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妳何必知道?相較於亞歷特斯花在妳身上的錢,我用在她身上的節省多了。不過,我已經厭倦她了,想找個更活潑,嗯,做|愛方式更有創意的女孩取代她。抱歉,我需要喝點東西。」
戴德斯聽他喋喋不休地說著,同時假裝在喝安蜜亞冰涼的調酒。他不是不信任安蜜亞,但誰也不知道卡麗絲塔夫人會不會有任何居心。
熟悉的紅煙柱從地面升往天空,顯示著審訊官所的位置。起義結束之後,「亞特蘭提斯之火」便持續燃燒至今。
他即將第一次進入審訊所。
「她喜歡英國嗎?」
在崇高的涵絲佩雅主政的年代,迪拉瑪城修築了五座半島,統稱為戴德斯的右手。這五座半島看來似乎還是很多岩石——以免與崎嶇的海岸形成太大的對比——其實粗獷的外觀裡隱藏著緩坡和海灣,灣邊則有數百棟藍屋頂的別墅。
卡麗絲塔夫人的慶典盛會是最誇張的。有一年,某個白痴竟然異想天開地用幾百隻手掌大小的蝴蝶拉車。但是,蝴蝶還沒抵達著陸平台已經筋疲力盡,反而造成嚴重的車禍。
「這種事我向來不會錯。」
「我不知道殿下有這樣的安排。」
她啄了他的手——力道之大,把他的手都咬痛了。
「做好準備,撞繫的力道會很大。」他警告她。但或許並不需要。她是土生土長的迪拉瑪人,不管是空中或地面的,應該早已慣於使用遍布整座城市的快捷交通系統。即使沒有天天使用,肯定也比在山區長大的他更常利用。
「肯定比我喜歡,那裡的空氣沒有毒。」
戴德斯渾身冰涼,他以為自己還有一點時間。
「希臘天神的名字,我喜歡。」他轉向她的朋友。「那妳一定是海倫了,和女神同樣美麗的凡間女子。」
她簡直就像會走路的死神。
「多少讓自己有點用處嘛。」
那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但願費法克高興了。
審訊官很快就會發現戴德斯在其中一座陽台上。
他們正對著夕陽前進,他把臉稍微轉開。杜明國西邊的海岸,尤其是迪拉瑪附近的海邊,大多是海浪經年拍打的岩岸。身為偉大王朝富裕又野心勃勃的首都,而且居民又都是樂於享受地中海國家之風和日麗的魔法師,迪拉瑪當然會想辦法改善這樣的地理缺陷。
安蜜亞輕聲笑了出來。「可惜,亞歷特斯叔叔非常喜歡審訊官。母親說,亞歷特斯叔叔寧可不聽她的話也要聽審訊官的,所以她只好裝出愉悅的樣子。」
「我們見過嗎?」
她其實不醜,或許相貌平平,但絕對不醜。然而,再美的女人https://m•hetubook.com•com,只要站在卡麗絲塔夫人旁邊都相形失色。他無法想像一輩子活在那種陰影下的滋味。
安蜜亞離開,親自去拿飲料。等她回來,亞歷特斯和卡麗絲塔夫人再次找上戴德斯。安蜜亞信守承諾,假裝某件事需要卡麗絲塔夫人處理而把她帶開。
審訊官夫人,身為外交官,妳的外交表現可真差勁啊。
「那麼,妳們通過她的檢驗了。啊,從阿俄賽維涅小姐的表情看來,應該是看見一位蛇髮女妖了。妳們看,金盞花小姐轉頭了。她看到蛇髮女妖後,就會表現她的不贊同。」
安蜜亞皺起眉頭。「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們竟然向外國勢力鞠躬?」
「怎麼搞——」
「住口!不,我不是叫你住口,亞歷特斯,你可以繼續。我是在對我的小鳥說話。」
年輕的女表演者認出了他,起身行了個高難度的屈膝禮。而戴德斯為了保持傲慢與壞脾氣的公眾形象,照例不予理會。
「當然。不過,你怎會這麼驚訝?」
亞歷特斯一個人就比較好應付了。他像個長不大的小孩,講述著他找不到合適的外袍,光這兩天就緊急試穿了五件。
費法克的確很久沒吃東西了,而周遭食物太多或許形成了誘惑。他從袍子裡拿出餅乾——他也不信任卡麗絲塔夫人的食物——拿到肩頭給她。
她的意思是,既然她不可能變美。
「不是妳親口告訴我的嗎?歡迎我的政府代表隨時探視被拘留在審訊所的百姓。」
「沒錯,天生品味高尚就有這種麻煩。」
「唉,我知道妳很漂亮,但我們的喜好差異太大。」
「可是內在美在母親心目中一點價值也沒有。」
戴德斯也很想放鬆地欣賞表演——即使身為大公,這也是難得見到的精彩演出。然而,他得專注於保持呼吸與雙手的平穩。
審訊官已來到面前。她僵硬地鞠躬,戴德斯回以同樣僵硬的點頭。
「多次談話都沒有結果。除非我們獲得協議,審訊所即將在六月的第四個星期開始銷毀這十年的紀錄,其中包括起義之後失蹤、您數千名臣民的資料。」
她捏捏他的手。「或許我能找到不讓母親繼續糾纏你的方法。」
「妳還好嗎?」
卡麗絲塔夫人來到他面前。「我看到您帶了金盞花小姐同行,殿下。」
他親吻她的兩邊臉頰。「妳好嗎,安蜜亞?」
「但妳已經是天鵝了。」他說,希望能鼓勵她。
「我的確不喜歡,殿下。但我聽說審訊官本人要來,而我希望和她談談紀錄的事。」首相回答。和_圖_書
「啊,我只是瑞亞。」
「你不會。」
推擠的力量非常突然,他無法呼吸,肺部裡的空氣越來越少。就在他以為快要無法忍受時,車駕從航道的另.一頭出來了。
「那當然可以安排,我——」
「是,審訊官夫人。我能在離開前邀請您喝杯飲料嗎?」
戴德斯忍住到了嘴邊的話語:私下會面之前,不宜激怒審訊官。
「學校?和我住同一層樓的舍友在他的皮箱裡養了一隻雪貂,天,一隻雪貂。金盞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她在我情婦那邊快樂多了。」
他們認識多年——卡麗絲塔有時會帶安蜜亞到城堡去和同年齡的戴德斯一起玩。他們原本應該是完美的玩伴:她很有耐心,從不抱怨什麼;也樂意嘗試新事物。尤其,她也和他一樣,不知道父親是誰。但是,失去母親後立刻變成魔鬼小孩的戴德斯經常折磨她。
三個女孩全笑了起來。「那的確是她的名字,」阿俄賽維涅說:「猜得好,先生。」
「她喜歡學校嗎?」
「我好驚訝妳母親受得了她。妳如果穿那麼醜的衣服到任何地方去,她會和妳斷絕母女關係。」
「殿下。」審訊官在他的正後方出聲。
「這有什麼難懂的?妳應該比任何人瞭解情婦是什麼。」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種浮誇的活動。」戴德斯對首相說。
他對魅巫向來很有戒心,任何想要引誘他的人也會監視他。「像妳這樣的女孩來這可怕的宴會做什麼?」
亞歷特斯不好意思地大笑。「嗯,因為殿下很少喜歡什麼。」
費法克不啁啾了。
「天與地的女兒,更好了。而妳——」他轉向第三名魅巫:「應該就是使得冥府之王因為太渴望妳而把妳綁架去地府的泊瑟芬。」
費法克行為怪異,她一直啄他的肩膀、對著他的耳朵吱喳亂叫,此刻更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真是抱歉,三位小姐,」他對三名魅巫說:「我得先拋棄妳們了。希望妳們不會立刻離開。」
戴德斯自己駕車,由圍成方陣形的騎士隊擔任護衛。四隻太平洋金色鳳凰成隊拉著他的車駕——全杜明國只有艾伯龍家族的族長可以使用鳳凰作為馱獸。
「殿下。」她掛上燦爛的微笑說道。
「多可怕啊。」他從首相身邊走開。
「我能請問一下嗎,先生?」泊瑟芬大膽問:「您為什麼帶著一隻金絲雀?」
接著上前的是現任大魔法師和她的兩名門徒,以及一大群想邀他參加慈善活動的女主人。
「我先告退,殿下。」亞歷特斯趕去親自迎接審訊官。
亞歷特斯攝政和卡麗絲塔m.hetubook.com.com夫人站在人群的前面歡迎他。戴德斯絲毫沒有放慢腳步,逕自快速經過。但他知道卡麗絲塔夫人雖然蹲下去行屈膝禮,但依然抬起頭、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
她伸出雙手說:「戴德斯,真高興又見到你。」
她對他的看法真是太夢幻了,差點讓他想做一個更好的人。
「噢,和以前一樣。你很瞭解我母親,仍在努力想把我變成天鵝。」她回答,看得出還是有些介意。
「我們認識。提貝里烏斯小姐,請容我和殿下說句話。」
的確,卡麗絲塔夫人掛上最優雅的微笑迎接審訊官。當審訊官從著陸平台步上階梯時,亞歷特斯繞著她打轉,宛如小孩追著一份尚未打開的禮物,對自己卑躬屈膝的忠誠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審訊官的車駕只有純粹的黑,除了亞特蘭提斯的漩渦紋章,毫無任何裝飾。審訊官本人也一身黑色,頭髮往上梳成髮髻。
「我說的又不是內在美。」
「啊,天,我相信是審訊官到了。」亞歷特斯似乎快無法呼吸了。「她說她會露臉,但我不是很相信。審訊官夫人很少參加社交活動。」
「您年輕又固執,殿下,您的要求並未經過周密的思考。別再胡鬧了。」
「我是十分恰當的政府代表,而且我準備現在去探視他們。」站在審訊官後面的亞歷特斯對於戴德斯的突然打岔,只有發抖的分。審訊官冷冷地說:「現在不是恰當的時間。」
戴德斯的行列逐漸靠近快捷空中航道,這是二百年前阿波羅尼亞三世在位時,為了城堡到首都的旅行方便而建造的。費法克原本蹲在他肩上,小爪子輕輕嵌進他的外袍。但此刻他把她拿下來,放進及膝罩衫裡面。「我很樂意捧著妳,」他說:「但是我需要兩隻手握住韁繩。」
這逗得安蜜亞笑了起來。「這話真是貼心,謝謝你,戴德斯。你要喝點脆莓果汁酒嗎?那是我用自己的配方調製的,祕方是加幾滴雪薄荷精。」
「妳認識安蜜亞.提貝里烏斯小姐嗎?」
「金盞花小姐或許餓了?」亞歷特斯說出他的想法。
「看來我早該料到,像妳這樣背景……特殊的人,很容易出爾反爾。」戴德斯故意提起審訊官偽造的出身,果然見到她咬緊牙關。「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改變主意,不與妳私下談話了。」他轉身靠近三名魅巫。「我看到今晚最美的三位女士彼此都認識了。」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會在此刻讓步,但他得勇往直前。血誓要求他竭盡所能。而所謂的竭盡所能,其實就是自殺的同義詞。
「說得也是——」
和*圖*書迪拉瑪是地球上最大的魔法師大都會之一,有許多粉紅色大理石建造、占地廣袤的宮殿和富麗堂皇的大花園,從高高的巨蛇坡一路迤邐而達清涼的藍色海邊,此刻正沐浴在夕陽餘暉中閃閃發光。
戴德斯心想,這敕令頒布的原因,或許是不要當朝大公或女大公為了迪拉瑪盛會想出更絢爛華麗的出場花招而荒廢國事。
「不必。」
「妳是說金盞花小姐?因為她很擅長判定人的性格。自從妳們歡迎我加入妳們的小團體,有聽她發出任何聲音嗎?」
「喝點安蜜亞的果汁酒吧,」他對亞歷特斯說。「能讓你恢復元氣。」
他不是不同情,但這位首相以為審訊所穩定燃燒的「亞特蘭提斯之火」以什麼當燃料?
「回來?」
「那就給我一杯吧。」
鳳凰是任性又易怒的動物,而牠們一點也不喜歡快捷空中航道。
三名魅巫全都屈膝行禮。他並未轉身。「妳沒看到我正在忙嗎,審訊官夫人?」
「很實際的做法,」戴德斯說:「換作是我,可能也會這樣做。」
安蜜亞回到他身邊。「我不該這樣說,但是她讓我緊張。」
他們最近幾年很少碰面。不過,愧疚感好像沼澤般將他淹沒。每次見面,他都覺得自己仍然深陷在高及下巴的沼澤裡面。
但她總是聳聳肩說:「或許我父親沒那麼好看。」
安蜜亞噘著嘴離開了。
看見她如此渴望母親的認同,真是令人心碎。
「沒有。」
「您好,殿下。」
那三名魅巫交換眼色,顯然是領導者的女人對戴德斯露出微笑。「您是非常英俊的陌生人,先生。但我們的目標是大公。」
她輕聲笑著。「猜得真妙,先生,不過我的名字是阿俄賽維涅。」
其中三座半島的土地是全魔法世界最昂貴的,另一座是公園,最後一座,也是這隻手的無名指位置,則保留給王室,涵絲佩雅的「要塞之城」矗立其上。
他真希望她沒說他貼心,他的愧疚感更深了。「妳仍然喜歡設計各種配方?」
她還來不及招來飄浮在空中、上有藍色飲料的托盤,他已擠過她身邊往前走。幾乎是立刻的,首相及幾位部長立刻向他鞠躬。
「很好,那我們回來就可以使用了。」
只可惜,那美景被一塊塊彷彿黴菌斑的濃密樹林污染。這些樹林就是所謂的快松:它們根本不是松樹,但確實長得很快,只要兩年就有大多數樹木五十年的高度,是亞特蘭提斯的植物學家培育出來、用以掩飾死亡雨造成的破壞。
又有幾個年輕女人過來嘗試,但他以同樣有效的方式一一拒絕。但是,接著過來的和-圖-書女人就沒那麼容易打發了——卡麗絲塔夫人的女兒安蜜亞。
「我改變想法了。我們此刻就去審訊所好嗎?」
鳳凰發出悽厲的鳴啼。他拉緊韁繩控制牠們,而後伸手接費法克出來,再讓她站在他肩上。
兩名年輕人在由四大群鴿子叼啣的橫木上,表演翻滾和翻筋斗。橫木之下有座鞦韆,年輕的女性特技表演者輕鬆愉快地坐在上面。
「她是比大多數人更好的同伴。」
卡麗絲塔夫人眨眨眼睛。「您說什麼?」
「啊,所以你喜歡?」
費法克適時地啁啾幾聲。
現在,原始的要塞仍屹立在中央,但四周已延伸出一大片的宮殿和巨大花園、九十九座噴泉,和數十座浮在水面的陽台。
他與審訊官會面的時間已如此接近。
她已張大了眼睛忙著觀看曾經居住過的城市。
她笑了起來。「哦,這宴會可怕嗎?我倒沒注意到。」
「那個高傲的傢伙?幸好,他眼中只有自己,沒空注意妳們。妳能想像他有多無聊嗎?」
審訊官切過人潮,直接朝戴德斯過來。半數賓客對她鞠躬。
他駕馭著鳳凰車駕往著陸平台的方向而去。他並不孤單:天空的每個角落都有車輛朝要塞之城而來。今年沒有巨魔和水龍,只有常見的獅鷲和假龍。
他並未聽見她們的回答。
他在玩捉迷藏時把她鎖在櫃子裡,在戶外遊戲時把臭蟲塞進她的罩衫,並且老是問她:妳母親那麼漂亮,妳怎會這麼醜。
費法克發出一連串憤怒的吱喳聲。她是要警告他,說他已經太過分了嗎?
「那我還不知道,不過您,殿——我是說,先生,一點都不無聊。」他撩起對方一綹深色的鬈髮,其實手上毫無感覺,只察覺審訊官充滿憤怒的眼光有如無數的針刺在他的背上。「我來猜猜,妳的名字是阿芙羅黛蒂,愛之女神。」
她的口氣。他的胃整個翻攪過來——她非常憤怒。
在那之前一年,有一群客人騎著巨大的馬札爾老鷹參與盛會。另一批爵爺與夫人則帶著一對從中國進口的水龍前來。結果,巨魔和水龍勢不兩立;一場可怕的大混亂於焉爆發。
首先上前的年輕女人是名魅巫。
「我是戴安娜.費麥司,殿下。」
「卡麗絲塔夫人安排了房間,我們可以私下談話。」審訊官說。
「審訊官夫人。」
面對她眼中的威嚇,戴德斯也很想像亞歷特斯那樣發抖。「妳說隨時可以去,」他強迫自己開口:「而妳已經浪費我很多時間了。」
她的小裝置跟著他去了他毫無必要前去的倫敦旅館。他該如何解釋前往倫敦,並扔下半壺茶匆匆離開旅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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