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卡西亞並不全對,但也不全錯。他完全不像已經超凡脫俗的天使,但或許是入世的天使——是那種讓人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一面、充滿危險的天使。
「審訊官?」
他們的交談幾乎像調情了。但她忍不住留意到,即使是這樣無傷大雅的打趣,他依然保持著距離——如果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她會認為他在鬧情緒。她開始猜測,他明明與很親近的同學在一起,為什麼仍顯得那樣孤獨?
不要相信任何人。
「是。」
她握住他的手。「難忘的一季。」
搬到小石磨村之前,海伍德老師曾在男校教書。那些學生常在傍晚運動後,一路大聲談笑從約蘭曦的窗外走過。她曾特別注意其中最受歡迎的男孩,研究他大搖大擺的步伐,以及善意的取笑。
「我需要妳。」他的回答簡單明瞭。「我得和一位偉大的元素魔法師聯手,才有成功的機會。」
「如果我連命都丟了,又能知道什麼!」
「我要推翻『禍主』。」
「其實妳不必離開。」
她真是個膽小鬼,可是膽小總比送命更好。
「將偉大元素魔法師的力量操縱自如……」她緩慢地重複他的話。「你的意思是,像禍主控制他人那樣?」
他有一頭黑到近乎藍色的直髮,橄欖色皮膚、聰明的眼睛,優雅但有點孤絕的嘴,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孩。
「不,不是用他的方式。」
正因為原本打算把信心和希望都放在他身上,這使得她更加憤怒。她原本已打算在動盪不安的新生活裡依靠他,把他當成精神支柱,並盡全力報答他的好。
她想冷哼一聲,但是做不到,喉嚨裡好像塞了團木屑。
「妳運氣好——演技更好。」他在她耳邊小聲說。
「河的對面是溫莎堡,英國女王的住所之一。」他補充說明。
她為何沒有更早瞭解?大公的一切看似崇高,但他野心勃勃,因為她是達成他個人目的的工具,而把她弄到手中。
約蘭曦深感不安。如果亞麗安公主看到的都是葬禮之類的事,難怪她不要外界知道她是靈視者。
「那麼……再見了。」
一名個子不高、制服外套只到腰間的男孩過來搶走她的箱子。
「也許那正是他使用迷|幻|葯的原因,」她繼續說:「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害他失去事業,甚至失去尊嚴的選擇,應該都是他的潛意識想強迫記憶保管人插手的時刻。」
「那是一種嚴重違法的『幻覺術』吧?」
他的氣息吹在皮膚上,一股熱氣穿透她全身。她不大敢看他。
「我很抱歉沒有時間先告訴妳,溫特維爾是來自杜明國的流亡者,」戴德斯說:「他其實是元素魔法師,不過非魔法世界的任何人用火柴點的火都比他變出的火焰更大。」
「我絕對不會考慮的。」
她想吐。「英國很大,我有數不清的選擇。正如你之前所說,亞特蘭提斯或許很厲害,但要在幾百萬人之中找到我,也不是那麼容易。」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但她轉回去面對旅行箱,拿起錢幣放進口袋,並假裝檢查箱裡還裝了什麼。「閣樓上那個女人知道妳是誰,或者至少清楚妳的身分。她會和其他流亡者說起。流亡者之中有線人。亞特蘭提斯此刻必定已經派人監視附近地區。如果妳孤注一擲想回到屋內,我相信特務已解除該屋的反騰跳咒語,正在那裡等妳。妳若敢回去,那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妳。」
「他——」溫特維爾和大公同時開口。
「對。可是,如果要成功的保證才能開始,我們一生將無法成就任何有價值的事。」
大公走在她前面一步,轉頭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心跳停了一下。他不像輕易給出讚許的人。
「溫特維爾知道。但在其他人眼中,我只是日耳曼地區一個小公國薩克林堡王朝的大公。」
我願意替妳死。這幾個字對她產生了奇特的效果,她的心好像被大黃蜂蟄了一下。她關上箱子。「你能保證我會活著嗎?不能?我想也是。」
每個追查妳下落的魔法師都是要利用和剝削妳的力量。
不,她絕對不能那麼不切實際。「我不能留下,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他仍保持沉默了好一會兒。「星星出來了,今晚星星應該很美。」
「她到底有沒有說?」
「我從種子種起來的,」溫特維爾回答:「你請病假回家時大概只有三吋高。」
大公已在溫特維爾的床鋪坐下,這時又讚許地看她一眼。
「妳並不如妳以為的那麼安全。妳的外套是伊頓制服,到哪裡人們都認得出妳是伊頓的學生。當地居民會猜測,明明應該在學校的時候妳怎會在外遊蕩,他們就會記住妳了。」
和圖書「我到現在都還常腰疲背痛呢,」大公說:「你簡直就和直布羅陀巨岩一樣重。」
他的眼底閃過一道陰影,但表情很快又變得難以解讀。他伸手按在她肩上。有那麼片刻,她以為他會把她拉過去親吻,但他只用大拇指指腹拂過她的額頭,這是大公賜福百姓的手勢。
她的胃往下沉。這種問題要如何搪塞?
「真希望學期間的假期夠長,讓我可以回印度的海德拉巴。德比郡雖然很美,但住一陣子後,鄉間的生活都一樣。」卡許卡力回答道。
她想不通。「所以,你打算在我身上實驗?」
何況,杜明國已經臣服在亞特蘭提斯的陰影之下太久了。她早已接受現實。她沒有推翻禍主的強烈慾望,也不想再碰到審訊官——除非是去解救海伍德老師。
「的確,學校生活有更多驚喜。」
溫特維爾以手肘頂了頂約蘭曦。「新來的男孩,才第三個學期,脾氣就這麼衝。」他的肘尖撞到胸前一個非常柔軟的部位,她永遠都會為自己只偷吸了一口氣而驕傲。「他們還沒學到規矩。」她走到那棵植物前面,摸著柔軟如蕨類植物的葉子。的確是氣象藤,她毫不懷疑。「這棵植物以前就在這裡嗎?」
「妳不可能一輩子躲著亞特蘭提斯的追捕。」
她真希望他能不要這麼平靜,以及這麼講理。「比這裡更危險?你要帶我走向死亡。」
「我也不確定。我閱讀元素魔法的書好多年了,可是也還沒發現駕馭偉大元素法力的方法——根據我母親的說法,只有將偉大元素魔法師的力量操縱自如,才能打敗禍主。」
只有絕對不想讓外人聽到的談話,才會設下雙重保護圈。自河上吹來的微風,突然令人感覺刺骨。
「我願意替妳死。妳知道還有誰願意這樣做?」
而他是知道的。他因必要而成了大說謊家,可是,他真的能在明知自己將要求她以生命回報時,對她說謊嗎?
「德比郡那邊如何?」大公問卡許卡力,把話題從亞契.費法克身上轉開。
「是。」他的回答下暗藏著什麼情緒?憤怒、認命、哀傷,或三者皆有?「我們遵從她的意願,從未讓外界知道。」
每個字都像刀子般砍下來。「可是,如果我不知道怎麼做,你也不知道怎麼做——」
「費法克,不知為何我就是想不起你的腿是怎麼受傷的?」他問。
他轉身向她走來,舉起他的魔杖。她不確定他要做什麼,後退了一步。不過,他只是讓她的棕色外套更合身。
他搖頭。「不,妳是最主要的角色。」
她小時候閱讀《偉大元素魔法師行誼》太過入迷時,也曾不由自主地幻想,如果她的力量也修練到那種教人敬畏的強度、掌握了整個國家的命運會是什麼感覺。傾聽他說話,昔日的興奮被攪動起來,無限的可能彷彿電流般穿身而過。
什麼蟋蟀?還蚱蜢咧?「啊——隨時都沒問題。」
他的問題使她感到椎心刺痛,但那只持續了一分鐘,因為她立刻發現他的用意:操控。他想利用她對海伍德老師的擔憂來達到目的。
這一天即將倏乎而過。天上的雲也飛快地離開了晴朗的天空,留下一片深深暮色的藍,只有西方的地平線仍有夕陽餘暉依依不捨地閃耀著。
「所以,只因為農夫讓牛住在牛棚、餵牛吃草,牛就該自願走進屠宰場嗎?誰會明知結果還加入這場交易?你要求我為與我無關的目標放棄一切。我不要加入任何革命,我只想活下去。」
噢,是嗎?「我若真的大哭,那是因為你太可憐了。我頂多只有一百三十磅,而殿下一路抱怨會讓人以為我是頭大象。『噢,費法克,我一步都走不動了。』『噢,費法克,我腿軟了。』『噢,費法克,我的膝蓋直不起來了。我嬌嫩的腳趾頭都被你壓碎了。』」卡許卡力和溫特維爾都笑了起來。
「你要多叫他做事。」溫特維爾對她微笑。他與大公一樣高,金髮、壯碩,還激動幾乎要原地轉起圈子來。「你不在的時候班頓都沒事做。」
然而大公的表情一點也不興奮。她到底握手承諾了什麼?但她還來不及把他拉到一旁問清楚,卡許卡力又問了個問題。
他把小石子扔出去,石子跳得好遠。「沒錯,就是審訊官。」
「我們總有一天要鼓起勇氣去面對他。」
剛被派去放旅行箱的班頓,帶了一盤仍滋滋作響的香腸回來。
他們站在離宿舍有段距離的地方,靠近默默流和圖書過的棕色泰晤士河。戴德斯常在河上划船,這是他多年的習慣。重複的划槳動作、運動後出的汗,以及徹底的疲備感,總是能讓他的頭腦平靜下來。
「為什麼?」她的聲音嘶啞。
她沒問為什麼要多叫班頓做事,相信大公稍後將解釋一切。她只對溫特維爾咧嘴一笑。「我會讓他後悔歡迎我回來。」
「那就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是用同樣方法讓大家以為亞契.費法克在這裡。」
他向來認為,自己即將要求的交換條件,既公平又簡單。他負責讓這位元素魔法師安全,而這個元素魔法師借他使用他需要的偉大魔法。然而,她的看法會和他一樣嗎?
「你母親是能看見未來的靈視者?」
伊頓公學並非一直都是個很愉快的地方:許多男孩無法在行之有年的階級制度裡找到自己的定位,而且永遠有高年級生濫用權力欺負低年級生。不過,對他來說,學校裡那些時常有冷風灌進來的教室、令人筋疲力竭的運動,以及校內一千多名學生——甚至還有亞特蘭提斯特務——都是他所知最接近正常的事物。
她開始喝茶,掩飾鬆了口氣的感覺。大公當然會照顧她。
「對不起。」她忍不住向他道歉。
不,他不要說謊,他要對她說實話。往前走的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一起面對全世界——她是他的盟友,他在這世上剩下的日子要怎麼過,將由她決定。
她搖頭。「你有理由冒險。而既然你要的我無法給你,就不該再讓你承擔更多風險。」
經歷過熱烈的夾道握手歡迎、拍背和較為溫和的口頭招呼與取笑,約蘭曦真希望自己可以喘一口氣。然而,事與願違。
她看到的是個堅毅的保護者。但,這是真正的他嗎?或者只因她太希望他是?她雖然很想相信,內心深處卻也非常明白,他冒著失去一切的危險保護她,絕不可能只因為有副好心腸。
這話使得她長長地看了他一眼,半是讚許,半是不安。
「妳會習慣的。」這是假話。他從未習慣,只學會盡力忍耐。
大公又扔出另一顆小石子。「她也說我將在我的陽台初次得知妳的存在,事實果真如此。」
「意思是,她並未保證你會成功。」
房間立刻擠滿了人。兩名年紀較小的男孩蹲在火爐前面,一名泡茶,一名以令人驚訝的熟練技術開始炒蛋,第三個男孩送來了奶油吐司和煮好的豆子。
現在,她正扮演那個快樂又討人喜歡的臭屁小子。
如今,他們一起在這個祕密裡了。
然而,這真的不適合她。英雄事蹟或許可以在她的靈魂裡激起一些水花,但也僅止於此。她一點也不想靠近禍主,更別說參加一場衝往死亡的對決了。
「我到底要怎麼——打敗禍主?」
她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頭,手腕一翻扔了出去。小石頭在水面跳了四次才消失在水流裡。她注視著河面更久,而後挺起肩膀、站得更挺,宛如她已做出決定。
這太瘋狂了。他還不如說他要把迷宮山脈夷為平地——那還簡單一點。禍主是無敵的,無人能動搖的。
「我母親告訴我的。」
「不存在,但是聽過的人如果去查地圖,會發現那是普魯士的一個小公國——那個公國的魔法師主管會負責讓人們查到。」
什麼?幸好溫特維爾並不指望她說明投手是什麼,他只伸出手。「來,願我們有難忘的一季。」
「當然不是,」溫特維爾說:「我上學期末換了壁紙。」
「謝謝。」她低聲說。
她開始冒冷汗。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可能什麼都不做就洩露了身分。「那我把衣服換掉就是。」
戴德斯無法想像這個人怎有辦法那樣生存了這麼多年。記憶並不適合長期交由第三者保管,這是最近醫學界一致同意的。只要幾年過去,頭腦就會開始搜尋失去的記憶,而且會像著了魔那般,非常執著地一再嘗試。
他並未立刻回答,她因此不安起來。她用手指梳過頭髮,才驚訝地突然拉出來,似乎忘了大部分的頭髮已被剪掉。
他並未像她那樣,氣急敗壞地叫嚷,但他的語氣充滿自我辯護。
「你怎會——怎會知道那是你的宿命?」
恐怖得教人敬佩。「還有嗎?」
「或許今天之前妳沒發現,但妳真的有,也一直都有。」
「多數日子又冷又濕。」約蘭曦說,心想這樣的描述永遠適用於這座北大西洋島嶼的春天吧。而後,她想起自己的情況。「可是我大多只能待在室內,管家都快被我逼瘋了。」
他背部靠牆而站,面無表情。「妳根本不知道能去哪裡。」
希望的小火花hetubook.com.com在約蘭曦的心裡點亮了起來。「而她說你會推翻禍主?」
或許是大公給了他一顆種子?「真不覺得我離開了那麼久。」
她望向主宰著南方那道天際線的城牆。他覺得她似乎只用一半的心思聽他說話。
阿卡西亞.魯克斯是海伍德老師在小石磨村裡的學生,她一心一意想要嫁給大公。有一天,約蘭曦親眼目睹她指著他的畫像對好友小聲說:他有一張天使的臉。當時,約蘭曦仰頭看著他傲慢又冷漠的五官嗤之以鼻。
因為她,她猛然瞭解。她是他保持距離的理由,她是他的大祕密。
「誰都不想要,但妳無法逃脫命運。」
「這個王朝真的存在嗎?」
「索美塞特、還好吧?」卡許卡力問。
大公繃緊下巴。「我沒有利用妳。我已經救了妳兩次,還提供妳最安全的地方,更讓自己陷入極大的危險。我認為要求妳幫我完成一項理由正當、在任何方面都很有價值的志業,是很公平的交易。」
即使她真的是那位偉大的元素魔法師,也不會是偉大的女主角,她只是平凡的女孩,穿著腳趾頭略受壓迫、非魔法師的鞋子,站在河邊簌簌發抖。
但他已快達成目的了。
「妳有什麼心事嗎?」他問。
「我們談過我的監護人,對吧?」
她輕輕甩頭,雙眼充滿感傷。他注視著這個到哪裡都不可能安全的女孩。
她深吸一口氣,從河邊的垂柳掐下一片樹葉,在手掌中捲成一根綠色的管子。她的手指修長而細緻,非常女性化。
「外面的每個地方的確都很危險,妳到現在還沒發現嗎?」
「如果你是打算要我相信外面的每個地方都非常危險,」她反駁道:「你沒有成功。」
「是我讓妳處在黑暗之中嗎?」
「因為那是我的宿命。」
茶泡好了。溫特維爾把那些低年級生趕出去,動手為客人倒茶。他們碰杯。「敬我們親愛的老學校。」
如果他相信、亞特關提斯也相信,尤其海伍德老師更因為這個信念而放棄了記憶——那麼,他們不可能全都弄錯吧?「那……我們要怎樣推翻禍主?」
雖然她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或許正因為如此——她覺得他的信念更讓人信服。
她決定與他分享心事,讓他很高興,但也讓他異常焦慮了起來。「的確,在旅館的時候。」她把柳葉扔進河中,葉子繞著小圈圈轉動。「過去這幾年,我一直生他的氣。他原本是前途無量的學者,但是再三地犯錯,最後淪落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小地方成了默默無名的人。」
一進入溫特維爾的房間,她卻立刻愣住。窗台上有棵非常巨大的氣象藤,這種植物可以非常準確地告訴你今天會不會用到雨傘。
「我最後總會找出來。在那之前,我要先訓練妳,讓妳更擅長於發揮力量。光有潛力還不夠,要達到揮灑自如的程度。那時妳才能面對禍主。」
回到亞契.費法克的房間後,約蘭曦拿起大公交給她、要她當成自己行李提進來的暗紅色旅行箱放到書桌上。箱裡有男孩的衣物、一些陌生錢幣、一份倫敦地圖和一份伊頓與溫莎地區的地圖,以及一本《布萊蕭每月鐵路指南》。
他沒彎下身體,可是手中已有顆小石子。他秤著石子的重量。「二十五年前,她和我外公接待了來自亞特蘭提斯的青年代表團。其中有個十七歲女孩並非代表,只是個助理。我母親指出那個女孩,告訴我外公,她將來會是杜明國最有權勢的人。」
他的語氣急迫、目光專注。她如果是個愛作夢的人,早就被他信念的強大力量拉走了。「我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勇敢。我跟著你,只是因為你提供了避難所。我沒有能力扛起你要求的那些事。」
她順勢隨他入內,知道自己不該目瞪口呆地停下來。「我只是在想這牆壁一直都是這麼綠嗎?」
她也很想鼓起勇氣,但從空中變出鑽石或許還比較容易。她只覺得自己的雙腳好像正慢慢溶解,肺部則像裝滿了水銀。
他很安靜。很哀傷。她早先並未觀察出來,但現在她看見他身上總是有一些憂鬱,一種被託付了太多重擔而產生的沉重心情。
「如果妳終究會被亞特蘭提斯抓到,不如就保持最好的外表。」
「我今天才知道,十四年前,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他放棄了過去一部分重要的記憶,交給一名記憶保管人。在那之後的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怎會落到那種情況。」
「勇氣可嘉。」卡許卡力說。
他的目光毫不動搖。「是的。」
https://m.hetubook.com.com公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不記得溫特維爾的房間布置了嗎?」
「這裡還有其他魔法師嗎?」她問。
「太好了,」溫特維爾說:「我們太需要優秀的投手了。」
她的嘴唇顫抖,再也無法否認事實。「我不要面對禍主。」
但她知道。大公曾說他的學校距離倫敦不遠。她得回倫敦去。海伍德老師曾告訴她,盡量留在出口的另一端等待,等待記憶保管人過來。這個做法有風險,不過她並不打算重回那瘋女人的屋子。她可以從外面監視那棟屋子,或許從附近屋子的屋頂——
「我從沒烤焦過。」班頓憤慨地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突然一閃。「妳的老師怎麼辦?妳一個人要怎麼救他?」
「班頓,你這回沒烤焦吧?」溫特維爾問道。
「我在你的計畫裡是什麼角色?」
「的確,」大公說:「而且,費法克一路像個小女生哇哇大哭。」
她無比渴望自己能相信這男孩,這彷彿在天使翅膀下出生的男孩,他是這麼地美好和無所畏懼。
「害怕。」
她心裡那憑空生出的英勇泡沫破滅了,只留下極度的恐懼。
「什麼事?」她問。
大公的目光越過水面,注視著河中一條狹窄的沙洲。他的側面看來如此熟悉——蝕刻在杜明國的每個硬幣上——然而,她無法移開視線。她不是沒見過英俊的男孩,但他不只英俊——也極富魅力。舉手投足之間有種高貴氣質,與血統無關,完全是出自他渾身散發的一種使命感。
這話差點擊垮她。如果她不幫他,他仍願意庇護她……
她脫下外套從箱子裡拿出一件棕色的舊外套穿上。
真正的靈視者非常少,而且很久才會出現一人。「她的預言有哪些實現了?」
「回到學校就比較好了。」大公說。
他的勇敢讓她無法呼吸。和他一比,她像活在小小的豆莢裡,只關心自己和海伍德老師的幸福。而他完全可以享受無盡的財富,卻願意為了更有意義的事犧牲一切。
可是,大公對她有這麼高的評價,而且已經承擔了這麼多風險,她真的很不願意讓他失望。她也很不願意讓自己失望。小時候她擁有幾本極為珍愛的書,例如《大冒險》四部曲以及長達七集的《壯麗史詩》,在那些書裡,主角到了關鍵時刻便起身迎戰、展開傳奇之旅。這些故事中從來沒有人說:謝謝你的賞識,但這真的不適合我,抱歉了。
或許,他該把她的監護人當成談條件的籌碼:憑她自己,無法潛入審訊所拯救監護人。他其實也不行,但她並不知道。
然而,那不可能是氣象藤吧?氣象藤是種魔法植物,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除了溫特維爾,就是亞特蘭提斯特務。」
他們在河邊停下。河水是一圈圈深色的漣漪,上面點綴著陽光金紅色的筆觸。
「面對面?」她的聲音在發抖。
「溫特維爾稱呼你殿下,其他人連眼睛都沒眨。他們都知道你是誰嗎?」
然而,想讓他刮目相看的渴望仍和拯救自己的需要交戰。「或許——我是來擔任顧問的。」
她咬著下唇。「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對於你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感激。我如果是個更好的人,我會讓自己止於感激。但我不是那麼好的人,所以我得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冒這麼大的危險幫助我?為什麼你要違抗審訊官?為什麼你會牽扯進來?」
「我還不知道。」
人們談起亞麗安公主時,總是不離與大公身世有關的神祕交往關係。在人們的記憶裡,從來不曾有父母血緣不明的人成為艾伯龍王朝的統治者
「是嗎?我覺得學校生活一點www.hetubook•com.com驚喜都沒有,但我喜歡這樣,」溫特維爾說:「我們應該舉杯慶祝一下。敬我們的學校,希望它永遠都是我們想要的那樣。」
他以為她應該會問板球是什麼,但她只是緩緩點頭。
「抱歉,是施洛普郡嗎?」卡許卡力搖著頭。「施洛普郡的一切好嗎?」
離開溫特維爾的房間時,她差點傻笑起來,不過提起亞特蘭提斯無所不在的惡勢力,她的情緒再度轉為嚴肅。她垂下視線,肩膀微微拱起,整個人似乎在他面前縮小了。
「我願意承擔多少風險,由我自己決定。」他輕聲說。
「他爬上操場旁的一棵樹,跌了下來。」溫特維爾回答。「大公還得揹他回來。殿下,對吧?」
約蘭曦偷偷吁出屏住的氣。大公睿智地讓費法克的人生大多都在海外度過,好讓他有個對英國所知不多的藉口。不過,她剛巧記得他提過施洛普郡真的是他們運氣好。不管費法克對英國多麼無知,總該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裡。
「她說我必定是嘗試、並展開行動的人。」
「這是泰晤士河,」他說:「不玩板球的人大多來這裡划船。」
她再次瞥視他,眼中有著不情願的欽佩。他很少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想法。可是面對這個一直仔細觀察他的乖巧女孩,她是這麼能幹和具有觀察力……
「班頓!」溫特維爾喊道。「把費法克的箱子提到他房間去,記得生一爐溫暖的火。費法克,和我們一起去喝茶。」
他的意思是,她遲早會被發現,遲早要決定戰鬥或死亡。
她猛然轉過身去,毫未察覺他何時騰跳到她房裡。
可是,他們在這件事裡絕對不在同一條船上。為了幫助他完成改變歷史的目標,她得放棄自己的前途。
「永遠不知道自由的滋味,算活著嗎?」他的聲音很緊。
「你當真確定我就是那個偉大的元素魔法師?」
「不然是怎樣?」
像她這樣,只為了能在資格考之前不要再搬家,便不惜耍些小把戲討好村長的人,命運真的將要降下大任給她嗎?「我沒有任何命運。」她有氣無力地說。
他沒有立刻回答。
她如果死了,就永遠當不成魔法研究學院的教授,也不能回去住在那片美麗的校園裡。
她對自己問了這些問題,顯然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她的腳蹭著河邊柔軟的土地,表現出他從未見過的不安。雖然如此,她的語氣仍充滿戒備。
索美塞特?她本能地往大公靠近,彷彿他的存在可以讓她不要犯錯。「你是指施洛普郡?」
「你來說吧。」大公告訴溫特維爾。
「事情若有這麼簡單就好了。鄉下地方的居民都認識彼此,妳會很醒目,所以妳得去城市才可能當個無名氏。但妳不知道城市的哪些區域對一個衣著講究的年輕人是安全的,以及哪些區域會害妳被搶和挨打。妳當然可以誇口說妳拳頭很硬,可是妳一個人抵擋得了幾個成年男人?除非妳施展元素法力。」
平靜的幾個字拂過她,離去時卻有如一陣冰冷的風。她打著哆嗦,等他說這只是個玩笑——畢竟他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
他走到窗前,望向變黑的天空。這時,他放在窗簾上的左手突然握緊。她不是很確定,但他似乎打了個哆嗦。
他直視她的眼睛,視線沒有絲毫動搖。
她朝他揚起一個笑容。「朋友是幹什麼的,大公?」
「害怕嗎?」
「我的情況當然不同,我的記憶都在。可是我和他一樣,處在黑暗之中。我不要這樣。」
約蘭曦一時以為大公什麼都不會告訴她了。然後,他在他們四周布下兩道禁止逾越的保護圈。
她的心被難以控制的不悅所淹沒。「這一招有失你的身分,殿下。我的監護人為我犧牲了那麼多,絕對不是要我把生命浪費於一個註定失敗的瘋狂追尋。如果我任由自己被如此利用,他一定會氣到中風。」
「她早在蘇琳女爵起義反抗亞特蘭提斯之前,就已經知道女爵的葬禮日期。」
「請妳再考慮一下。」大公說。
「盡量多吃一些。」溫特維爾說。「我們的蟋蟀需要你。」
「願好運與妳同行。」他說完,放開她。
卻被告知,他要她以死相報。
「不是,我準備和妳一起做實驗,而不是用妳來實驗。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我還以為——以為我是來這裡躲避危險的。」她才說著就恨自己軟弱的口氣。
她感到暈眩,難道沒有從遠方打敗禍主的方法嗎?
她也是他追尋真實與意義的唯一機會。
在家鄉喝茶,通常會搭配少許糕點。但這裡的下午茶,桌上擺滿炒蛋、香腸、豆子和吐司,幾乎等於一頓飯了。約蘭曦希望這表示這些男孩將專心吃東西——再問問題她就要穿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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