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知道他在演戲,但仍忍不住瞪他一眼。韓考克太太銳利的眼光把這些全收入了眼底——這應該也是大公的用意。
「我知道妳很累。」他關上門,並布下禁止入侵咒語。「但我也知道妳很堅強,比妳,甚至我所理解的更加堅強。」
蜂蜜累積得越來越快,已經到了她的腳踝,然後到膝蓋。蜂蜜十分黏稠,她幾乎無法移動雙腳,甜膩的香味也快讓她受不了。她站到橫梁下,尋求一點遮蔽。然而,蜂蜜依然朝她發動攻勢,把她的頭髮黏到頭上。她得舉手撥開,阻止頭髮跑進眼睛裡去。連魔杖都被包覆,變得又黏又滑。
她嘆口氣,仰臉對著天花板,閉上眼睛要自己專心。
她想要那張密碼。她真的非常想要。可是空氣對她想要控制它的企圖完全置之不理,她好像在對聾子大叫,或在瞎子眼前揮手。
她癟著嘴去了。
震驚使她無法動彈。那情緒如此強烈,宛如遭到電擊,彷彿她召來閃電打在自己頭上。她嚐到憤怒、飢渴和——
下一個片刻,所有蜂蜜全都消失了,她的周遭只有毫無重量的乾淨空氣。她跌在地板上——大公房間的地板上,拚命地喘氣,讓她的肺部充滿甜美到難以形容的氧氣。
滲透的聲音轉變為滴流。滴流的聲音轉變為傾倒聲。蜂蜜從牆壁流淌出來。粗繩狀的金黃色液體從圓頂天花板注入。
她突然發現自己可能會淹死在蜂蜜裡——而那正是他刻意要逼她去面對的臨界點。
愛你的母親
「然後,我但願我們是在其他情況下認識的。」他把備用魔杖塞進她手裡。「祝妳好運。」
她以麻痺的手指接過信封。裡面的信紙為淺淺的薰衣草色,帶著一絲玫瑰的清香。內容以非常娟秀的字跡寫成。
約蘭曦用了整整一分鐘才弄懂韓考克太太說的話。費法克並不存在的父母寄來一封www.hetubook•com.com信。
親愛的亞契:
某種濕黏的東西滴在她臉上。
蜂蜜已高達她的胸前,沉重的壓力抵著胸骨。她死命呼吸。有些蜂蜜滑進她嘴裡。她曾經以為自己喜歡蜂蜜,現在那味道只令她反胃。
她走後,兩人都沒有說話。
「我們在什麼故事裡?」
她當然很震驚。誰會自願去受那種折磨……
第二天早上,她的訓練課程將她送進一個名為「貝蒂雅與大洪水」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她幾乎沒有時間阻擋一條河氾濫成災。更教人受罪的是下午的希臘文聖經課。海伍德老師一直無法理解她學習古希臘文碰上的困難,總是告訴她,希臘文與拉丁文很相似啊。可是,學習拉丁文就和玩火一樣,輕鬆愉快地立即掌握要領,但希臘文依然像要舉起一座山那般困難。
他的口氣好像很不高興。
他們在一個她從未到過的地方著陸;那是座蘋果園,樹上花朵盛開,全是粉紅和白色的花,空氣清涼而甜美。她用手遮著眼睛,看向蒼白且似有若無的第二個太陽。她對額外的訓練感到忿忿不平,也對生命裡的一切非常生氣,然而試煉集裡的每件事依然令她著迷。彷彿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異世界。
她揮出另外一拳。被他再度挌擋下來。她抬起膝蓋,準備襲擊某個脆弱之處。
他皺著臉站起來。「我明白妳的感覺。我昨晚也在那裡,被蜂蜜淹到頭頂。」

金色的黏液從——每個地方滴進來,牆壁的每一吋現在都是蜂房,每個孔洞都有蜂蜜滲出。
他把一座櫃子推到屋子中央,再將一張椅子放到櫃子上,而後爬上椅子把某樣東西放到交叉的屋梁上。
「家母要我這星期六回家去。」約蘭曦有點自言自語地說。她該去哪裡?是誰弄了這封信出來?
她挫敗地嘶吼,用頭去撞他。他反手和*圖*書抓住她的臉。利用他雙手都沒空的時候,她總算一拳繫中他的太陽穴。
「那是養蜂人的房子。」
「或許魔法層面不會增強。但是,殿下,我不認為你身上有所謂『只是禮貌』這麼簡單的事。只要你伸手,必定想要某種回報。或許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不過總有一天,你這些預先算計過的好意最後都會累積成某種要求。」
蜂蜜又淹得更高了,經過嘴唇、往鼻子悄悄爬去。她想,或許她可以讓自己漂浮起來。可是,雙腿怎麼也踢不高,所以身體無法翻成水平。如此這般四處撲打——如果她被糖漿弄得黏乎乎的慢動作稱得上撲打——她只是害自己更被黏稠的液體往下拉。
「怎麼了?」
「永遠記得,」他把手放在試煉集上時說:「有一天妳的力量將如我們所知,翻轉世界。」
「因為我們的關係就是那樣。」
或許她不該站在橫梁交叉點的正下方。如果她能看見那張紙,或許會有點幫助。
你回學校後,西西的身體就一直很不舒服。看來她是太習慣有你在家陪她了。
可是當她想要移動時,很大的結塊蜂蜜朝著她墜落下來,令她本能地側身閃躲。然後,便像隻陷在樹汁黏液裡的蒼蠅,怎樣也站不直。她被往下吸——那種感覺好恐怖。
「什麼鬼——」她往後跳,眼睛也睜開來。
蜂巢呈熟悉的倒圓形,但是有三層樓高,底部直徑至少二十呎。
「夠了,費法克。」
他們並肩往果園深處走去,不久,便碰上拔地而起的一塊大岩石。大公輕快地跳了上去,伸手給她。她不予理會,自行繞了過去。
「殿下,你這個星期六恐怕也沒辦法寫論文了,」韓考克太太說:「外交部也替你請了假。他們說有個活動希望你去參加。」
她的理智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m.hetubook.com.com的危險,連一秒鐘都沒有,所以她壓根不必發抖和喘息,慶幸自己大難不死。
「真是的,」約蘭曦說:「我出門的時候西西好得很,我敢打賭她根本就是裝病。」
沒有任何事能讓她心甘情願為了他去擁抱致命的危險。
「何必那麼驚訝?我說過我會和妳一起實驗,而不是拿妳去做實驗。在妳身上進行的實驗,我自己都先測試過。」
唯一沒有遭到攻擊的只有他放密碼的地方,還有屋頂正中央那個當煙囪的開口。
「貪婪的養蜂人。」
他開門要她進入。除了外觀特別,裡面是很典型的鄉下住宅:木板地、未上漆的木頭家具,幾扇小窗上掛著蜜黃色窗簾。
他們來到果園裡的一塊空地。她皺起眉頭。「那是蜂巢嗎?」
他縮了一下——隨即報復似地拉下她的頭吻住她。
這讓她更痛恨他。
她瞪著他。
等她返回杜立許太太之家時,只想回房間靜躺片刻。可是,大公仍不饒過她。
她突然伸臂,握住他的腳踝用力一扯。他因猝不及防而倒地,肩膀撞到桌角。她跳到他身上,揮拳往他的臉打去。他舉起手臂抵擋。她的拳頭打到他的前臂,結實的力道震動她的全身。
「是韓考克太太。她在門口和人講話。」
你能否在這個星期六下課之後,回家一趟?西西應該會很高興見到你,因而更快康復。
她無法呼吸,肺部好似著了火,本能地張開嘴。蜂蜜湧了進來。她咳嗽,蜂蜜跑進氣管的疼痛簡直難以形容。
「夠不夠由我決定,你這人渣!」她用手肘去撞他的牙齒。
他的反應是一閃即逝的笑容,以及欽佩的凝視。算計,這些全都是他精心籌劃的算計,她再次提醒自己。話雖如此,溫暖的感覺仍深深匯集在她的心裡。
「那是什麼?」
「真討厭,他們幹嘛非要維持這些假象不可?我一點權力都沒有,這樣的懲https://m.hetubook.com•com罰還不夠嗎?我幹嘛還得參加他們的活動,到處示眾?」
「等著瞧。」
「我知道,他們也寫了信給杜立許太太,」韓考克太太回答:「你可以請幾天假。」
她胡亂揮動手臂,使自己更沉入蜂蜜裡。她的腳趾終於碰到地面。用力吸一口氣後,她奮力站直,再把魔杖從蜂蜜裡拉出來。「我要打斷你揮舞魔杖的手,」她吼道:「還有你的頭殼。」
現在,只有手還沒淪陷。她用力且絕望地揮動魔杖,可是她揮動了嗎?她已經張不開眼睛,肺部像要爆炸了。
大公把床鋪用力拉下來,砰地撲上去。「你果然超級無知,費法克。」
而後,大公緩緩吐出一口氣。「星期六晚上我要見審訊官。」
但接著她只知道他使勁把她拉開,她立刻又撲上去。他正要站起來又被她打倒。
「別這樣嘛,大公,能有多可怕?」約蘭曦開始扮演貼心好友。「那裡會有香檳和美女唷。」
韓考克太太面帶微笑站在門口。「啊,費法克,我剛好也要找你。你的父母來了一封信。」
一窪窪蜂蜜開始形成。她繞過它們往門口走去,可是門已被六吋厚的堅硬蜂蠟封藏。她拉開窗簾,發現窗戶也同樣無法通行。
她並不覺得堅強,只覺得落入陷阱。
她咒罵他,只有他想得出這麼卑鄙的把戲。她繼續咒罵,但也懇求房裡的空氣和她合作。求求你移動一下,變成微風吧,就這一次。
「今天已經訓練過了。」

「跟我來。」
他跳下來,用滅絕咒語毀掉所有家具。「這個養蜂人使用傳統方法。他為了取得蜂蜜,每次都把蜜蜂殺掉。後來蜜蜂再也不願忍受。」
約蘭曦非常確定大公正以巧妙的手法操控她。不過,目的是什麼?他以為說她無比珍貴、讚美她的好心,或者親吻她的臉頰,就能讓她更心甘情願地為了他去擁抱那個致命的危險嗎?
一分鐘後——剛好夠他掩飾額頭的傷口,約蘭曦扶hetubook.com.com起倒地的椅子、擺好剛才打鬥弄歪的東西——有人敲門。大公把頭一斜,示意她過去開門。
「幹嘛要我去?」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答案。
然而,她依然輾轉反側了許久才入睡,並感覺他清涼的嘴唇像在臉上烙了印。
「然後呢?」她開始緊張起來。
她吐掉嘴裡的東西,再度企圖專心。她從來不用為其他元素專心:其他元素對她來說就和呼吸同樣自然。可是,碰到風這個元素——她簡直像在與它摔角,她要怎樣與一個完全看不見的物質角力?更別提還要馴服它了。
「妳還好嗎?」他問。
再次失敗。
難怪耳朵裡全是蜜蜂嗡嗡叫的回音。「故事怎麼進行的?」
如果蜂蜜繼續淹沒房間,她會窒息。
她跳起來,打翻了一張椅子。他仍躺在地上,雙眼看著她,那雙與他的吻同樣飢渴的眼睛。她用力吞著口水、握起拳頭,但卻突然打不下去了。
約蘭曦堆起微笑面對韓考克太太。「我相信明天之後殿下的心情就會改善很多。謝謝妳這麼費心,特地把信送來給我,夫人。」
「那只是禮貌,費法克。妳不用擔心握住我的手會加深妳與我的連結。」
「那就不要回去啊,」大公說:「何況,你答應這個星期六要幫我寫一篇論文。」
蜂蜜已經淹到腰部,她的胸口因為恐慌而疼痛。
他突然趕到門邊,傾聽著。
室內此刻也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她墊腳。試煉集裡是不能騰跳的,所以她想拿到密碼只有靠實力,或者完全拿不到。
這是一個在家被年幼妹妹纏了三個月、早已不堪其擾的十六歲男孩可能會說的話。
「學校今天的課比較少。這種時候,妳下午也要訓練。」她沒說話,只是跟著他進入他房間。
「噢,不用客氣,費法克。日安,殿下。」
他離開了。她注視著門口整整一分鐘,才又抬頭看看橫梁。橫梁離地至少十二呎,她跳不上去。
「離開試煉集的密碼。它不聽召喚,但聽令於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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