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溫特維爾說。
水壺發出聲音。他起身拿下鉤子上的水壺,把熱水倒入小茶壺,攪了一下。「卡許卡力很有野心。他並未明講,但他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讓印度脫離英國統治。溫特維爾站在同情的立場。我以不關心政治出名,但他因我起碼不堅決反對他的目標感到安心。但是,他對妳沒有把握。」
「費法克,送他出局!」戴德斯聽見自己大喊,他從未這麼熱衷於板球。「送他出局!」
她反倒因為他收起笑容而如釋重負。「他想知道,我對大英帝國及其殖民地之間的關係有什麼看法。」
「而卡許卡力必定很驚喜於妳的態度。」
「旋轉一下!」
再怎麼說溫特維爾都是家人,他們關係很深。他遲早都會知道。如果連這麼直接的問題戴德斯都說謊,溫特維爾會認為他有很多事瞞著自己。
她照辦了,以球擊飛了柱門上的橫木。全隊轟然歡呼。戴德斯難以置信地搖頭。她真是太有天分了:快、狠、準,而且協調性特佳。
她聳聳肩。至少在他面前,她不必假裝——進了宿舍後,大夥兒還不願回房,她被迫又強顏歡笑了十五分鐘。
「快熄燈了。」他說。
向來敬畏戴德斯的庫柏立刻放下手中的紙牌。「我該回房間去了。」
「那根本是胡說,沒人做得到那種事。接下來又要編出什麼?騎著彗星到處跑的魔法師?」
但費法克還放在心上。她原本興奮又疲憊,現在只剩疲憊了。
「不必緊張——我不是質疑他的性格。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認為妳把他照顧得很好。妳有顆很好的心。」
她抿起嘴唇。「我現在不用聽這個,你應該繼續說謊。」
「我們每個人都該小心一點。」
只是,自從費法克在他的生命裡冒出來,意外便層出不窮。他真該叫她跛著腳走路,假裝身體已經恢復到可以回校上課,但還不能參加激烈運動。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溫特維爾按著自己的下巴。「我認為這是亞特蘭提斯剷除他們不喜歡的流亡者的藉口。我最好告訴我媽要小心一點。」
他倒掉溫壺的水,放進一些茶葉,再加入熱水。「費法克在海外出生、長大。學校裡有些背景類似的人是最狂熱的帝國主義者,卡許卡力難免以為妳也是那種人。」
「他真的hetubook•com•com很爛。」蘇哲蘭說。
雖然投球手法一再受到指正,她依然很有風度地把球轉來轉去。卡許卡力在她準備投球時,抬手揩去眉毛上的汗珠。
「幸好我是運動高手,而且帥氣有如天神。」她已把那種討人喜歡的自命不凡表演得出神入化。幾個男孩爆出大笑和怪叫。
隔壁費法克的房間爆出一陣男性的笑聲。這會兒,又有誰變成她的朋友了?
「啊。」他明顯地放鬆下來。「卡許卡力的確會想知道妳的見解。」
謝天謝地,溫特維爾在她身後,沒有看見。她轉身和卡許卡力握手,很有運動員風度。
「還好嗎?」大公問她。他們及時趕回杜立許太太之家。他和她一起溜進她房間。
練習繼續進行。她的表現越來越傑出,傑出到換防、她擔任擊球手時,已可以自嘲因為太過興奮而將球板拿錯了邊——應該用從側面看有微微倒V形凸起那面打球,而不是扁平的那一面。
戴德斯曾警告她交朋友要小心。但他心裡的尖銳感覺好像並非關心,倒更像是被羨慕捅了一刀。即使情況允許他擁有朋友,他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交到朋友。他的渾身上下似乎有某種讓人不敢接近的東西,更別提與他建立親密的友誼了。
戴德斯送他們離開並關上房門,她開始收牌。「你打散一場派對的功力真是太厲害了,殿下。想必練習了好多年吧?」
妳會習慣的,大公曾告訴她。
她斜靠在書桌旁,又聳了聳肩。「其實沒那麼難。」
戴德斯拔腿狂奔。
他的肺部灼痛,但他強迫自己再跑得更快。她對板球一無所知,將手足無措且立刻露出馬腳。
他在第一個夏季學期聽到有人說費法克是板球好手時,非常吃驚。可是大家都這樣認定之後,他想要大家相信費法克其實是划船手就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名字仍然使戴德斯打個冷顫。「差不多。」
聰明的女孩。她使他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
一道白色閃現:某人以飛快的速度衝刺而出。這個人往草地飛撲過去,接著舉起手,讓大家看見他已從空中接住了球。
「我母親教導我,虛偽的謙虛是種罪過。」她得意地笑著。
「什麼事?」幾個男和圖書孩問道。
她幾乎沒聽見他說些什麼。他的姿勢、強壯的肩膀和修長的四肢,全都讓人……分心。「所以卡許卡力會認為我要和父母返回貝專納蘭?」
「相信我,我也很想繼續那樣。再也沒有比真話更教我不安的事了。」他把水壺掛在爐火上,打開她的櫃子拿出一個錫盒,把一塊蛋糕塞入她手裡。「今天我讓人送了食物過來。吃吧,肚子裡有點東西,恐懼會少一點。」
他們繼續練習到學校打鐘表示晚禱即將開始。所有人抓起裝備拔腿狂奔,若十分鐘後仍在外遊蕩會被禁足。
「去做她的水療了。希望那些溫泉能讓她平靜下來,我已經很久沒看過她像最近這麼緊張。」
是費法克!由於球尚未落地便被接住,全校最佳擊球手之一的溫特維爾便出局了。
戴德斯稍後才領悟溫特維爾是對著他叫。他不知何時已不再奔跑,而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振作起來,對溫特維爾大喊:「一次幸運的接殺並不代表板球神童就此誕生!」
她放下茶杯的力道有些太重。緊隨在這個聲音之後的沉默,帶著令人不安的氣氛擴散開來——至少,她是不安的,他講的那些話語充滿黑暗的誘惑力,她的常識也在一旁發出警告。而且,他未免也太靠近了,她能聞到他身上傳來薰衣香袋的銀苔味,還有體熱引出來的那股乾淨又清爽的輕微嗆味。
「你以為你看到什麼?」卡許卡力仍不死心。
他倒了杯茶遞給她。她對他這麼靠近不大自在。「你不必一直為我張羅食物和飲料,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溫特維爾高興到快發瘋了。他用費法克取代卡許卡力擔任投球手,讓卡許卡力擊球。球剛離開費法克的手,場上每個人立刻知道他們的球隊有了夢寐以求的投球手:她的球速快得驚人。
宿舍進入視野時,溫特維爾突然叫了一聲:「怎麼回事?」
「什麼是激進派?」
溫特維爾對著費法克叫出許多指令。「高一點!」
「父母會被找來解釋兒子怎會有那些想法的人。這樣想吧,一個亞特蘭提斯的年輕學生在學校說,亞特蘭提斯應該放棄對旗下所有魔法王國的統治,那會怎樣?這裡的反應或許不至於那麼極端,但最好不要試圖挑戰。」
而後,他終於忍不住因為情況真的很幽默而和-圖-書微笑起來。開朗的淘氣使得他的臉發出亮光,在剎那間變成只是個被好笑話逗樂的俊俏男孩。
他討厭意外的事。意外的事只該發生在沒在注意的人身上;然而像他這樣,只要醒著便積極準備接受未來丟給他的一切,卻也有如此措手不及的時候,真是太不公平了。
這話讓他清醒過來。剛才的微笑宛如雨季裡乍現的陽光,悄然消失。「什麼樣的問題?」
「妳也會為妳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做同樣的事。」
「亞特蘭提斯正在搜捕一名召喚閃電從天而降的元素魔法師。」
他騰跳過兩人之間的幾呎距離,親吻了她的臉頰後立刻又回到門口。「晚安,費法克。」
他過來原本沒有特殊目的。但她的問題才剛問完,有個答案已經跳了出來,好像他早已思考了很久。「我讀了妳與妳的監護人的一些事,他讓妳的生活很不好過。」
「他會像溫特維爾相信我能幫他贏得板球比賽那樣,誘導費法克成為更同情他觀點的人嗎?」
他原本打算先幫她上幾堂密集課,但還沒找到時間。該死的溫特維爾,根本不該在今天臨時召集大家練球。
「你是說,像海爾嘉那樣?」
「他認為我的想法很不尋常。」
「我們真是太棒了,不是嗎?」羅傑斯說。
這是一個自誇的手勢。但此刻另有他意:你滾開吧。
「大公,快來幫我,」她漫不經心地說:「我最不會玩牌了。」
「我知道,」大公板著臉說:「我也很欽佩妳旺盛的精力。」
「的確不尋常,而且請不要到處宣揚。我們可不希望妳被貼上激進派的標籤。」
溫特維爾發出雀躍的歡呼。「我怎麼說的?我怎麼說的?只要費法克回來,我們就贏定了。」
為什麼費法克不能像溫特維爾這麼識大體,這麼懂得尊重並聽從勸告?
她咬一口,恐懼或許沒有減少,但起碼蛋糕非常好吃。
溫特維爾衝進他房間。「外面怎麼回事?怎會突然到處都是裝甲戰車?是有什麼我沒聽說的戰爭開打了嗎?」
「不然是怎樣?一定有什麼事正在發生。」
蘇哲蘭和羅傑斯也不情不願地跟著離開。
他拉下她的床當座位,背部靠在牆上,雙手枕在腦後。「算我們運氣好。溫特維爾硬要相信妳是板球好手,而我的魔法會在這裡出現問題:人腦會自行補和_圖_書白,而亞契.費法克是完美的空白。」
卡許卡力搥了溫特維爾一拳。其他男孩大笑,事情就過去了。
這個球打得很好。球即將飛過守備員滾出界繩,讓溫特維爾那一隊獲得四分。
「你指的是我與生俱來的燦爛魅力嗎?」
戴德斯先喝完一杯水。「不是。」
「錯了,我天生就這麼厲害。不過,妳演戲的功力才真是練習了好多年吧?」
她把牌放在右手,牌從指尖飛到她的左手掌。「你有事要對我說嗎?」
她轉身面對戴德斯,舉起她的右手,豎起食指和中指壓在自己臉上。
他的變化太讓人驚訝,她過了好幾秒才發現自己忘了咀嚼。她尷尬地吞下蛋糕。「卡許卡力問了我許多問題。」
「為什麼?」
「妳的魅力有多與生俱來,我就有多誠實。」
「低一點!」
他哈哈大笑,但笑聲立刻凍結。溫特維爾可有看到這個手勢?非魔法國家幾乎沒人使用這個手勢,起碼英國沒有。
溫特維爾待到快熄燈時才離開。但是,當戴德斯推開費法克的房門,那裡依然高朋滿座。她盤腿坐在床上,蘇哲蘭坐她身邊,同為板球隊員的羅傑斯和庫柏反坐在兩張拉到床邊的椅子上。他們正在玩牌。
球隊恢復練球。僅只兩輪之後——一名投球手連續投六球為一輪,她又以球打掉柱門上的橫木,使得正要跑向對面柱門的蘇哲蘭出局。
太棒了,她還把他當成她的臣民,一句話就要他退下——雖然事情其實應該反過來。
溫特維爾也許會開始問一些問題。他當然無法立刻得出費法克昨天以前並不存在的結論,但任何人問任何問題都是危險的。
戴德斯其實早已看見。費法克往上看了一眼。從她緊繃的表情,他知道她也看到裝甲戰車的形影了。它們現在隱入東方漸黑的天空,幾乎看不見了。
她建議卡許卡力跑步前往,好追上其他人。到了球道旁邊後她假裝肌肉抽筋,爭取到一點時間坐在邊線觀戰。看著其他人練習,昨晚匆匆閱讀的規則開始有了意義。她不懂的是那些術語,但基本上這仍是一種以棒擊球的遊戲,而她並不陌生。
「我說了謊,」他輕聲說:「其實妳永遠不會習慣。恐懼永遠卡在喉嚨裡。」
當更多的男孩笑聲加入,他在腦海裡把單數的朋友改成複數。
「我看到你老m.hetubook.com.com妹親吻一個賣奶茶的。」溫特維爾說。
這也難怪。他怎會忘記元素魔法師幾乎都是運動高手?
她理解了,輕輕點頭。
溫特維爾搖頭。「沒事,只是雲。我有點眼花。」
「我得回實驗室。」他後退一步。「我不在的時候,小心點。」
「晚安,殿下。」
卡許卡力完全沒料到球這麼快過來,差點沒打到。在他附近的守備員迅速將球撈起,卡許卡力完全來不及跑,當然也沒得到任何分數。
「是我讓他的生活非常辛苦。」
她終於看向他時,那眼光彷彿高山冷泉那般冰冷。「我照顧他,因為我敬愛他——因為我永遠無法報答他收留我、給我一個家的大恩大德。你這些恭維,並不會使我更效忠你。我只做那個血誓規範我得做的事,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
她還不習慣,弱點完全坦露出來的感覺好像鐵腕正掐著她的喉嚨。
這是場歡樂的奔跑,男孩們推撞著彼此數落剛才練習所犯的錯誤。費法克聰明地克制著,只在該笑時哈哈大笑。
「這算是最無傷大雅的誤會,許多人對妳的想法會讓妳非常驚訝。去年有個謠言,說妳根本不是跌斷腿回家休養,而是害一名女僕懷孕而被停學。」
他放下水壺,蓋上茶壺的蓋子讓茶水入味。「所以,妳對大英帝國和她的殖民地,究竟有些怎樣的看法?」
她尚未從杜明國國主竟然會泡茶——而且是為她泡茶——中回過神來。「我說,殖民地百姓不喜歡領主,帝國不該感到意外。」
「對了,溫特維爾夫人好嗎?」他問。
球道上的人逐漸清晰可辨,戴德斯見到卡許卡力站在投球區,他助跑了一小段,雙臂畫圈、低手將球投出。紅色的球快速飛出,但是站在擊球區的溫特維爾早有準備,低而直地揮板,將球擊往站在中野和背後內野的兩名守備員之間的空隙。
戴德斯及時從實驗室返回杜立許太太之家晚餐,而後回自己的房間測試他為費法克準備的考驗。因為有人敲著他的房門,他暈頭轉向且噁心欲吐地從試煉集裡面衝回來。
「什麼?」
「妳怎能這麼快就學會玩板球?」他問。
這替他贏來費法克憎恨的一眼。不知怎地,他的心跳反而比剛才害怕整個計畫就此煙消雲散時跳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