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夫人。我住在南華克區,但那裡沒有人會想買擦拭布。」
冬日的天總是黑得特別早,此時街上早已陷入一片昏暗。哥哥一定是故意選在黃昏執行自己的計畫,因為夏洛克抵達大英博物館的臺階時,一定已經是夜色濃濃了……
我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腦中閃過種種未解之謎。我一邊啜飲晨間茶,一邊翻閱報紙,最後在《帕馬公報》的專欄中找到以下訊息:
我花了幾個小時,經歷了一場頭痛,仔細思考訊息背後的真相和目的,才開始決定該如何是好。
女人一旦回到南華克區,就不可能遇到任何貝克街等級的客人了。
媽媽是不會用「見我」一詞的,她一定會以紅繁縷或是槲寄生取而代之,因為這兩種花一直以來都有「私會」的含意。她也不會稱自己為「母親」,而是自稱「妳的黃菊」,也就是媽媽的意思。
艾薇今晚五點在大英博物館臺階見我母親。
噢,不。
會是誰呢?我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是夏洛克。
「蜜雪莉小姐,還好嗎?我知道妳說自己不是來這裡看病的,但是……妳身體不舒服嗎?」
我欣喜若狂地繼續解謎。完整解開後的訊息是:艾薇今晚五點在大英博物館臺階見我母親。
「福爾摩斯一直都有閱讀『煩惱版』的習慣,所有主流報紙上的都會看。」華生回答。
醫生既大方又友善,我想我一定臉紅了。我就像是喜歡父親一般地喜歡眼前的男子。
再怎麼不情願,事實還是擺在眼前:這封訊息絕不是媽媽自己刊登上報的。
繼續前進。
善良的醫生摸了一下我的脈搏,問過我的午餐內容後就給了我一些鎮靜劑,讓我躺在檢查室裡的小床上休息。醫生還拿了一條針織毛毯,蓋住我的身體,然後回去繼續為其他病患服務。大概一個小時後,醫生便探頭進來問道:「好一點了嗎?」
我將身上的針織毛毯拿開,坐起身來回答他。「好很多了,謝謝你,華生醫生。」我說的是實話,我在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裡回憶起母親的臉龐,還想起她常對我說的話:「艾諾拉,妳自己一定可以過得很好。」想著想著,我就冷靜下來了。
當晚,我回到住處大致翻過《資本論》幾個篇章後,又覺得自己更無知了。我只從書中學到「無產階級」的定義,也就是一般人。瑟西莉小姐讀過這本書後,就開始信奉馬克思主義了嗎?我曾讀過霍布斯和達爾文的作品,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讀完了溫伍德.瑞德的《人類之殉道》,但是馬克思主義……我必須承認馬克思主義帶我進入了夢鄉。

「當然是英文版。」我看起來像一位學者嗎和*圖*書?還是我的口音聽起來像是學者?天啊,我一定要更注意自己的上流腔調,就連亞歷山大.芬奇都聽出來了。
我在中午前乘坐馬車來到醫生的辦公室。辦公室位於倫敦西北角的一條小街上,是一間樸素的住辦公寓。
我睡得很熟。隔天早上醒來時,我開始思索瑟西莉小姐究竟有多聰明,才能品讀如此稀有的垃圾。
瑟西莉小姐如果真的是自己走出家門,那她身上穿著什麼,去了哪裡,又是為何離去呢?
媽媽非常厭惡大英博物館長期以來對女性學者的侮辱。「大英博物館臺階」聽起來不像是她會選擇與我重逢的地點。
我知道是誰了。
我拉開車簾,饒有興趣地向外看著哥哥的住處:貝克街221號。我在行進的馬車上,第一次親眼看見哥哥毫不起眼的門牌號碼,坐落於平凡無奇的商店及住宅之中,如此平凡的地方竟住著如此不凡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如此一來,就能解釋為什麼哥哥知道我經濟狀況良好。解開密語後,夏洛克一定又重回我們的童年老家——蕨谷莊園調查過好幾次。
亞歷山大.芬奇到底又讀了些什麼,才會語出驚人。
但是當然沒有媽媽的訊息,其實現在收到也為時過早,前幾封信都花了一個多禮拜才寄到。我不清楚吉普賽民族身在何處,又是如何度過冬天的。在我的想像中,媽媽應該身處遙遠的鄉間一隅,要花更久的時間收到郵寄的刊物,然後解開我的密語,確認火車時刻表,再寄出她的回覆。
是寫給我的訊息!
一點的鐘聲敲響時,等候室裡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位甲狀腺腫大的矮胖老婦人和一位身穿制服的獨腳看門人。但我是第一個進入醫生診療室的人。
密語來得如此急切又突然,我可以再次見到母親了?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要停止跳動了。
我需要在五點前做好準備,而現在已經三點多了。
一坐進四輪馬車,我就拉下馬車上的所有百葉簾。
現在他還自己刊登了一則廣告想要誤導我上鉤。
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一陣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於是我閉上雙眼。
但是我的心又馬上開始劇烈地跳動,像軍團鼓樂般快速又沉重。我的心裡五味雜陳,像是有鍋濃粥在心裡不停翻滾。我愛媽媽。我恨她。她拋下我。她拯救了我。她不愛我。但她為我準備了一大筆錢,用開放的思想養育我,最後給予我自由。她固執己見地追求自我,堅定不移地捍衛女性權利……
「我是蜜雪莉小姐,在拉格斯汀博士的辦公室工作。」
我手裡握著一塊藍色的棉製和-圖-書擦拭布,形狀就像一隻小鳥。「妳賣出多少了?」我問道。
等等。
同時,我卻好像聽見媽媽難忘的聲音在腦海中縈繞:動動腦子,艾諾拉。
即便如此,即便腦海中產生懷疑,我還是快要承受不住自己矛盾的情緒。我想見到母親,真的好想。我好想什麼都不管,相信眼前的訊息,相信媽媽只是為了方便見面,才選擇位於繁榮市中心的大英博物館。
大英博物館一定是場騙局。刊登廣告的人一定有自己的目的,絕非媽媽。
我就是如此焦慮,甚至難以維持腦袋清醒。但我還是集中精神,拿出剩下的寶貴餘力,讀完所有報紙上的廣告專欄,以免錯過真正來自媽媽的訊息。
我開始認真思考。
但我現在好想爸爸。
噢,媽媽,要是我大錯特錯怎麼辦?要是妳此刻正在等我怎麼辦?
太好了。
「當然沒問題。能聽到博士的消息,我很開心。我昨天還在想一定要再去一趟博士的辦公室詢問……然後妳就來了,請妳繼續說。」
「妳住在附近嗎?」
我馬上抓起紙筆,寫下所有英文字母,每五個列成一行,開始解謎。
我走進一間蔬果商,將籃子放在地上,偷偷用腳將籃子踢到擺滿蘋果的板條箱下,然後買了一片洋蔥。
「蜜雪莉小姐,」華生醫生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擔心我。「妳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一想到我那才智過人的哥哥,我必須調皮地說一句:「噢,我的老天爺!」
「小姐,呃……」醫生從桌子後起身迎接我,他溫柔的眼神認得我,但是不記得我的名字。
我告訴她。「我用一幾尼買下所有東西,包括妳的籃子,再拿我的披風交換妳的防水服。」
如果她真的要坐火車來倫敦,她不是應該和我相約在火車站或是火車站附近嗎?媽媽一定會這麼做的。
我看著他,心裡一陣難受。
但我還是想一廂情願地相信一定是媽媽寫的,不然還有誰——
診療室與等候室風格相去不遠,空間不大,只有幾張座椅和幾塊布簾,上面的布料都已經有細微磨損。
我朝221號走去,將洋蔥藏在手帕中,接著把手帕舉到眼邊,淚水馬上從眼眶盈出。
「只是有點頭痛而已,華生醫生。」
哥哥大步走向大英博物館,經過我身邊時連一個正眼都沒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除了露出額頭以外,哥哥沒有改變臉上的容貌。他獵鷹般的五官就像華生醫生說的一樣,臉色蒼白,神情懊惱。
於是我便下定決心,想出了一個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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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聖潘克拉斯車站的途中,我走進一家書店。「卡爾.馬克思的《資本論》。」我向櫃檯後的肥胖紳士說道。
「貝克街。」我告訴馬夫。
而且他還認出了母親的筆跡。
「拉格斯汀博士想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是不是有在看《帕馬公報》上的個人專欄,留意上面一些特別的密語?」
我停下腳步看看女人籃子裡的商品,她口中的橘子根本是「棕」子。除此之外,籃子裡裝了長靴鞋帶,還有不少擦拭布,但都是用幾塊平凡的布料製成的,而不是一般正方形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花朵和蝴蝶的可愛形狀。「真聰明。」我稱讚道,並拿起其中一塊擦拭布。「是妳自己織的嗎?」
其實是劇烈的頭痛。「淑女會喜歡的」一定就是我的密碼小冊,媽媽親手製作給我的十四歲生日禮物。媽媽將所有密語都寫在書上,指引我找到她藏起來的所有財產,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密碼小冊是我和母親之間最珍貴的信物,但是在我來到倫敦的第一天,一個大塊頭就趁我失去意識時把小書偷走了,我還以為自己永遠失去自己的密碼小冊了。
他沒有動作,卻好像又有移動,就像是不幸的童話故事中被石化的角色般,只動了動嘴,嘴唇開合了幾下。
還好我想到這個聰明的計畫!因為我整整在貝克街區閒晃了四十五分鐘,甚至還賣出兩塊擦拭布,才看見夏洛克.福爾摩斯從家裡走出來。
哥哥當然沒有打扮成紳士的樣貌,因為他以為自己正要去抓我,所以要喬裝得夠完美才不會被我認出來。哥哥打扮得就像一位平凡的勞工,外套上繫著一條毛皮帶,穿著一身法蘭絨襯衫,還戴著一頂布帽。他將帽簷下的頭髮往後撥,露出自己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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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
大英博物館?那棟讓人嗤之以鼻的博物館?
開口回答前,他的嘴形似乎表現出一絲不同意的樣子。「小姐,妳要英文翻譯版還是德文原著版?」
她一定是貼在燭火或是爐火邊,甚至站在夜晚的路燈下工作的。真可憐,她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幸運的是,拉格斯汀博士聰穎的祕書把華m.hetubook.com•com生醫生的地址記下來了。
「好的,那他會特別注意密語嗎?像是拜訪他的時候,你有看過他桌上有任何解謎相關的物品嗎?」
「沒錯,夫人。雖然我的雙眼已經因為過勞而幾乎失明了。」
但我一直等到馬車來到下一個轉角,才敲敲車頂示意馬夫停車。
我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去。
「我,呃,就是,希望我不會打擾你太久。」我有些畏畏縮縮地告訴華生,內心還在為自己的感觸而詫異。「拉格斯汀博士,呃,已經看過你的案件了,然後,呃,請我來問你一個問題。」
華生醫生拒收我的醫藥費,於是我便滿懷感激地離去,朝街角的馬車租借處走去。
我一語不發,默默承受內心詭異的疼痛,看著哥哥走過。
「蜜雪莉小姐!」醫生平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看起來十分帥氣。「快請坐。」他示意我往病人椅移動,自己則重新坐回他的辦公桌前。「真是預料之外的榮幸,我能為妳做什麼呢?」
一位見習生帶我走進一間有些簡陋的小小等待室,告訴我醫生出門了,但很快就會回來,門診會於一點開始,喬帝真該學學他的禮節。牆角的落地鐘還有十五分鐘就到一點了,我當然願意等。
「噢對,但他在破解的密語和報紙沒有任何關係。沒錯,就是密語,他有一本精緻的手工密碼小冊,上面還有水彩繪製的花朵。看起來不像是福爾摩斯會有興趣的東西,更像是淑女會喜歡的。我想靠近一點看,福爾摩斯還馬上『啪』一聲把小書合上。」
看過小書上的密語後,他也很有可能發現《帕馬公報》上的密語與小冊密語的相似之處,例如「黃菊」和「常春藤」等關鍵字。哥哥一定是把所有的密語都解開了,我和媽媽來回通信的內容一定都被他看在眼裡。
我還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亞歷山大.芬奇。我從他臉上的表情得到的訊息不多,但是他的行為舉止有時很奇怪。雖然不至於不正常,但就是很不尋常。但我還是滿同情他要承受父親的壞脾氣,同時也佩服他隱忍的耐心,感激他對我的開誠布公。我也很相信芬奇的推理,他認為瑟西莉小姐是自己從前門離開,還把梯子放在窗邊誤導大家,聽起來就像是我會做的事。
女人直愣愣地看著我,但是很識相地什麼也沒問。她脫下防水衣服,穿上我的披肩,手裡緊緊握著滿滿的收入。而我穿上她的防水衣服,提起籃子,操著一口相襯的東倫敦腔。「橘子、長靴鞋帶,還有新潮的小物!」
245255。第二行,第四個字母,I。第五行,第二個字母,V。第五行,第五個字母,Y。
馬車搖搖晃晃地穿梭於倫敦街頭,與此同m.hetubook.com.com時,我則盡可能地改頭換面,褪去艾薇.蜜雪莉的妝容。首先是廉價的草帽——必要的犧牲——被我塞在馬車座位底下;然後是額頭上漂亮的假鬈髮和髮髻,我都一併塞進口袋裡。最後我拿下綠色的玻璃耳環,快勒死我的項鍊和其他小飾品。我的胸衣就是我的百寶袋,藏了許多有用的工具,我從中抽出一條圍巾,圍在赤|裸的臉頰下。接著將披風拉緊,盡可能擋住身上的長裙。不過,我還是保留了鼻孔和腮幫子裡撐大臉型用的易容裝備。
「我向你保證,」我告訴他。「我只打算簡單翻翻內容,然後就要用粗呢布包覆書本,當作門擋。」

雖然我常常幻想擁有一位朋友該有多好,有時甚至也想要家人的陪伴,不一定要是真正有血緣關係的家人,能夠每晚一起在起居室唸書的人也好,但是直到此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想要一位父親。我的親生父親在我四歲時就過世了,而我從來沒有想念過他。
然而,帶著厚重的包裹離開書店時,我才感覺到自己所知甚少。
我按照計畫往回走向對街的221號,祈禱自己不用在寒風中等待太久,順便思考要如何在附近遊蕩而不引人注意。天氣冷峻刺骨,行人比平常還稀少許多,但還是有賣報的男孩在街上叫喊:「白教堂血案!快來看看!」推車賣魚的流動攤販也在叫賣:「新鮮的牡蠣和海螺!」一位可憐的女人也在努力做生意,想要賣出籃子中的小東西。「橘子、長靴鞋帶,還有新潮的小物!」大家身上都拖著長長的防水衣服。
艾薇(IVY)
我想也是,南華克區在泰晤士河的另一端,充斥著劇院、遊樂場和逗熊遊戲之類的娛樂場所。
「賣得還不夠,夫人。」她乾裂的雙唇不停顫抖,其實我們兩個都在寒冷的天氣下發抖。「我剛剛在有錢人的街上叫賣,一、兩分錢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警察還是把我趕走了。」
我根本就不需要手帕裡的洋蔥。一想到母親,我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落下。
但是我現在終於知道小冊子的下落了:一定是英國警察廳的雷斯垂德探長追緝大塊頭時,搜查過綁架我們的船艙,他在搜查過程中找到了畫滿花朵的小冊子。船艙裡出現這樣的小冊子實在太詭異了,於是探長就將冊子交給了他的朋友,也就是福爾摩斯。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們的大偵探親自出馬,在搜查船艙時找到了可疑的密碼小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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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越想越難過,期刊上的訊息完全沒有用到我們的花語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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