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把那個拿給我,好嗎?」他指向書桌上的一個小盒。
她拒絕問他任何私人問題。他們默默地喝著茶。他先喝完,而後在她假裝沒注意時打量她。
她開始冒冷汗。她得相信如果她父母將要回去那裡,情況必定不可能太糟。「我猜,和別的地方差不多吧。」
他抬起眼睛直視著她。「因為妳對我來說十足珍貴,費法克,失去妳我也完了。」
她已經不是二十四小時之前那個女孩了,而且她再也不是了。
「那邊的土著友善嗎?」
她從來不想同情他。但在那一個片刻,她真的很同情他。
下一刻她已跪在一片草長得很高的草原上。大公伸出手想扶她站起來,但她不予理會、自行起身。她的周遭是很大一片的草原,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草原的一邊是覆蓋著茂密森林的丘陵。在另一邊的幾哩之外,高高的山丘上有一座城堡,白色的城牆在陽光裡閃著玫瑰色和金色的光芒。
她慢慢站起來。「海爾嘉即使曾經活過,也死去幾千年了。」
「訓練課程開始了。防衛。」他舉起魔杖。「風。」
「還有沒戴徽章的特務嗎?」
「意思是這裡的東西沒有一樣是真的。」
「那就別讓我得逞啊。」
「我們可以過去了吧?」他親切地問。
約蘭曦抬起頭,沒想到他們距離杜立許太太之家的前門只有十五呎。
「我當然要管,我得和這些男生相處。我一點也不想成為你的……什麼人。」
她的手有自己的意志,猛地高高舉起。魔杖指向天空——她的頭腦發出命令。
她一把將他推開。「我要自己走回去。」
「為什麼?」
她向來認為別人如果願意仔細觀察,便可能看出她陽光與輕快外表之下的憤世嫉俗。現在,根本不必仔細觀察,憤怒與不信任隨時都在她的眼中燃燒。
然而,他想不出來,起碼目前還一片空白。
「上一次他幫我的時候,把我的左睪丸當成針插。」她說。
她可以假裝肚子痛嗎?萬一溫特維爾,或屋裡的其他人,例如韓考克太太,堅持送她去醫院怎麼辦?她可不能讓任何人檢查她的身體。
「禍主有他自己的靈視者。至少以前有——我已經很久沒收到與那位靈視者有關的情報。但是,這位靈視者顯然曾預見我進伊頓上學。」
她轉身要走;而後好似想起什麼,又忽地轉過來面對他。「你還瞞著我什麼?」
他高舉著魔杖,同時發出呻|吟;肩膀與手臂的肌肉痛得直叫。他好想找東西遮住眼睛,避開難以忍受的強光。
他沉默了一分多鐘,這個通行密語顯然很長。接著,他用魔杖敲了敲書本。她的手突然麻痺到手肘。有個東西把她往前拉,眼見桌面朝自己額頭衝來,她張嘴想叫。
但是她才踏入走廊,卡許卡力就從自己的房間出來。
「攻擊得夠強烈,才能刺|激妳衝破障礙,否則妳還是無法駕馭風元素。」
「我的確不在乎。」
卡許卡力點頭。看來她的答案離真相不遠,她偷偷吁一口氣。
「它的用途不是這樣。妳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她返回房間、關上門,開始著裝。前一天晚上,她脫衣服的時候非常謹慎,解下襯衫上的飾鈕、研究衣領的附件,並確定自己有辦法打出一模一樣的領結。她還練習了蛇咬住自已的尾巴這句咒語,直到連續七次都奏效,才上床睡覺。
約蘭曦的下巴掉了下來,但殿下不動聲色。「對我這位最親愛的漂亮朋友,你們就不能說些更好聽的話嗎?或者,你只是嫉妒,川普,因為你最親愛的朋友是個空心爛蘿蔔?」川普是脖子很粗的那個,而豪格則是有張大南瓜臉的傢伙。
「這就是薩克林堡的國旗。」他指向對https://m.hetubook•com•com面牆壁的地圖。「妳會發現它是普魯士的一部分。」
她找不到完美的解決方式。最好是回房間把規則再看一遍——希望心跳有如槌子敲打的時候,她能讀得下去——而後再悄悄靠近球場。
「伊頓喜歡得過且過。他們曾把七十個學生塞進一個打掃工具間般的小教室,冬天上課也不關門。」
「但你現在就在試煉集裡。」
她被逮個正著。
「嘿,兩位!我到處找你們。」
「你用魔杖指著城堡。」
「妳往任何方向走十哩,就會發現無法再前進,就好像這個世界是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下面。既然我們沒有時間走十哩……」
「走吧。」卡許卡力說。
她揮動手裡的魔杖,想像把花流分開。一陣忙亂的結果,只讓更多花打到自己。她生氣地送出一道火焰。某個更大的東西立刻打在她的手臂上。
她的嘴唇拉緊。「在試煉集裡面有可能會死掉?」
「他那麼明顯,只有瞎子才看不到。」
他們還有一堂拉丁文,這次是鷹鉤鼻、厚嘴唇的傅蘭頓老師。大家會以為傅蘭頓口齒不清,但他卻以完美的發音講述奧維德被羅馬放逐的故事,並朗誦《哀怨集》的詩句。
「現在你又有什麼要求了,殿下?」
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睡得好嗎?」
她坐下。他在書桌的另一邊落座,伸出手來放在書上。
約蘭曦並未直接返回杜立許太太之家,而是沿著校門旁邊的路往北走。路的左邊是一大片綠色的草地,右邊是有她兩倍高的圍牆。
過了某個階段以後,他已經不再為自己辯護。她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個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的壞蛋。現在看著她,渾身濕透且污泥斑斑,但仍不低頭,他意識到對她的控制還要再加強。
草刀在她倒下時割過她的臉。
處理靈視畫面的首要原則,就是不要篡改已經看到的未來。
「妳還要改進。」他說——並希望他的聲音不像身體的其他部位那麼無力。「我去黑堡的時候,海爾嘉的閃電一下就把我打死了。」
幸好廁所並未如大公要約蘭曦相信的那麼可怕,不過看著那一長排小便斗,她還是決定盡量不要進去。
「或許我不想為你這鼠輩衝破障礙。」
「她若相信妳我是真的朋友,她會更加嚴密地監視妳。」他的嘴唇微揚,露出半個冷笑。「讓她相信我是個傲慢的傢伙,而妳是攀龍附鳳的機會主義者最好。」
她不知道韓考克太太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午餐結束後,她逆著往外走的男孩走近韓考克太太。
杜明國,尤其在大城市裡,也有不少亞特蘭提斯人。但據約蘭曦所知,他們所有人、即使只是低階店員和警衛,也都把孩子送回祖國上學。她得假設英國人也相同。
第一節課稱為早課,埃文頓老師是個快被他的黑袍淹沒的瘦弱白髮男子。因為是這學期第一次上課,他要他們開始看新的書,羅馬詩人奧維德的《哀怨集》。約蘭曦發現她的拉丁文應付功課應該沒有問題,心情輕鬆了許多。
她和大公占了屋子南端相連的兩間房,他們房間對面有間小的交誼廳,專供本宿舍的舍長和他的幹部使用。而大公房間的北邊,是低年級學生替學長烹煮下午茶食物時用的小廚房。這種安排讓她與大公和同一層樓的人隔了開來。
「只有他們認為我們有特殊關係嗎?」
他揚起一道眉毛。「我已經有了妳,還應該要求什麼嗎?」
「很好,」他說:「除了袖釦。」
「費法克。」
卡許卡力必定是看到她臉上的暴戾之氣。「別理他們。你如果上鉤,他們會更得意。」
「快一點。」他說。
「當然。」
「沒想到你會回來,」卡許卡力說:「大家聽說你可能和父母去貝專納蘭了。」
她摸摸自己的臉。她的皮膚摸起來的感覺與在真實世界時一樣。「那麼,我現在到底在哪裡?」
一對尾巴很長的鳥從他們頭上飛過,鳥的羽毛七彩繽紛。草原邊緣有一群牛在吃草。她的手因為摸到露水而濕濕的。她搖頭,不能接受這些都是假的。
他從窗戶旁邊的書架拿起一座小型石雕胸像,拿出下面的書放在書桌上。這本書看來很舊,真皮封面以前或許是鮮艷的紅色,現在已褪成紅棕色。燙金的字都掉光了,但仍勉強看得出書名是《教育故事集》。
「噢,我用咒語打破了一扇窗戶。」
「聽說你回來了,費法克。」
屏障整個裂開,他的心臟衝進喉嚨。可是,閃電的力道也和-圖-書已消耗殆盡。空氣因殘留的雷擊劈啪作響。
「你會想念貝專納蘭嗎?」
大公不見人影。卡許卡力已經脫下他的外套和背心。約蘭曦沒辦法,也只好開始解開衣釦,但直到房門關起,她都沒脫任何衣服。
她唸出遠視咒語,城堡立刻拉近到眼前、彷彿碰觸得到,不過窗戶都完好如初。她正要說他吹牛,一扇窗戶的玻璃碎片撒了下來。城門附近某處突然出現低沉的怒吼聲,接著是噴火聲。
「重新熟悉附近地區。」
她半是勉強、半是好奇地遵從他的指令。
她把魔杖往他扔過去。
她在大公房裡踱步,不知如何是好。她再不出現,溫特維爾可能派人回來找她,這個結果也不妙。
戴德斯懷著好奇,想看她對下午幾堂課的反應。
城堡把第二個太陽遮了大半,但仍看得到邊緣,那是天空裡一個顏色比較淺的圓,大小與高度和真正的太陽差不多,只是角度更偏南兩度,顯然只是用來提醒像她這種笨蛋:試煉集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牆邊有許多小販。一名身穿許多補丁衣服的老婦要她買隻睡鼠,一個膚色棕黑的男人揮舞著油滋滋的香腸,其他小販賣著派餅、烤餅、水果,各種可以不用盤子和刀叉吃完的食物。許多低年級生好似野餐籃旁邊的螞蟻,圍在小販周遭,有的購買有的流口水。
以我們的處境,友誼很難維持。
「你怎麼不告訴我?」
「把它們分開。」大公說。
閃電打到他的無形盾牌上,發出玻璃被碾碎的聲音,強大的力量足以折斷骨頭。他的手臂已快舉不起來了,好不容易才集中所有力氣撐住這片屏障,可是屏障正一吋吋被割開,閃耀的猛烈攻擊使得他眼前出現火花。
「說得也是,我不應該懷疑自己沒有做好。」
走廊上的男孩哈哈笑著離開,有如一群犀牛那般下樓而去。
戴德斯還沒瞭解她的企圖,已高舉他的魔杖。「最強屏障!」
核桃甜而脆。他們繼續走。川普和豪格又繼續辱罵嘲弄了約一分鐘才放棄。
若有任何人能找到解開血誓的方法,那一定會是她。他得找到其他的方式綁住她。
今天早上一切順利,順利讓那條蛇把布條束緊到她快不能忍受的程度。其餘的也輕鬆完成。領帶拒絕呈現原來的帥挺模樣,但還差強人意。
他轉動沒喝半口的咖啡杯。「這真可怕。我應該只露出睥睨一切的眼神。我們絕對不能讓人感覺我有能力或有興趣策劃任何事。」
「它是祖傳之寶。」
全都穿戴好後,她在鏡前檢查自己。
「家父家母要我告訴您,夫人,我這學期會乖一些。」她說。
她溜進溫特維爾房間,看他們朝哪個方向去,而後她去敲大公的門。沒人回答。她開門,房裡空空如也。
「這樣想吧。我們作夢的時候,夢境也都不是真的;可是,當妳在夢境裡時,妳覺得非常真實。試煉集的作用也相同。與夢境不一樣的是,這裡遵守真實世界的物理和魔法原則。真實世界怎麼運作,這裡就怎麼運作,反過來也一樣。」
他側身一閃。「妳的臂力很強,或許溫特維爾的夢想終於有機會實現了。」
「會有些不愉快。在試練集裡死去後,你會很不願意重返死亡現場。」
「占領者應該對自己會受到唾棄有自知之明,」她說:「哪個地方的百姓喜歡被外人統治?」
不可能。她把手伸進草叢裡,五片花瓣的小白花在清晨的微風裡輕輕點頭,草莖擦在皮膚上感覺粗粗的。而當她折斷一片拿到鼻子前面,新鮮植物汁液的嗆鼻味道撲鼻而來。
「陰險的小人。」她說。
手掌都汗濕了,但約蘭曦咧嘴笑笑。「那也是他們的希望。午安了,夫人。」
她起身。「我吃完了。」
卡許卡力。她吸一口氣:卡許卡力讓她緊張。他是極少數問了問題之後很認真聽答案的人。
她在衣櫃內找到與溫特維爾類似的服裝。衣服,包括一雙粗革皮鞋,都很合身。大公幾時修改了這些東西?不能多管了,她有更緊急的事。
他帶著她往北走了大約一百碼,往東方地平線指去。「那是睡美人的城堡,妳將來要去和守住城堡的龍戰鬥。看到第二個太陽了嗎?」
她怎會被拉入一無所知、非魔法世界的政治話題?據她所知,次大陸的魔法國家也曾起義反抗亞特蘭提斯,過去這四十年就有兩次。
她往他的方向灑去一大團水,卻全潑了回來,胸前還被牛糞打得好痛。
他的嘴角似有若無地揚起。「我正在想,我該怎樣綁住妳,親愛的費法克https://m.hetubook•com.com,因為只要機會出現,妳立刻會離開我。」
她的眼睛微微瞇起,但沒再多問便離開了。
「我母親曾在一次靈視面看見我做這種練習,所以我就學了。」
暴風似的花流像小碎石般朝她衝過來。
她無處可逃。在溫特維爾以宣揚福音的架勢談起板球時假裝深深著迷,與真正上場演出經驗豐富的球員,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啊。她一站上投手區——那場地是這麼稱呼的,對吧?——就會被人識破了。
溫特維爾敲門。「怎麼這麼慢,費法克?」
「不必讓他們知道,費法克,」他壓低聲音:「那可以是我們的祕密。」
他曾用這個屏蔽咒語抵擋過火,但從未試過能否阻止閃電。
他把自己的袖釦給她看。這些討厭的小東西,她以為它們與前一天那件襯衫是一樣的。
「那你又為什麼要懷疑呢?」
「你又故意答非所問了,大公。我要聽真話。」
早課後前往教堂。緩慢哀傷的儀式完成後,大公帶她返回杜立許太太之家。她沒想到那兒倒是擺出了豐盛的早餐。許多曾在襪子店買早餐的男孩,又像三天沒吃東西般狼吞虎嚥地吃下第二頓早餐。
卡許卡力突然停住。她緊張起來。她說錯什麼了嗎?
何況,他真的瞭解元素魔法嗎?元素魔法師是不必練習的。他們要不就是與某項元素特別有緣,要不就形同陌路。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能操縱火、水和土。土需要力氣,所以曾經做過練,但其他根本不必費力。
她躲開一堆朝她攻來的花。「你休想挖出我的眼睛。」
這是所歷史悠久的老學校,建有城垛的幾座褪色紅磚建築圍繞在長方形廣場周圍,廣場中央有座想必是重要人物的銅像。廣場的卵石經過幾百年來的踩踏早已變得十分圓滑,建築物的窗框似乎都該重新油漆,或者整個換新了。
她握住門把,拉開一條縫。「我的長褲破了,要補一下。你們先去,我立刻過來。」
數以千計的白花跳到空中,在如水的光線裡漂亮得不得了。
這個魔法真是太神奇了。「這本書是哪裡來的?」
溫特維爾開窗探出身來。「快換衣服。我已經叫其他人集合了,板球時間!」
「重點不是在阻撓我。」他說。
她的魔杖飛回來。小白花繼續攻擊她,而且打到的地方都很痛。她盡全力把它們全推回去,並希望他傲慢的臉變成大麻臉。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也希望我能知道,那樣我就不必懷疑每個人了。」
草莖快速飛了過來。她本能地豎起一道火牆,想把它們燒成灰燼。他撲滅了她的火。她又召喚新的火。他把火囚禁起來。
她命令周圍的土形成一道土牆,但土牆還不到一呎高就被他摧毀了。
「沒什麼。」
他轉身面向城堡,拿魔杖指著它,而後丟一根魔杖給她。「準備出發吧。」
「大多數母親不是靈視者。」他簡單回答。「妳準備好了嗎?」
她咧嘴笑著回答這些問候,同時盡力隱藏她根本不認識他們的事實。那些男孩隨即離開。大公正要列出他們的名字教她記住時,有人從背後撞了她。
「沒事。」
下課後,她幾乎是用推的,把戴德斯帶進廣場後面的小迴廊裡,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兩名大塊頭男孩正對彼此笑鬧。「我就說是費法克嘛,」其中一個說:「殿下的小變童回來了。」
「妳也把手放在書上。」
不確定是否失言了,她決定挺過去。「這是我的想法。」
餐後,他們又回去上課,中午再回來吃午餐。早上並未現身的韓考克太太再次帶領飯前禱告。這次她沒有特別點名費法克,不過約蘭曦仍感覺銳利的目光經常盯著自己。
來自血誓、被鈍刀活體解剖的痛楚,狂暴地撲殺而至。那力量太強了,她的身體開始搖晃。但是她才不會倒在他腳前,讓自己出糗。她絕對不要。她要叛逆地挺立到底。
他的口氣使她銳利地看他一眼。但她還來不及開口,已有幾個男孩過來和她握手。
「他們是誰?」她在他們聽不見之後問。
「我能說什麼?白馬王子只存在童話故事裡,啊,說起童話故事——」
「那就不要傷害我。」
走廊與屋裡的其他地方一樣,也貼著玫瑰和長春藤圖案的壁紙,廁所和浴室位在屋子北端。樓梯上來的對面是間很大的交誼廳,交誼廳南方是十六個高年級男生——嗯,十五個高年級男生和約蘭曦——各自的房間。
她的臉皺成一團。「你想訓練自己成為殺手嗎?誰用這種咒語啊?」
「搞什麼——」
「使用遠距咒語。妳如果不相信,就用遠視咒語看一下hetubook•com•com。」
「印度百姓不見得很歡迎英國人的出現。我父親年輕時,有一次大規模的叛亂。」
裝甲戰車已經離開。
不過,正當她評估新環境的同時,她感覺自己也被評估著。這並不新鮮。自從他們第一次碰面,大公就經常觀察她,因為他相信她能助他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然而,自從他們從試煉集出來,他的眼光似乎變得比較……私密。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挑這所學校?何必挑非魔法世界的學校?為什麼不把你趕到某座修道院,再派幾個爛家教給你?」
她推開空盤子。「你那充滿算計的眼神又出現了。」
「享受妳的散步。」
他的房門底下透出一絲光線。回憶不受控制地出現:她站在屋外看著她房間的窗戶,渴望光明。渴望他。
「以我們的處境,友誼很難維持,」他的口氣平順,幾乎有點冷漠:「若不是我們受害,就是我們的朋友受害。在妳成為任何人的好朋友之前請先記住這一點,費法克。」
他看她一眼之後,彎身將水倒入茶壺。在那一刻,他似乎很正常——年輕,而且頭髮睡得有點亂——這使得她非常不高興。
她吸一口氣。「多少?」
「只在與我們的任務有關的時候。我不必因為妳問了,就向妳報告所有思緒。」
「對本尊沒有後遺症?」
「什麼是試煉集?」
「真想用力揍他們一頓。」她從他掌中拿起幾個核桃。「但是,聽你的吧。」
「妳說呢?」
「只是牛糞。專心些。請記住,我們只做風的練習。」
約蘭曦搖頭。「天氣還太冷。」
「韓森會弄針線。」溫特維爾指著身後一個稍矮的男孩。「要他幫你嗎?」
「他們在半夜兩點一刻時離開,」他說:「或許不會再回來——來自亞特蘭提斯的命令高於審訊官的命令。」
她抬起頭時,發現他還在看她。「還有什麼?」
「幹嘛管他們?」
只是牛糞?
「妳喜歡花嗎?斬花。升高。」
「坐吧,我來讓妳見識一下。」
然而,她已抵達二樓。溫特維爾就站在走廊上,穿著一件質料厚實的淺色運動衫,和顏色相近的寬鬆長褲。
她把盒子交給他,以為他會打開,但他只放進擺了杯盤和食物的櫃子,然後遞給她一杯茶。熱茶香氣四溢。他如何學會泡出這樣完美的茶?當他是低年級生的時候,他也曾替學長拿行李、生火和烹煮食物嗎?
如果她能先偷看這種遊戲一下,就能抓到要領了。但萬一球場是開放的,她沒地方躲起來偷看怎麼辦?
「習慣。我曾經因為龍而無法進入城堡,所以我從外面打破窗戶,激怒牠們一下。」
「準備好做什麼?」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的表情。
或者,上上之策,是找到一個即使她可以離開、也不想離開的方式。
「幻象?什麼意思?」
「改變應該不多。噢,我看到賣果汁的喬弟回來了,想喝一杯嗎?」
有時無知是真正的幸福。
約蘭曦猛地轉身,又是川普和豪格。
「當然是叫你這個雄壯威武的英國佬。」大公說。他伸手攬著約蘭曦的肩膀。「走吧,費法克,我們要遲到了。」
但是當他們走出杜立許太太之家,他輕聲說:「做得好。」
「你叫誰空心爛蘿蔔,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普魯士人?」豪格吼道。
他嘲弄又邪惡的模樣,使她內心歪了一下。「請說坦率的真話。」
她的臉倏地刷白。花雨或許會痛,邊緣呈鋸齒狀的銳利葉片則能將她撕裂。
大公跪在壁爐上面,也已經穿好衣服。看見她進來,他從火上取下水壺。
韓考克太太即使因約蘭曦主動出擊的策略而有點驚訝,也沒表現出來,只輕聲一笑。「嗯,那我希望你多聽爸媽的話囉。」
「知道後妳又應付得了多少?」
「我們的身體都在我房間裡,頭趴在桌上,像正在打盹。」
費法克似乎被傅蘭頓大師級演員的聲音催眠了。接著她咬住下唇,他才明白她不只充滿渴望地聽著老師的聲音,也把奧維德的文字聽進了心裡。
「看哪,頭巾男和小變童在一起。」
「一對惡霸。」
但她跟著卡許卡力走向一個面容憔悴的小販。他買了一些烤核桃,伸出手掌遞給她。
大公在門口等她。對他臉上的慍怒和不耐,她有些意外,他向來是個謹慎且自我控制力很好的人。他們離開餐廳時,他都沒有說話。
「你應該去檢查你的腦袋是否正常。大多數十六歲男孩不會這麼聽母親的話。」
「小變童,頭巾男現在是你的跑腿嗎?」川普不屑地說。看來她的名聲還沒傳到這裡。在魔法地區,很少學生敢挑釁元素魔法師,因為元素魔法師到了可以hetubook.com.com上學的年紀時,通常已受過足夠的學習和制約,不用魔法把憤怒表現出來,而是用體力,所以他們都很會打架。另一個原因則是,除非打架到最後學校被燒掉,否則大家很少怪罪於元素魔法師。
他放下手臂。「大家的認知是,妳之所以成為我的朋友,是妳很窮而我很有錢。」
「所以,這是命運?」
她微微瞇起眼睛。「曾幾何時,魔法師可以不受血誓的約束了?」
「你剛才做了什麼?」
「今天到此為止。」他收好魔杖。「該回學校了。」
他被閃電擊中,竟然沒死。
他沒說什麼。她希望她已傷了他的感情,但那得先假設他還有感情可傷。
「我爸媽會回去,但是他們希望我在這裡受教育。」
她討厭他讀出了她的思緒。
這必定是他刻意安排的。
這節課進行快十五分鐘之後,她才認清傅蘭頓的真面目。這位講師一邊朗讀一邊經過她的桌子。
他的嘴唇微動,成片的草莖全數直立起來。他的嘴唇再動,那些如刀的草在空中轉向,銳利的尖端朝她而來。
這個早晨陽光普照,身穿制服的學生從各宿舍魚貫而出。一路上都有許多低年級生擠在各家小店前,買咖啡和剛烤出來的小圓麵包,大公叫那些小店為「襪子店」。
場景越正常,約蘭曦越感覺格格不入。這是這些男孩的生活,但她只是個過客,假裝自己是他們之中的一分子。
她聳個肩。
「你的見解非常開明,」他沉思道:「尤其你是又在殖民地長大。」
這道無中生有的閃電怎會持續這麼久?他的屏障還能支撐多久?他的肱骨感覺到他的屏障開始消融、裂開變成碎片,空氣變回原來的空氣,再也毫無保護。
「這我能相信,不然誰願意成為你的朋友。」
她在學校學過與喀拉哈里王國有關的事嗎?那是個偉大文明的搖籃,音樂、藝術和文學極受推崇。世上很多魔法王國師法這個王國的法律系統。它也以居住於該地、溫和又美好的魔法師聞名,最後一項似乎不是地理課學的,而是從某個地方收集到的資料。
「她的事蹟是試煉集的訓練場地之一,屬於進階課程。」
她抬起視線,因震驚而愣住:傅蘭頓的領帶夾是個已成固定樣式的漩渦圖案,惡名昭彰的亞特蘭提斯漩渦。她立刻低下頭寫筆記,直到傅蘭頓回到前面的講台才又看向他。
她扔一個核桃到嘴裡,替自己爭取一些時間。「這裡一直下雨的時候,我就很想念那邊的天氣。當然還有狩獵大型動物。」
「可是那座城堡距離這裡至少三哩,你怎可能從這麼遠的地方打破窗戶?」
她聳個肩。「你怕她,我可不怕。」
以他的說法,她只是對抗禍主的工具。她真的不懂自己怎會感到一股熱氣往上冒,心頭還有一波痛楚蕩漾開來。
「你要去哪裡?」卡許卡力過街來,站在她旁邊。
「傷都好了吧,費法克?」
她不再看他。這兒和她的房間不一樣,她的房間刻意布置成符合亞契.費法克的殖民地成長背景;他的房間非常簡單,只在牆上掛了一面旗子,旗面有個紫色和銀白色的盾形紋章,紋章上的四個圖案分別是龍、鳳凰、獅鷲和獨角獸。
「怎麼——」
一顆有著同樣紋章的金色圖釘,釘在那一塊土地上。她經過地圖前走到窗前,拉開一道小縫隙往上看。
他帶她去一個比較大的地方,雖然不算正式的餐廳,但有兩間相連的用餐室,只有高年級生可以來這裡點餐。她吃著奶油麵包一邊觀察——弄清楚校園裡誰受歡迎、誰消息靈通,以及誰該避開,永遠是有用的。
「你必須永遠說實話。」
「這是『試煉集』。」他說。
「我還以為這所學校應該高雅一些。」約蘭曦說。她上過更漂亮也更可愛的學校。
憤怒的力量使她彷彿燃燒起來。
因為她現在也被放逐了。
「所以,所謂的試煉集是通道門。」
她看他一眼。「那你幹嘛一臉要拿東西打我的模樣?」
戴德斯前一晚因為等待裝甲戰車離開,睡得不多。瞪視著戰車隱約可見的金屬腹部,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當天的事,心知自己的行為已經越線,但又知道假使得重來,他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約蘭曦房間裡有一本關於常見運動與遊戲規則的書。前一天晚上,她大略讀過板球的部分。但是當時她已經非常疲倦,幾乎無法專心,所以仍一知半解。
她揩著濕濕的臉。「你哪裡在乎啊?」
「噢,我是命運的最愛。」
「沒錯,但我不打算再去黑堡。雖然我或許會在某一天派妳去與海爾嘉一決勝負。」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