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半數以上的馬車都符合這樣的敘述。我試著繼續問:「他的外套手臂上有紋章嗎?」
紫杉則是墓園內常見的樹木,象徵著「死亡」。
「什麼樣子?就跟其他有錢人一樣吧?就是長長的臉、滿嘴的鬍子,然後帶了一頂高禮帽,唯一不同之處就是他把鼻子摘掉了。」
「才不是!他坐在一輛亮閃閃的馬車上。」
漸漸不再恐懼我之後,這小夥子變得越來越多話。但這是好事,因為我還是理不出個頭緒。男孩的身體瘦弱,相形之下,頭顯得很大,智商卻很低。我只好繼續問:「噢,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呢?」
「我不知道!我跑了!照著他說的拿著花跑了!然後妳就來追我了!」小乞丐啜泣了起來,沒有野小孩那種直率的怒吼,而是刻骨的哀號,似乎這次古怪的遭遇令他心煩意亂。他隨後開口問道:「妳為什麼要追我?」
「哪個男人?」
「別這麼做!」一聲尖叫傳來。
「那他原本鼻子的那個部分有什麼呢?」
噢!可惡!真可惡!不可以讓他逃出我的手掌心!我雙手抓起前面的裙襬,追在他身後。
很顯然我成功辦到這一點,或是男孩早已陷入恐怖的記憶中,所以嘴巴停不下來。他急匆匆地說道:「他探頭出來把花遞給我時,不小心撞到了門,鼻子就掉在他的大腿上,我不知道是他的鼻子掉下來比較可怕,還是他一把抓住鼻子,然後對我又罵又指的比較可怕。他要我乖乖拿著花走,不然他就會來m.hetubook.com.com找我,然後把我的鼻子拔掉,眼睛也一併拔掉﹗」
聽到叮噹聲響、看見閃亮的金屬,小夥子似乎靜了下來,或者說至少如我所料已經轉移注意力,不再焦慮。
我停在最後一次看到他的轉角,滿臉通紅、氣喘吁吁,一手撩著裙襬,用另一手整理了一下假髮。我感覺頭上的假髮似乎快要掉了。真是討厭的東西,但不論多麼煩人,我本該在出門前就先用髮夾固定好才對。我實在是上氣不接下氣,沒辦法把腦中的抱怨說出口,只得環顧四周,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我幾乎已經放棄要找那個小乞丐,事實上,我確實已經放棄。我惱怒又挫敗地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裙子,這片唯一未被路上的馬糞濺髒的裙襬終於又完全遮住了我的腳踝。隨後,我無視以為自己在街上走秀的人群,開始用雙手處理不停滑落的假髮,努力整理一下自己的裝扮。為了把假髮擺好,所以我稍稍將假髮舉起來……
「噢,就是那個可以把鼻子摘下來的男人。」
圍觀的人都震驚地盯著我,我還記得自己跑過一位女士身旁,她用戴著銀白色手套的雙手遮住大張的嘴,像是鹽罐般呆站在路旁。街上紳士看到我裸|露的雙腳,他們的反應更是難以形容,畢竟身穿晚禮服的女性儘管胸口大開,卻仍是任何一丁點腳踝都不該露出來。但我並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也不在意別人怎麼想,因為衝過轉彎處時和*圖*書,我發現小乞丐就在前面不遠處蹦跳。
「幾個洞?」
「噢!」我巧妙地緩緩點頭,裝作我已明白他的原委。這名小男孩顯然不太聰明,必須小心點才不會驚嚇到他。我不敢輕舉妄動,把假髮隨意地放回頭頂,彷彿面前的是一隻躲在角落的小動物,並輕聲繼續說道:「好的,沒事了。你想要一點錢嗎?」我伸手進口袋內,抓出一整把的硬幣。
「他坐的是輕型車嗎?」我問道。
眾所周知,金鍊花儘管非常漂亮,但花朵向下垂成一串,代表著「哭泣」。
「沒有!一點都沒有!他的臉好像是蠟做的一般……」小夥子顫抖了起來。
我驚訝地站著,一動也不動,兩隻手分別扶著假髮的兩側,脫口而出:「別做什麼?」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害怕什麼。
藍色的圓葉風鈴草一直都與妖精、厄運以及軼事息息相關,因此意指「屈服於不幸」。
我沒告訴他輕型車其實是馬車款式中的一種,只是繼續問道:「是四輪的輕型馬車?還是四輪的布勞漢馬車?」
又來了。
男孩謹慎地反駁道:「我才不認識什麼華生夫婦。」但他的雙眼直盯著我手上的銅板。
我飛奔下樓,衝出大門,用盡全力跑到街上,但只看到剛剛緩速靠近華生家的男孩,滿臉困惑地噘起雙唇,快步消失在街的另一頭。
訊息?剛剛談話中我有得到任何訊息嗎?
我手長腳長,且從小喜歡跑步,我一直以來都是家族的恥辱,天天跑跑跳跳、爬上爬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下,可以說是與猴子無異。但這條討厭的裙子害我跑不快,我得把裙襬拉到膝蓋之上,因此無法正常地擺動我的雙臂﹔為求平衡,我的頭就晃了起來,全身隨之搖來搖去,看起來就像隻匆忙的巴黎綠鵝。
「不要!」
我嚇了一跳,開始四處找尋這聲恐懼哀求的源頭,隨後發現我一直在追的那個小乞丐。他躲在轉角雜貨店旁用來放乾貨的箱子裡,瞪大眼睛猛盯著我。我一直站在原地,卻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擋住他的退路,如果他沒有喊出聲,我可能根本不會發現他。
此刻,小夥子整個人抽搐起來,說道:「拜託別把妳的頭髮、妳的耳朵或其他東西摘下來!」
「小兄弟!你這個笨蛋,等一下!給我回來!」我邁開大步追上去,很快就趕上這個發育不良的小乞丐。假如他沒有躲進柯芬園附近交通繁忙的大街,我一定馬上就抓到他了。他沒有沿著人行道走,而是在馬鈴薯貨車、手推車和出租馬車間的石子路上穿梭,與揚起的馬蹄可說是近在咫尺。
「為什麼不要?那如果你不介意,就讓我進去。」我直接撲通一聲癱坐在人行道上,面對著他蜷曲躲藏的箱子。儘管快跑的確令我筋疲力盡,但光是疲累應該不足以讓我這麼做,而是現在荒誕的情況使然。
我的腦筋開始和我的腳一樣癱軟,但我只是再次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決定先暫時不理會對鼻子的疑惑,繼續問道:「你怎麼會遇到那個男人呢?」
和-圖-書
我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心想,還好我從來沒想過要有個丈夫,但仍沒從剛剛那陣狂跑中緩過來,只得不停喘氣。我與我的獵物膝蓋碰著膝蓋地坐在一起,彷彿我們是兩個在玩扮家家酒的小孩。我對著髒兮兮的街頭乞丐說道:「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像是在選糖果般用兩個指頭拎起一塊硬幣,繼續說道:「我不經意看到你剛才拿了把漂亮的花束到華生夫婦家。」
「他招手要我去找他。」小夥子擺出了招手的姿勢。
「天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個男人有把他的鼻子裝回去嗎?」
所以即便沒有看到牽牛花及蘆筍葉,我也十分確信這些花與那把奇異的花束一樣,都是來自同一個惡毒的源頭。這個思想邪惡的人怎麼可能與華生醫生的失蹤無關?
「有個男人告訴我了門牌號碼。」
「他把鼻子摘掉?」我努力不要在語調中顯露自己的質疑。
而且是由她的丈夫親自遣送。婦女因行為反常慘遭送入瘋人院的情況見怪不怪,例如閱讀虛構編撰的故事、參與招魂儀式、與人發生爭執、拒絕服從命令等皆屬於瘋魔的行為。當妻子成為麻煩時,讓乘坐黑色四輪大馬車的擄人集團將她們抓走是正當行為,離婚反而才會引人非議。
「那你怎麼知道要把花束送到哪一家呢?」
「沒事了。」我開始注意到每個人都直盯著我看,隨即站起身,給了男孩六便士而非一便士,因為我很抱歉造成他的不適。顯然我沒辦法再從他身上得到更多訊息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在這座城市土生土長的他占盡優勢,而來自鄉下的我根本還沒學會該如何閃避來去的馬車。我追了他好一會兒,直至他完全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我想這樣叫應該算得上好聲好氣,完全以為他會就此轉過身、停下來,然後我們就能好好談一談,最後我再給他一點錢。然而卻恰恰相反,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呆滯的雙眼瞬間張大,隨即像是遭到獵犬追趕的兔子般飛奔起來。
這個小蠢貨,他到底在怕什麼?
「呃,他有流血嗎?」
我聽到四周的圍觀者發出此起彼落的抽氣聲,也感覺到每個人都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好似我這些反常的行為會傳染一般。約莫兩年前,正值維多利亞女王登基金禧紀念期間,曾有一位女士在水晶宮內的小路上坐了一會兒,只為了將一枝冷杉插|進靴子中,不久後就被送往瘋人院了。
「我只是想和你說一會兒話,你願意出來嗎?」我哄著他。
「什麼都沒有!我的意思是就只有幾個洞,像是骷髏頭一樣……」男孩抖得更用力了。
「不知道,應該是布勞漢馬車,一輛漂亮的黃色輪輻馬車。」
他尖聲叫喊道:「別把妳的頭髮摘下來!也別把妳的鼻子摘下來!」
「當然,他有穿外套也有手臂,我有看到他的兩隻手臂和兩個手掌。他一隻手拿花束給我,一隻手拿兩便士給我。」
任何人但凡需要找人送包裹、傳訊息或牽住馬韁繩等諸如此類的小事,都會以這樣的姿勢叫喚在街頭遊蕩的男孩。
「小兄弟!」我對著他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