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是海伍——」
他的眼皮顫動著睜開來。他看著她,眼神渙散。
他抓起書包扔進大木箱。她深吸一口氣,翻過木箱高高的邊緣。他拉下箱蓋,她用手掌頂住。「等等,您不和我——」
「妳在做什麼?」約蘭曦想要憤慨地大叫,但是她的音量和哀鳴差不多。
他死命抓住她的手臂。「妳若想活命就立刻跟我走。」
「去哪裡?」
然而,不管是否準備好,他採取了行動,轉身往屋內走。
他希望他們的注意力立刻轉回燃燒的天空。回頭一瞥,他們果真又著迷地看著那彷彿永無止盡的奇特閃電。
海伍德老師把書包塞進約蘭曦懷裡。「別理她,妳得離開。」
等混亂稍微平息,她四下尋找海伍德老師。他躺在廢墟中,頭上受傷流血。她跑上前。
「為什麼?」
「防禦!」他身前的空氣立刻凝固,承受火焰灼燒。「收回妳的火焰。我不是來傷害妳的。」
在約蘭曦心裡翻滾的恐懼突然爆發。她猛地抓下大木箱的蓋子,但蓋子拒絕闔上。
大公迅速衡量情況。那人是女孩的父親或監護人?他顯然十分清楚女孩的行為將帶來的後果,他是否已經逃走了?不大可能。他應該會先返回附近的家,那裡應該藏有應付緊急狀況的急用包,以及迅速逃往安全之地的方法。
「可是,殿下——」
他們同時被佩利冬拍翅的聲音嚇了一跳。佩利冬的背上有位騎士。她瞇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但下一刻,她只看到自家前門。
是海伍德老師!他往她跑來,黑色的教師袍向後翻飛。
她手指一彈,召來更多火。
接著,他從展示櫃裡拿出一具祖傳的雙眼望遠鏡。這具望遠鏡可以準確標示視線內每樣東西的位置,而且視線不只可到杜明國的每個角落,甚至遠達國界之外好幾百哩。
他彎身在彈珠耳邊低語。
「忘光!」他以拉丁文吼出咒語。「忘光!忘光!」
「我會找到妳的。快走。」
黑色長髮有一半因為雷擊而豎立起來,縐巴巴的白色罩衫,綠色的裙子。千真萬確,召喚閃電從天而降的是個女孩。
漫天粉塵中出現一名中年婦人的身影。歐克博夫太太揮動魔杖,海伍德癱軟的身體隨之飛了起來,砰地一聲落到另一個房間,差點就被根斷掉的橫梁刺穿。
亞契.費法克不能是女孩。天啊,他該拿女孩怎麼辦?
他失望地繼續尋找,卻在一分鐘後看到小屋猛烈搖晃,接著就坍塌了下來。
和圖書
一只皮質手提書包出現在他手中。「我早就告訴過妳了,這下亞特蘭提斯要來抓妳了。」
突然間,女孩也不再是單獨一人。有個穿黑袍的男人現身,衝到她身邊。
「不對,是因為妳拒捕,而我要逮捕妳來邀功,小姐——我在這爛地方待太久了。」逮捕她來邀功,不是逮捕海伍德老師。歐克博夫太太未來的親家是亞特蘭提斯安插在中南邊陲最忠誠的通敵者,她顯然相信,抓到約蘭嚷將替她帶來特別的獎賞。
頭上嗖的一聲讓她往上看。一頭外型介於龍和馬之間、雙翅大張的野獸從上空飛掠而過。野獸從北方來,以驚人的速度往海邊飛去。然而就在她呆看著的時候,野獸的翅膀垂直拍動,前進的動作瞬間慢下來。
「妳讓自己陷入了非常危險的狀況。」他閉了閉眼。「快進去。」
旗杆不見了,黑煙從原本旗杆所在、同樣黑漆漆的地洞裡裊裊往上飄。
他拉緊韁繩讓彈珠停下,再次騰跳到已經垮掉的屋前。
「是,殿下。」
她對約蘭曦舉起魔杖。約蘭曦毫不思索地反擊,一片火牆往歐克博夫太太怒吼而去。
「怎麼樣,我很厲害吧?」歐克博夫太太微笑著,但方臉上並沒有鄉下人常見的善意。「妳知道我曾經在爆破部工作嗎?」
「迫不及待。」
「別站在那裡,東西可不會自己收拾好。」然後他對吉勃斯說:「我去書房,別讓人打擾我。」
大公舉起自己的魔杖,入侵者立刻跌躺在殘破的地板上。女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片刻,便舉起雙手往外推。火牆朝他攻來。
她手腕一轉,火牆重新化為攻城槌。
他們究竟騰跳到哪兒了?
女孩吞了吞口水。「審訊官要抓我?」
「眾火成一!」他低語。
她生氣地注視著他。「跟你走?我連你是誰都不……」
「出去!」海伍德老師吼道。「立刻出去!」
這裡是全然的黑暗;沉重潮濕的空氣緊貼著他的皮膚。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往上射出,他的耳膜內彷彿有人在打鼓。接著是一絲光線,然後迅速變成潮水般的陽光,他們已來到一處遠離城堡、沒有人煙的山巔之上的空曠之處。
「海伍德老師,立刻開門!」那是村長歐克博夫太太的聲音。「你因為攻擊葛菲德太太被捕,我和葛菲德太太都是證人。約蘭曦小姐,妳也跟我走。」
但那片火海並未到他身前,而是在空中跳躍了幾下和-圖-書又返回來處。他跟著火往屋子後方走去,卻在半路停下。
他把她壓下去,用力關上木箱。
他的臥室角落有個跟著他們搬了很多次家的大木箱。他開鎖、掀起蓋子,她第一次看到內部。裡頭空無一物——是個用來當成通道門的箱子。「我要去哪裡?」
他從書桌較下層的抽屜抓起駕騎專用的皮手套和鞍袋,低聲說出必要的密語。下個片刻,他已沿著一條平滑的石砌槽管、以幾乎垂直的角度往下溜去,這趟幾乎是自由落體的加速使得他非常暈眩。
「但我不能扔下我的監護人不管,他——」
侍從都很清楚,他想要獨處時最好不要打擾,違規而被罰替守衛擦靴子、去廚房拖運廚餘,或去馬廄剷馬糞,可一點都不好玩。
海伍德老師把她推進屋內,她踉蹌而入。
他驚駭地靜立了整整一分鐘,才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踢了一腳——這就是他等了大半輩子的那個徵兆啊。
他騰跳之後的落點非常接近閃電打下來的位置,不過彈珠飛得太快,他沒能看清楚站在黑色懸崖頂上的那個魔法師。但是現在他讓彈珠調頭過來……
他調整望遠鏡旋鈕的手指只有微微發抖,好對焦清楚。閃電打下來的地點非常遙遠,靠近迷宮山脈的南端。
入侵者的屏蔽咒語生效了,她躲在這些屏障之後,將魔杖指向女孩。
「殿下,原諒我的失禮。」她的手離開箱蓋,但視線仍保持警戒。「您是奉亞特蘭提斯命令來的嗎?」
「我該怎麼辦?」她捏緊手中的魔杖,音量只剩耳語。
不過,她周遭的草全是棕色的。這可奇怪了,懸崖上的荒原因為春天的到來早已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綠色。她的目光沿著乾枯的草地望過去——
「以後再告訴妳。我們得離開。」
「可是葛菲德太——」
她召來的火焰被他的空氣圈囚了起來。
十來串劈啪作響的火焰宛如凶猛的毒蛇,嘶嘶有聲地往毀壞並入侵這棟屋子的婦人攻去,後者則慌亂地叫嚷著屏蔽咒語。此刻渾身塵土的女孩站在一個大木箱中,正陰沉專注地揮舞著雙手。
她用力吞嚥。「告訴我怎麼回事!」
「幹嘛這樣驚恐?」他不屑地看了看幾名侍從。「你們這些鄉巴佬,這輩子沒見過閃電嗎?」
他當然寧願獨自騰跳。然而,要騰跳那麼遠的距離,只依靠視覺提示,而非早已存在於腦海的記憶,落點可能很不精確。何況,他抵達目的地之後還有任務,走路會浪費太多時間。
片刻之和*圖*書後,她張開眼睛,眼前是片綠色的布,那是她的裙子。她稍微抬起頭,雙眼逐漸對焦,她才看見自己的手。手擦傷了,但沒有流血。她如釋重負地嘆一口氣。原本她好擔心耳朵流血,更擔心自己會在手上發現一小部分腦髓。
佩利冬拍翅的聲音出現在窗外,約蘭曦頸後的寒毛豎立起來。
「您說什——」
她奮力站起來,把魔杖塞回口袋,搖搖晃晃地往那冒著煙的地洞口走去,感覺自己的腿彷彿是玉米粥做成的。黑煙熏得她淚水直流,火絨般又脆又乾的草在靴底下嘎吱嘎咬作響。
她匆忙地跟隨他走,手中的書包好重。「裡面是什麼東西?」
他很欣賞她的戒心,有戒心總好過天真。然而現在真的不是鉅細靡遺回答問題的時候,偷溜的機會正一分一秒地消逝。
忘光是最有力的遺忘咒語,只有具醫學執照的魔法師可以使用,否則就屬違法。葛菲德太太將喪失半年或一年的記憶。
海伍德老師把倪德斯太太推出屋子,用力關上門。他扯著約蘭曦進入客廳,伸出魔杖指向天花板,魔杖的尖端抖動。
他的手緊握成拳:預言成真了。但是他還沒準備好,他永遠都不可能準備好。
有人用力敲著前門。她驚跳起來。
然後,她看到大釜,端端正正地坐在洞底,鍋中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彩光藥劑,宛如蒸餾過的星光。
這種半鹿半鳥的野獸在城市非常流行,在落後的鄉間較少見。她才剛召喚閃電,這頭佩利冬來這做什麼?
所以她知道危險來自哪一方。「不是,」他回答:「審訊官得踏過我的屍體才能抓到妳。」
約蘭曦仰躺在地,眼睛好像瞎掉了,臉頰灼燒,她的耳朵裡似乎有響個不停的除夕夜鐘聲。
為什麼沒有?
「你做了什麼?」約蘭曦喊道。
「我不知道,我從沒打開來看過。」
他往木箱靠近。陽光從倒塌的牆照射進來,空氣中灰泥的細小微粒被照得閃閃發亮。一道光線照亮了她太陽穴上一道細細的血跡。
葛菲德太太雙膝一軟,跪地嘔吐。約蘭曦想跑過去,海伍德老師拉住她的袖子。「跟我走。」
她的胃抽搐起來。「那您到底知道什麼?」
他們位在建於山內的祕密快速通道口。一跨過看不見的疆界,他們便開始沿著直徑十二呎的隧道飛馳,隧道的寬度僅能容收起翅膀的彈珠穿行。
而後轉過來面對她。
空氣將火團團包圍。她揮動雙手,試圖要火聽令,但火仍被圍住。
「那就走開。」
「我弄壞了旗杆,妳就毀掉我們的房子?」
可是,他們的家在哪www•hetubook.com•com裡?
來不及了。頭頂上的彈珠發出高亢的悲鳴——彈珠看到審訊官了。他轉開項鍊墜子的下半部,塞進她手中。
一頭巴巴里海岸的佩利冬。
她要抓下木箱的蓋子。他伸手阻止。「我不是來傷害妳的,」他又說了一次:「跟我走,我帶妳去安全的地方。」
他們一起騰跳而起。
幸好他曾與許多擅長噴火的惡龍戰鬥。「氣繞全身!」
,大公先在那房子周遭設下禁止逾越的保護圈,以免他人過來干擾。房子前門還顫顫巍巍地掛在門框上,不過四周的牆已經倒塌。他跨過遍布前院的碎片,差點來不及低頭躲過迎面撲來的火舌。
木箱一關上,底板立刻往下掉。約蘭曦揮舞著四肢,落入全然的黑暗中。
「您還好嗎,海伍德老師?您聽得見嗎?」
他要自己有所準備。即便如此,驟然跌落到「彈珠」等待著的背上,依然像撞上一道石牆。他吞下痛苦的呻|吟,在黑暗中摸索彈珠背上的把手,同時雙膝一夾促牠前進。
海伍德老師拿出他的魔杖,把約蘭曦拉到身後,對葛菲德太太一指。
大公的目光掃過一棟離群索居的小屋,突然注意到有動靜。他轉頭,希望是那男人與女孩再次出現。但是,只有一個魔法師站在屋前,不是長髮女孩,而是個矮胖婦人。
「我挽救了彩光藥劑,」她說:「你不用擔心那個洞,我會填起來,再把旗杆插回原地。」她命令土的能力和命令火與水——嗯,還有閃電——的能力差不多。
倪德斯太太探出頭來。「海伍德老師,約蘭曦小姐——」
約蘭曦呆呆地看著那頭有翅膀的野獸。野獸的顏色是絢爛亮麗的螢光藍,像馬的頭頂上有兩支銳利的角,如矛的尾巴有著紅色的尖端。
城堡裡建有唯獨家人才知曉的密道。不到三十秒,他已抵達書房的雙扇門前。一進入書房,他拉出書桌中央抽屜的一根管子,對著管口吹了一聲口哨。聲音會在傳送的過程中擴大,最後傳到馬廄裡他信任的坐騎耳中。
「妳怎麼還在?」他吼道,掙扎著想站起來。「進箱子去!進去!」
「哼,我才不會這麼輕易就讓妳逃走。」歐克博夫太太說。
「什麼?」
一道純白的光乍然出現,因為太過遙遠,看來只有一條線,卻如此熾亮,幾乎令大公的眼睛瞎了片刻。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猛地抬頭——她認出他了。他是戴德斯七世,杜明國國主。他的側面頭像鐫刻在錢幣上,他的畫像掛在學校和公共建築的牆上。不過他尚未成年,還要十七個月才有權力統治自己的國家。和-圖-書
女孩。
那個洞大約十呎寬,深度和她的身高差不多;旗杆歪斜地橫躺在內。這真是太瘋狂了。閃電打下來的時候,電荷應該已經安全地導散到地底下了。
既然如此,她應該還活著。她呻|吟著側轉身體,慢慢跪坐起來,但仍低頭用雙手摀住耳朵。
「海伍德老師!」
「妳做了什麼?」
村莊並不大,但仍有約四、五十棟大小不一的房舍。村民停下手邊的工作呆望著彈珠,她的影子彷彿某種惡兆,滑過眾多屋頂和鵝卵石街道。
歐克博夫太太逼近約蘭曦。
「我也不知道。」
「我的媽呀,這是怎麼回事?」村裡的葛菲德太太突然出現。「妳沒事吧?約蘭曦小姐,妳好像嚇壞了。」
他突然倒下。
「先去山區,明天我會帶妳離開杜明國。」
房子爆炸了。牆壁倒塌,殘骸四處飛射。她尖叫著撲到地上,用書包護住頭部。到處都是磚塊和石灰。
笑聲從喉嚨裡迸發出來,難得一次,幸運之神終於對她微笑了。婚禮的銀色彩光將很完美。她將送上一場完美的表演——啊,這是一定的,她一定要去表演。而歐克博夫太太也許會原諒海伍德老師開的玩笑——哈!什麼她女兒的婚禮將沒有銀色彩光。
彈珠張開巨大的翅膀,開始往下滑翔。大公閉上眼,回想剛才在望遠鏡裡看到的影像:一處和燕子同樣普通、大概也同樣渺小的村莊。
大公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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