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過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想留下夏洛克入侵的筆跡,我想擁有某樣屬於哥哥的東西,即使是覆蓋在媽媽精緻的花朵上,那些又小又淡的字跡也好。
聽了哈德森太太的話,我再次溼了眼眶。雖然哥哥的伎倆很多,但我相信他其實很善良。
「小姐,我不清楚他什麼時候回來。」
「小姐,喝點茶吧。」她倒了一杯茶遞給我,一杯讓我清醒的茶。接著,哈德森太太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在我身邊坐下,我不禁心頭一沉。
但映入眼簾的卻大相逕庭。
「不用了。」我重新潤飾了一下語氣。「謝謝妳,我有點冷。」
「但妳可能要等上好幾個小時。」即使身穿披肩,哈德森太太依然冷得止不住地顫抖,往屋裡退了幾步,準備關上門。「妳晚一點再過來如何?」
「噢,我的天啊……」我喃喃自語道。
而我也清楚記得看見忠誠的女傭——莉莉,將墨水罐、筆和其他文具移到書桌右邊。
媽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是個充滿智慧,擁有自我個性和原則的女人。她是一位婦女參政運動者,總是為性別平權孜孜不倦地奉獻自己。她更是一位自由思想家,一位藝術家。
我雙手顫抖,從抽屜中拿出媽媽送我的密碼小冊。能夠與她親手繪製謄寫的珍貴禮物重逢,我的眼淚又再一次奪眶而出。遠處傳來哈德森太太走上樓的腳步聲,我沒有時間擁吻密碼小冊了。於是,我快速解開半邊披肩,把小冊子深深藏入懷中,將抽屜關上,輕輕的三個大步滑回扶手椅。我才剛用披肩裹住身體坐回椅子上,哈德森太太就手撐托盤地走進房內。
我再度搖了搖頭,猶豫不決地回答道:「不……不用,謝謝妳。我……呃,請問妳是……」我停頓得剛好。
不過抽屜裡的東西都是我事後才想起來的,我hetubook.com•com當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雜物堆最上方的東西。
而且還是一位傑出的藝術家,我手中的小書就是最好的證據,上頭可愛的,或是說精美的花朵都是出自她之手。
瑟西莉小姐的例子可能不太好。她的字跡實在太不一樣了,有時候看起來完美又內斂,每個字母都充滿了時尚的韻味;但有時候卻巨大又幼稚,甚至還倒著寫,簡直是……
我瞬間驚醒過來,為自己的發現感到震驚,直愣愣地瞪大雙眼。
雖然我的看法聽起來沒什麼邏輯,但我認為母親幻妙的字跡來自她的藝術氣質,同時也展現了她的高遠志向、理想主義和偉大夢想。但是哥哥的字跡卻一點夢想的影子也沒有,他的字跡黯淡,就像是崇尚現實主義的科學家。
「親愛的,快起來,妳不能在外面等,會凍壞的。快進來、快進來。」
我沒有下車,而是坐在馬車裡往外看,我一下就找到哥哥的身影,他倚靠站在博物館外,身體靠在希臘復興式的圓柱上,抽著一根雪茄,就像是個無所事事的閒人。大概馬上就會有員警揪住他的衣領,把他趕走。
「不用!」我緊抓住身上的披肩,除了擋雪外,還需要披肩來蓋住艾薇.蜜雪莉過於時尚的裙裝。
不過我也提醒自己,字跡在不同情況下是不一樣的。如果是一封給朋友的手寫信,或許就能看出更多內含的情感。一個人是可以輕易改變自己的筆跡的,就像瑟西莉小姐。
我失望地說道:「但是……但是我今晚一定要見到他。」
「走吧。」我告訴他。
「小姐,需要幫妳把披肩掛起來嗎?」她將披肩從我的肩上拎起。
我鬆了一口氣,露出一抹微笑。我一直以來想的果然沒錯,媽媽此刻正安全地待在某個鄉村,而夏洛克只是想證明自己比他可恥的妹妹智勝一籌,等他回到家,就知道誰和_圖_書更聰明了。
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果回信真的是媽媽寫的,而夏洛克只是攔截訊息而非留下假訊息,媽媽應該要出現,哥哥也不會在這裡閒逛。
在想到「愛」這個字以前,我馬上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
一名老婦人前來應門,她身穿簡潔得體的女士襯衫和裙裝,看起來嚇了一跳,但又不至於震驚,對於訪客在門前落淚的景象習以為常。
我知道一樓的廁所在房子最遠端的後門附近,為了方便排出髒汙,室內廁所不會距離下水道太遠,誰都不會想要在廚房或是客廳聞到惡臭味。而且哈德森太太送我下去廁所之前,還需要先檢查一遍,噴點香氛劑,換上新的熱水和乾淨的毛巾。
如我所願,哈德森太太領我上樓,帶我走進哥哥的起居室。
於是,我試了試書桌抽屜。
我把防水披肩的兜帽盡可能往前拉低,想遮住我的臉龐。我不耐煩地擦去臉上的眼淚,不知道我是在哪裡把手帕、洋蔥和其他東西弄丟的。我不准自己再哭哭啼啼,因為我的計畫很危險,近乎異想天開,必須保持思緒清晰才行。
哈德森太太一關門,我就馬上跳起身來,躡手躡腳地穿過起居室來到哥哥的書桌旁,不耐煩地眨乾眼眶裡的淚水。我快速翻過桌上的一疊紙張,視線因為眼淚一片模糊,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於是我將紙張推到一旁。
我看著自己的梳妝臺,上面擺了一把普通的梳子、一把圓梳、一罐護手霜和一些雜物,全部都理所當然地擺在梳妝臺的右邊,因為我是個右撇子。
突然,就在我靠著爐火昏昏欲睡之際,我的腦海裡閃過瑟西莉小姐的書桌。我並沒有想找到什麼線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我的思緒就像是一盞魔法燈籠般,點亮了記憶中的畫面——淑女的玉製書寫用品就這樣浮現在我腦中,擺在書桌左邊。
「好的,小姐,和-圖-書請坐。」這位和藹的老婦人走向壁爐旁的扶手椅,將上面的報紙拿起來。「我倒點茶給妳喝。」然後就轉身離去。
「要不要吃點核桃蛋糕?」她遞給我一個盤子。
「親愛的,妳還會冷嗎?妳要不要把披肩往下拉到肩膀,方便喝茶?」
哈德森太太看著撒滿房間的書本和紙張,「嘖」了一聲。「福爾摩斯先生總是穿著整潔,維持良好習慣,但就是沒辦法把房間整理乾淨。」房東太太幫哥哥找藉口道:「他是位真正的紳士,小姐,不管妳有什麼困難,他一定會盡全力幫妳的,而且不在乎報酬。」
當天晚上,我窩在爐火邊取暖,手裡緊緊抱著久別重逢的密碼小冊。感謝上帝,讓我能再次翻開熟悉的書頁,看著第一頁媽媽細心繪製的金褐色菊花邊框和她親手寫下的「孤單看看去菊黃的媽媽」,而底下還多了一行新的鉛筆字,是哥哥解謎寫下的:「艾諾拉,去看看媽媽的黃菊。」
男人和女人的生活顯然天差地遠。
「親愛的,願主保佑妳,他剛剛才出門。」哈德森太太對我說,一頭白髮的她裹著一條披肩,看起來十分善良。我拜讀過華生醫生的作品,當然認識哥哥的房東,不過我可不能直呼她的名字。
一聽到哈德森太太下樓的腳步聲遠去,我便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向房門,靜悄悄地打開門。我聽了一下外頭的聲音,發現沒有任何異狀就滑出門外,我沒有關上身後的門,以免製造雜音。我輕聲地快步走下樓梯,毫無阻礙地從正門逃走。哈德森太太一定還在為我尷尬的請求忙著整理廁所,或許她有聽到厚重的前門關上的聲音,但我一出門拔腿就跑,奔向街角不遠處的馬車租借處。
我搖了搖頭,扮演一個神智不清、崩潰得幾乎歇斯底里的少女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不過我現在真的開始焦慮了。不能讓哈德森太太繼續留在這裡。不知道是和*圖*書不是我演過頭了,要是善解人意的哈德森太太打算陪我等到哥哥回來怎麼辦?
抽屜裡的東西似乎透露了許多訊息,揭示了哥哥謎樣的人生。我看見一把左輪手槍和一盒子彈,旁邊放著裝滿清澈液體的小瓶子;還有一個絨布盒子,裡面裝著像是醫療用的針頭和注射器。另外,還有一個精美的相框,照片中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回想起來,我非常好奇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在……在嗎?」我一邊啜泣,一邊開口詢問,甚至忘記配合我的穿著改變口音,但婦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我的眼淚上,沒注意到其他事情。
「我願意等。」我低聲說道,一屁股坐在結冰的門前臺階上。
淨空的桌面上,只剩一盞普通的檯燈和書寫文具。
翻開下一頁,紙上畫著白頭翁,哥哥把「艾諾拉,去看看我的銀蓮花」一行字印在紙上。不僅如此,他還破解了圍籬常春藤的密碼(艾諾拉,去看看我的床柱)。哥哥解開了整本書的密語,甚至還有一些是我也破解不了的。密碼小冊其中一頁畫著三色堇,寫著「放輕鬆,艾諾拉,看看我的鏡子」。我感到一陣嫉妒,心想媽媽說的是哪面鏡子,哥哥又會在鏡子背後找到什麼,可能不只一筆錢?可能是媽媽留下的字條,寫著自己有多後悔,或是正式告別,也許是一些叮囑,甚至是……
馬車停在大英博物館的臺階前。
雖然我一直都為媽媽的手繪深深著迷,但我現在的注意力都在哥哥的註記上。哥哥的鉛筆字寫得很淡,只要我輕輕一擦,就可以把密碼小冊恢復成媽媽剛給我的樣子。
我承認自己對開鎖略有研究,任何對上鎖的食物櫥櫃和糖罐有野心的孩子,或多或少知道怎麼開鎖。
我認為可以由一個人的字看到這個人的許多面向,不只看見他鮮明的特點,更能看清不為人知的祕密。我一直認為夏https://m.hetubook.com.com洛克是個敏銳、威嚴的名偵探,但他的字跡卻比母親的還要小,可見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他甚至可能有點內向,和我一樣。
我以為自己會找到鋼筆尖、吸水紙和木尺之類的文具用品。
判若兩人。
馬夫看起來對短距離的小錢了無興趣,於是我丟了一英鎊金幣給他,跳進他的四輪馬車裡。「到大英博物館!」
馬夫為我打開車門問道:「小姐?」
「哈德森太太,我在想……」臉紅是演不出來的,但我不需要演,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害羞的人,臉頰唰一下地就紅了。「……我有點內急。」我低聲說道:「請問這裡有……」
我要找的東西很可能在房間任何一隅,以我對哥哥的了解,他雖然會將小提琴隨意擺在椅子上,但他絕對不會如此對待重要的線索。
他看見手中的金幣便馬上屈服,收起驚嚇的心情,二話不說地開始駕車。
至於媽媽,則是到處都不見她的蹤影。
我從披肩下拿出胸針,也就是我的匕首,將細細的刀片插入鑰匙孔,試著探索裡頭的裝置。
「哈德森,親愛的。」
「我……我不管,拜託幫幫我,我願意等。」
「喀」一聲,我成功了。我把匕首重新收成胸針,拉開抽屜。
但是瑟西莉小姐的銀製壓花梳妝組是擺在哪裡呢?
「天啊……」我喃喃自語,對眼前凌亂不堪的景象驚訝不已。這是我第一次拜訪單身男性的住處。從華生醫生的作品中,我知道哥哥房內有菸草和一把小提琴,但我沒想到菸草竟撒在波斯拖鞋裡,而小提琴和琴弓則被隨意地丟在椅子上。幾封信被摺刀插在壁爐架上,牆上還有子彈打出的彈孔……但令我更詫異的是,起居室裡沒有花,沒有蕾絲枕頭,椅子上也沒有蛋糕裙。
鎖住了。
「噢,當然沒問題,可憐的女孩。」善良的哈德森太太一下跳起身來。「妳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我先去,嗯,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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