菸燒到她唇邊。她無法呼吸,她說不出話,她動彈不得。
這些字句憑空冒出來,像夢境一般模糊。她以拳頭揉揉臉頰,讓嚥下的那口氣流過糾結的胸口。去他的羅傑,那個軟趴趴的傢伙找上二十二歲的小妞撫慰他的中年危機。她比他堅強,她比自己遇過的大部分男人都還要堅強,這點令他們渾身不舒服。即使到了九〇年代,男人還是期盼女人能對他們假以辭色,對他們多一點依賴。他們說她這個女性探員享有均等的機會,卻又擋住屍體,不讓她看見,彷彿是以為她會昏倒似的。當她彎腰查看犯罪現場時,他們會把她當成T,在她頭頂上交換古怪的眼神。
她沒有發怒,沒有鬧脾氣,而是一臉擔憂。他討厭這樣。老天爺啊,誰來把他送出屋外,遠離這些女人。
一下子就好,她想要捲成一團,流淚啜泣。她想要伸出雙臂,被人擁入堅實的懷抱,聽到對和圖書方輕聲安撫。
J.T.的叫聲傳來,既輕柔又清晰。他一直都在,儘管她看不到,她依然知道他就在身旁。她依賴著那道聲響。
他站起來伸展結實的軀體。他每天做三百個伏地挺身、五百個仰臥起坐,身上沒有半點贅肉。愛德蒙.坎波可能比他高大,不過比腕力的話吉姆有自信贏過他。
他跟威爾寇克斯警長聊得很融洽,特別是在他約對方出門吃午餐,讓他吃下大量的酣樂欣之後。那位老好人警長睡得像個孩子,任由吉姆開車載他離開市區,將他綁在樹上,掏出瑞士刀。不用多少功夫就問出他需要的各種資訊。
「羅傑,對於自己的心靈導師,這個希望還真是不太厚道。不過啊,我們都知道你把忠誠看得有多重。」
吉姆已經準備好了。
「妳這個異教徒。」他低喃。
他甩甩手腳,現在他只需要四個小時的睡眠。他陷入深沉的冷靜。今晚他的計畫進入第二階段,他已經準備好了,顧及一切細節,想好所有的應對。他並不是靠著空想而獲得無敵之身;這是他努力的成果。
他們的人生都沒有多少道理可言,不過不知怎地,經過那些半夜的促膝長談,那些歪斜、參差的碎片竟然漸漸合上了。兩人向對方送上無法送給自己的寬恕。他們計劃未來,建構嶄新的人生。
他的手指環上酒杯。
「瑪里翁……」他放柔嗓音。她的背脊自動繃緊。「我知道對妳來說,這陣子很不好受。我知道我傷害了妳!」
「壓力?那個女人光是思考早上該穿哪雙鞋就會崩潰。」
「小莓果,妳做得到!」他高喊:「妳一定做得到!」
那個披著白色被單的女人鑽回她哥哥房間後,瑪里翁踏入起居室。她還以為那是鬼魂。她搖搖頭,走向電話。
接著他從樹叢中鑽出。她並沒有鬆了一口氣,反而是更加憎恨他,因為他回來了,那個愚蠢的畜生,她還以為他自由了,以為至少他能夠逃跑,以為她不用再為他擔心。
才怪,今天晚上他跟往常大相逕庭。緊繃,欲|火中燒。他找來諾加利斯最讚的妓|女,心裡卻記掛著另一個女人。
之後呢?他自問。除了上床之外,你可以給予那樣的女性什麼東西?J.T.,你可以為她奉上什麼?她正在轉變,變得強壯、出色。他知道,因為他曾經見識過那樣的過程。他曾經看過某個女性展現自我,發現她的四肢並非虛設,發現她可以逃跑、打鬥、給予、獲得。她曾經被更強壯的男性殘忍地奪去自我,但她有能力轉變每一個細胞,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衝進自己的房間。「這屋子裡的人都去死。」她輕聲咒罵。「全部都去死。」她一把推開窗戶,摸出一包未開的菸,敲出一根。
J.T.跟泰迪。她一點都不意外上校沒有呼喚她,女兒對他來說沒有半點用處。
但他只是躺在原處,吐出煙霧,看著它懶洋洋地飄向旋轉的扇葉。
鬣蜥做了明智的抉擇:裝死。她又點了根菸,吸入辛辣的氣體,淚水刺痛她的雙眼。她顫抖不已,痛楚深深滲入體內。
「該死!瑪里翁,別——」
媽的,瑪里翁,妳是怎麼了?動不動就大驚小怪,準備朝仙人掌開槍。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
在沒有燈罩的檯燈燈泡注視下,吉姆忙著打點這套制服,修長的手指小心地拆開縫線,扯下布邊。
她喜歡深夜的起居室。有時候她只是坐在沙發上,看月亮滑過百葉窗外,一道道光芒投在柳編家具上。那隻鬣蜥睡在保溫燈下,除了牠之外,這裡沒有其他動物。
「可是什麼?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彼此尊敬友好,我們共度了十年。天啊,羅傑,我們的關係堅不可摧。」
「謝謝,不過我看得懂時鐘。好了,告訴我,他的狀況如何?」
她在睡夢中低喃,努力推開這個惡夢。她好累好怕,再也沒有人會來安慰她。沒有人會在乎她。睡意憐憫似地將她扯入更柔軟的懷抱中。
她打開房門,拖著被單走過長廊。
她小心翼翼地伸指劃過他胸口的傷痕。他差點忍不住打掉那隻手的衝動。「是那個小妞,對吧?你喜歡她。」
他裸著身子縮在空蕩蕩的床舖上睡去,夢見雪莉的嘴巴吸乾他的慾望。還有他的手環上她頸子的感覺,縮緊、縮緊、縮緊。
一開始是兩場夢魘,害她在床上滾來滾去,唇間冒出無聲的祈禱。一個高大、黑暗的人影大步走進她房間。她聽到軍靴敲擊結實地板,這聲響令她作嘔。
在那一瞬間,她覺得好自由。
「寶貝,我來找妳了。」他在睡夢中低語:「我來了。」
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刻,他赤|裸地坐在以百葉窗封閉的房間裡,做好最後的準備。
他選好合適的警徽,動手縫上名牌。上帝就在細節中。
「天啊,小姐,妳要求還真多!」J.T.從羅莎莉塔身上翻下,躺在床上,仰望旋轉的吊扇。
他身旁放的是全彩的執法機關制服圖冊,裡頭載明了各州、各郡的執法人員穿著。他還有一本臂章大全,以及他在身為警察的七年間收藏的各種臂章。有些是買來的,有些是偷來的。全都派得上用場。
她沒把話聽完,重重甩上話筒,咕嚕輕輕一縮。她瞪著那條鬣術,期盼牠做出更多的動作,這樣她就有藉口把牠撕成碎片。
接著他打給專案小組,跟負責員警說他是威爾寇克斯的醫生,告訴對方警長因為嚴重的食物中毒住院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當然了,他出院後會立刻回到崗位。
羅莎莉塔晃回臥室,她站到床邊,微微一笑。
上校拍拍J.T.的背,稱讚他能夠撐著骨折的腳踝回到營地,瑪里翁卻衝進樹林裡,吐到只能乾嘔。「我恨你。」她低語,嗓音被淚水噎住。
改變規則的人不是她,口是心非的人不是她,她已經結婚了,對另一半忠貞不二。她跟其他人一樣立誓成為忠誠、勇敢、正直的好探員。她向上校承諾會讓他感到驕傲,會握著他的手、陪伴他到最後一刻。她會替他舉辦最隆重的葬禮。
她心想到底要不要點菸,但她知道J.T.隨時都會現身。有時她坐在陰影中,他會從前廳繞進起居室,直接推開落地窗,走向中庭,幾分鐘後,她會聽見他以完美的姿態潛入水中的水花聲。
「放屁!你連試都沒試!」
「我也很擔心她。」羅傑的回答全在她的預料之中。「最近她引用《熙德之歌》裡面,索菲雅.羅倫的臺詞。這些日子,我有點怕她真的會把他的屍體綁在馬上。妳也知道她碰上壓力就會變得更糟糕。」
他打電話向警長的妻子說明現在他的工作得要完全保密。她丈夫會有幾天無法回家,也不能打電話聯絡。到週末才能告訴她更多。
「我知道,可是——」
她跳過跨欄。她聽到他用力鼓掌。
「瑪里翁,現在是半夜兩點。」
又一陣漫長的沉默。這回她知道他沒有皺眉,而是費盡心思尋找恰當的字句。羅傑的交際手腕老練,八面玲瓏、機警伶俐。她想像他在軍中節節高升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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