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是什麼的替身?」
一陣用力的潑水聲。「嘿!」他的口氣似乎非常意外,但是並未生氣。「真有趣。妳仍然可以施展元素魔法。好啦,可以停止——小心我拿妳去餵貓。」
你這麼無恥、這麼沒有榮譽感,還能算是人嗎?
「好、好,我收回。即使會回嘴,妳也是很好的談話對象。」
她以前也很愛泡澡,那也是運用元素法力最愉快的機會之一,她可以讓小火在浴缸下燃燒,讓洗澡水在她用空中的水珠做各種複雜又有趣的雕像時,保持同樣的溫度。
「如果妳覺得渴,可以喝點水,不過千萬別吃飼料杯裡的東西。妳雖然像隻小鳥;但其實並不是。所以,妳不大能飛,當然也無法消化鳥飼料。」
這是否表示,他將要說一些平常不會說的秘密?她的耳朵豎了起來——象徵性的,畢竟此刻她的耳朵只是羽毛覆蓋之下的兩個洞。
「往後就是妳和我一起對抗整個世界,費法克,」他喃喃低語:「妳和我。」
「問題是當我真的那樣進行後,那張紙幾乎被撕成碎片。我的妙計就泡湯了。」他又安靜了片刻。「而妳明天也將對這些事一片空白。」
他蹲下來,手指捏著她的下巴,望入她的雙眼。明知道他只是在檢查自己的瞳孔,但這個舉動依舊顯得非常親密。他們就這樣互相凝視良久。
「嗯,我自問又自答了。妳知道我有一次做了什麼事嗎?我決定把我變成鳥之後的事情用摩斯密碼記錄下來,那是非魔法世界用點和線來代表字母、再傳遞信息的一套方法。我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啄一個小洞當點,爪子抓過去當線。」
她抬手碰觸一罐珍珠。她的臉往上抬——他想起替她打領帶時手指拂過她的下巴,也想起沿著神經竄過的燥熱感覺,以及她柔軟的肌膚。
顯然我是那種被挑來專幹骯髒事的人,不是嗎?
她用意志力發動浴缸裡的水,拍打他的臉。
她抗議地發出啁啾聲。誰那麼無聊啊,等他脫到某個程度,她才不會繼續看呢。
他扶她坐下。「把頭放在膝蓋之間。」
「妳好啊,金盞花小姐。」
他又嘆一口氣。「我幹嘛對妳說話呀?妳又不會記得變成鳥之後的任何事。」他停頓了一下。
他瞥視過來,嘴唇微彎卻不是微笑。接著發生的事,便是他的襯衫飛過來蓋住了鳥籠,遮住她望向浴紅的視線。
「你的吻永遠和落水狗一樣。」
在此之前,他們都沒有提起那個吻。她刻意不去想——即將會見審訊官,表示她終於要見和圖書到海伍德老師,這件事占據了她整個心思。
然而,她確曾再次回想那個吻。每次都好似閃電又竄身而過。
戴德斯這才又恢復呼吸。所有文獻都堅稱,變形後的人仍聽得懂語言和指令,但這是他第一次親身證實。
約蘭曦和大公開始測試她的騰跳能力,最後決定她的單次間距為二十七哩,足夠涵蓋伊頓到倫敦的距離。
「我們在哪裡?」
戴德斯看著她。她把頭伸進飼料杯,啄起一粒種子。但一等達伯特滿意地轉身去忙其他事,她又把種子放回杯中。
走廊轉彎、岔開,再轉彎。許多侍從出現,在大公經過時鞠躬致意。他們步上幾級階梯,經過圖書室、一座中央有雕像噴泉的室內花園,以及匯集了許多鳥的大型鳥舍。
這些蝴蝶必定是用藍銀做成的,那是一種對太陽光的熱度和強度變化極其敏感的藥。然而,大公根本沒注意這珍貴無比的屏風,快步而過。到了另一間房,她瞥見一大瓶冰玫瑰,淺藍色的花瓣好似琉璃。接下去的房間,有個緩緩轉動的巨大地球儀。她不是很有把握,不過她似乎看到熱帶地區的某處正發生雷雨,還有細小的閃電明滅不已。大公低頭從月球下大步通過。
她轉身看著繡帷,設法不去同情他。
「蘇格蘭的憤怒角。」
她以手勢表明可以再跳了。雖然有藥劑幫忙,接下來的兩次騰跳仍讓她頭痛欲裂。
「那天他窩在我腿上。我輕抓他的頭,他發出喵嗚的聲音。但他後來就不叫了。一直到晉見接近尾聲、審訊官起身告退,我才注意到——他已經死了。」
她安靜且震驚地躺在他的手掌裡。他用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翅膀。「妳做得很好,什麼都沒有弄斷。我第一次實驗的時候,不只腦震盪,手肘還脫臼。」
她甩掉他的手。「你的實驗室入口在哪裡?」
上一次在他的實驗室裡,她還留著長髮,對他的觀感很好。戴德斯並不想念她的長髮,但他真的很想念她充滿信任和信賴的目光。
他拿出魔杖對著她。「變鳥。」
大公將她放下,要貼身男僕離開。後者鞠躬離去,並關上門。大公靠著牆壁脫掉襪子,一邊朝紫水晶浴缸走去,一邊把襯衫從頭上抓掉。
「我第一次面對面見到她,是在我八歲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大,她得很用力聆聽。「那時我外公剛過世兩個月,而我hetubook.com.com要在隔天加冕。」
他輕聲一笑。「妳知道嗎?像這樣乖乖聆聽,我變得好喜歡和妳說話呢。」
「米諾斯其實是我母親的貓,非常溫順也非常貼心。我母親過世之後,我到哪裡米諾斯都跟著我,晚上也睡在我的床上。」
她抬起臉。他們在一處陡峭的岬角上,俯瞰著騷動不安的灰色大海。海風很強,她得摘下帽子以免被風吹走,任由一頭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
「我知道妳寧可檢查我天神般的身材,不過我可否建議妳欣賞身後的繡帷?」大公繼續說。「它描述的是『崇高的涵絲佩雅』摧毀厄蝕帕的堡壘,那是龍佩爾施迪爾欽親手織出來的呢。妳知道非魔法世界在童話故事裡,把他變成了壞人嗎?可憐的傢伙,他們說他強迫某個無辜的可憐人把麥稈織成黃金。」
一陣水聲,接著是他躺進浴缸後的嘆氣聲。
他們在戶外。她身下的草地碧綠而柔軟,空氣清涼濕潤,帶著海邊微鹹的氣息。
他精瘦且肌肉緊實。她小小的鳥心臟開始怦怦跳。
她若一不小心,大概就會幻想自己可以一路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我沒事。」她拿走藥劑,一口喝乾。「我為什麼還沒變成金絲雀?」
她小小的鳥頭往旁邊一側,那樣子與本來的她非常相似。但她隨即跳入他的手掌。他將她舉到唇邊,輕吻披覆著羽毛的頭。
他們只在鐵道上停留了幾分鐘。大公利用這時間換上及膝長衫和長靴,接著約蘭曦看到的便不再是英國的鄉間景物,而是一段距離之外的山脈高峰。
他把藥劑遞給她。已經熟成了,前一天晚上看來怵目驚心的紫色已經變成麥片粥的顏色,味道也帶著豆蔻粉的香味。「是妳的。」
她的翅膀開始發抖。她將要去與那些死亡機器戰鬥?
她再次打他。
「伯明罕一座大教堂的鐘樓。妳如果需要時間喘口氣,儘管說。」
但是,她做不到。
「你怎麼還能站著?」她有點羨慕地亂發脾氣,眼睛幾乎無法張開。
「有人跟蹤妳嗎?」
「我的變形咒語很可靠。」
難怪她這麼難受。通常,騰跳的極限是一天五百哩,而他們竟在十五分鐘之內完成,這當然很驚人——但也可能致命。
「某種會讓我的吻像巧克力那般香甜的東西。」
火車發出尖銳的汽笛聲,車輪軋過鐵軌。他們上路了。
變形如此突然且痛苦。他預演過五次,所以非常清楚。她的手臂開始揮打。和_圖_書他趕緊伸出手去。片刻後,他手上抓到的只剩一堆衣服。
她警覺地看著藥劑。「你不可能是打算把我變成金絲雀吧?人體變形咒語非常不穩定,對實驗對象也非常危險。」
「抱歉啦,甜心,我比較害羞。」
她閉上眼,此刻的荒謬讓她太震撼了。她變成籠裡的一隻鳥,而大公脫|光了衣服在不到六呎距離的地方大洗其澡。而遺囑中把一生積蓄全用來幫助貧困兒童、有如聖人一般的龍佩爾施迪爾欽,竟然被醜化成貪婪的惡霸。
雖然她其實很想笑,但她真希望還有精力瞪他,這還真有點奇怪。「我們在哪裡?」
「你自己測試過?」
「我應該想出其他更好的方法來突破妳的障礙。但今晚審訊官找我去問話,我根本無法思考。」
達伯特永遠都很準時。
「殿下。」達伯特鞠著九十度的躬。
他聽從了。「妳知道我該擔心什麼嗎?妳對風的無能為力。閃電非常戲劇化,可是裝甲戰車的構造能抵擋閃電。妳得製造一個旋風,才有機會與他們一拚高下。妳都快被蜂蜜淹死了,還無法製造微風來救命,真的很不妙。」
當他們終於進入大公的起居區,她發現這裡的裝潢其實很簡單,海伍德老師還在大學教書時,他的玄關還比這裡豪華。約蘭曦才這樣想時,她的目光來到窗前的三片屏風。每片半透明的屏風裡,都有許多蝴蝶翻飛。就在她仔細看時,一隻蝴蝶的顏色變成生動的黃色,另一隻則是淡淡的紫色,而第三隻則是錯綜複雜的綠和黑。
她真希望他閉嘴——她不想瞥見如果情況不是這樣,他們原本可以擁有的友好關係。www.hetubook•com.com
他沒再說話。
「你大可以說謊。」她微微笑著,但並未看他。「我準備好了。」
她轉過身來。「你的金絲雀呢?」她指著空空的鳥籠問。
「那是哪裡?」
「這是什麼?」她有氣無力地問。
他是否每天——每小時——都在希望,自己是另一個人,不要天生就得承擔這麼沉重的責任?她會如此希望,但她不敢說他也會。他真正的情緒全被埋在最深的海溝底下,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知道。
大公起身。以她現在的體型,他看來無比巨大,手就像是一扇門。他提起她的籠子下車,男僕跟在身後。
她搖頭。
她對著他直飛過去。他差點沒抓住。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那我們還等什麼?」
「我好想哭。但是因為她一直看著我,我學我外公可能會做的方式,扔開米諾斯說:『笨到在貴賓面前死去的貓,沒有資格棲身艾伯龍家族,我道歉。』」
她搖頭,決心不露出任何弱點。但是又跳了兩次之後,她的頭開始暈眩,再也管不了究竟跳到了哪裡,反正看來就是另一個很久沒人用的房間。她斜靠在牆壁上,與反胃感奮戰。
我但願我們是在其他情況下認識的,他曾說。
來到他的臥室,他停下來拔掉長靴;然後他們進入一間很大的浴室,那裡有用一整塊紫水晶雕刻出來的浴缸,配件和爪腳皆為純金打造。浴缸裡水蒸氣裊裊上升,花瓣和藥草浮在水面上——她聞到乾菊花和薄荷的味道。
他們沿著很長的螺旋樓梯往下走,看來火車車廂停在一座塔樓的最上層。另一組門打開,他們走過一條很寬的走廊,走廊一側有許多開放的拱門;從拱門往外看,可看到一座距離下面中庭幾百英呎的空中花園。
大公給她一些助跳劑。「那我們走吧。」
他開始收拾要攜帶的東西。她歪歪倒倒地往水杯走去。
「妳還好嗎?我保證很安全。妳知道我不會讓妳受任何傷害——」
他又把一小瓶紅色藥粉倒進一杯水裡。水先變成朱紅色,而後轉為清澈。「妳還得喝下這個。」她也喝了,接著看向空空的鳥籠。「會很難受嗎?」
他們的第一次騰跳抵達一個與剛才的工具間同樣臭的狹窄空間。
再多說一些,但她比較不理性的部分卻這樣想。
他聲音裡有某種莫名的東西,帶著一股無以名之的強烈情緖把她射穿。
她第一次從他的聲音裡聽到恐懼。所以,他也經歷過恐懼。這樣很好。該恐懼的時候卻不恐懼,是瘋子的徵兆。
「當然。」
兩扇高大而www.hetubook.com.com沉重的木門輕輕打開。她以為另一邊是個大房間,但只是樓梯間,牆壁上錐形的壁燈發出非常純淨的白光。
「英國最北邊,距離伊頓五百多哩。」
一隻吱喳不停、幾乎是哀嚎的金絲雀,拚命拍打著翅膀在室內到處衝撞。
「妳很有經驗,是嗎?」他友善地問。
星期六下午,為了假裝返回施洛普郡的家,她先坐火車到倫敦,而後騰跳返回學校裡的一個打掃工具間,大公在那裡等她。
但那並不是真正的山峰,只是幅巨大壁畫,畫在私人火車車廂此時停放的圓形房間裡。
「妳或許帥氣有如天神,但我是騰跳有如天神。」
他假裝攪動面前的藥劑。「我在倫敦的一個鳥市場把牠賣掉了。牠只是個替身,我在學校的時候不需要牠。」
「從那之後,我只養鳥和爬蟲類,牠們不受腦力魔法影響。從那時開始,我就怕審訊官怕得不得了。」
「那邊。」他的頭歪向不遠處的一座燈塔。
她的眼神——他最近承受了太多不悅的目光,但這次並不是憤怒或憎惡。看起來反倒有些……痛苦。
他檢查她的脈搏,暖熱的手指輕輕按著她的手腕。接著,他給了她一些甜得像純糖的粉狀物。
他把她放進置於一疊乾淨報紙上的空鳥籠。「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又得出發了。」
「來我這裡,費法克。」
「出生在艾伯龍家族,你受的訓練就是不管心裡有什麼感覺,都要表現出莊重和優越的外表。可是,審訊官——她有雙教人害怕的眼睛。不管我怎樣努力,就是無法看著她的眼睛。所以,她說話的時候,我低頭看著我的貓。」
他扶著私人火車車廂的門。戴德斯點頭,把書包交給貼身男僕,提著鳥籠踏上階梯,進入車廂。達伯特送上一杯薑汁甜藥酒,而後倒了些種子在費法克的飼料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