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過,他已開始感受到審訊官充滿敵意的腦內手術。她的力量有如厚重的鋸齒鋸著他的頭蓋骨。他企圖反抗,累到無力保持平日的冷靜。但他反抗不了,整個思緒裡面都是母親對他做的事。
三層樓下去,想要逃走的渴望掐著他。一月起義後的那幾年,成千上萬的魔法師被關在這裡。沒人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們的絕望滲入了這些牆面的每一吋,絲絲縷縷的絕望纏繞著戴德斯的腳踝,驅使寒意沿著他的肌腱往上走。
他或許沒吞下安蜜亞的脆莓果汁酒,但他絕對碰觸了那個杯子,而且不必要地握了滿長的時間,如果那是別人給他的,他早就放開了。現在回想起來,他那時曾想:杯子不是很冰。而倘若他真的喝了一口,當時就會發現了。杯子不冰是因為玻璃外層塗了一層膠,吐真劑經由皮膚進入他的血管。
「我完全不知道亞特蘭提斯需要一位偉大的元素魔法師,而我該知道這種事。你怎會知道?」
拉著戴德斯這輛借來的車的兩匹飛馬突然想要跑開,啊,和他一樣。審訊官的直轄領地依法不能飛越,所以一過界線,飛馬也只好落地小跑步。牠們嘶鳴、驚退,強壯的翅膀相互拍打。戴德斯揮鞭輕打牠們的耳後,想阻止這些可笑的驚跳動作。
他微抬起頭張開眼睛。費法克就在眼前,拼命拍著翅膀。
「那妳拿到獎賞了嗎?」
他越走越近,她指向身邊放有兩張椅子的辦公桌,也是這個彷彿洞穴的空間裡僅有的三件家具。兩張椅子位在辦公桌的兩邊,一張較低且毫無裝飾,另一張較高且富麗堂皇。戴德斯若不選擇象徵較高地位的座椅,讓審訊官有理由再次修理他;就只能屈就現實,選擇低下的椅子,在整場面談中忍受審訊官的睨視。
他的臉倏地刷白。母親的死亡是他尚未痊癒的傷口。審訊官正一層一層撕去傷口上的痂。
世上所有的清潔方式都不能降低這個地方的壓迫感。他每走一步,就覺得牆壁更往內縮減一吋。空氣越來越熱,濕度也越來越高。讓人窒息。
完全相反。我負擔不起與任何人過度親近的代價。這下子費法克更是永遠也看不上我了吧?警戒心突然穿身而過。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承認一切的需求突然這麼難以抗拒?
但他的安全能維持多久?
「比我先行離開。她完成她的功用後,就不必在場了。」
新建的審訊所是座圓形建築,最外面是堅硬的黑牆,連一扇窗戶都沒有。三道沉重的鐵門通往封閉的中庭,教人不舒服的紅色燈光籠罩著這片中庭。
廢墟的那一半坑坑疤疤地插著被炸開的牆和反射著紅光的碎玻璃。戴德斯沒再看見人的骨骸,只看到狗骨頭,以及一個洋娃娃的上半部——他依然瑟縮了一下,直到他發現那並不是個慘遭肢解的嬰兒。
他想說點什麼。可是頭腦裡面太激動了,好像腦殼邊緣正逐漸變成液體。他的身體開始晃動,雙手更加用力地抓住椅子。
他非常憤怒。只願他的憤怒足以掩飾更多的不安。
原來的審訊所在一月起義時被夷為平地。重建後,安檢更是滴水不漏。審訊官從不接待客人,也不舉行宴會。想要進去那裡,唯一的方法,據說就是被抓進去。
約蘭曦渾身冰冷。大公曾經怎麼說?以我們的地位,友誼很難持久。若不是我們受害,就是我們的朋友受害。
「我會讓妳安全。」他喃喃低語。
「求求您,殿下,」倪德斯太太哭泣道:「我女兒快要生孩子了。我不要沒看到孫子就死去,我也不要一輩子被關在這裡!」
何瑞修.海伍德因突如其來的光線而眨著眼睛。他瞇起眼睛,看向來訪者。他的目光裡有著理解,但仍不乏害怕再受折磨的本能恐懼。
他才需要這種類似鞭策的動作來讓自己振作吧。
「妳是誰?」大公問道。
她的目光與他對峙。「多麼忠心耿耿的好兒子。但是她對您有這麼忠心嗎?或者,在她眼中,您只是達到最終目的的手段?」
等他們離開中庭進入室內,戴德斯才偷偷吁出一口氣。他脫下駕車的皮手套,手掌早已汗濕。
他的存在感真是太強大了。
他更加用力抓住椅背,阻止手顫抖。「妳把太多動機歸咎到一個單純的女人身上了。我母親既不www.hetubook.com.com聰明,也不狡詐。她更不可能那麼殘忍,把她唯一的孩子當成棋子,去與命運大神下一局什麼偉大的棋。」
「我會盡力。」大公說。
「我不記得。」海伍德說。
他很想大聲說出他母親從沒喜歡過她的天賦,那一直是非常沉重的負擔。但是,他真的這樣相信嗎?
「而您這項活動的……共犯呢?」
從他下車的那一刻即可明顯看出,他絕非一般的青少年。他無禮且難以靠近,但他散發出每個人都感受得到的神祕魅力。
審訊官再度微笑。「我不禁認為,您現在的所作所為與亞麗安公主的願望有關。她是否替您預言了某個偉大的命運,並要求您付出生命與自由?因為正如您所說的,殿下,您是位絕頂理智的青年。我無法相信您會光憑自己一時的胡思亂想,就拋棄生命最美好的青春歲月。」
他選擇踩上較低的椅子,坐在椅背上。幸好,椅背是平的,不像杜立許太太和韓考克太太的餐廳座椅,背後有幾個尖刺——那樣就只好坐在扶手上,而無法營造他想要的得意洋洋又毫不在乎的形象了。
審訊官微笑。「是,但公主殿下也在其中扮演了決定性的角色。」戴德斯微微瞇起眼睛,他從沒聽過這件事。
「你怎麼知道另一端的木箱不是埋在海底的深處?」
牆壁突然恢復原狀。「殿下,」巴斯倫圓滑地說:「我們不能讓審訊官久等。」
「有人告訴我,他們到處都找不到受你監護的那個女孩。」
「您在哪裡找到她的?」
戴德斯問了海伍德的名字、年齡和職業。海伍德恭敬地回答,聲音有些沙啞。
審訊官打量著他。凝視她的眼睛,宛如看著血液流過街上。「殿下,幾分鐘之前您提起了卡麗絲塔夫人。我相信您知道卡麗絲塔夫人與您過世的母親,曾是很親近的朋友。您可知道,卡麗絲塔夫人在您的加冕典禮後和我說的話?她說您的母親幻想自己是位靈視者。」
「不行,殿下,」巴斯倫回答:「那是單向玻璃。」
變成鳥使得約蘭曦可以隨心所欲地遊目四顧。她發現每個人都看著他們。看著他。
「你知道你來這裡的原因嗎?」
「利用一條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只能去不能回的通道門,出入口是兩個大木箱。」
他的頭痛得不得了,好像有人用碎玻璃刮著他的腦。然而最讓他痛苦的,仍然是母親有可能為了證明自己正確,寧可讓他變成孤兒。
不。還有個念頭更讓他痛苦:她尚未證明自己正確,但仍從墳墓裡操控戴德斯來證明她在世時的選擇。
「恐怕沒有,殿下。」巴斯倫說:「審訊官大人已在恭候。」
她才不會,在海伍德老師犧牲了那麼多之後,她才不會這麼笨。特別是又聽到了他在囚室裡的懇求。
「死馬有時會導向另一匹死馬。」那個亞特蘭提斯人說。
戴德斯駕御的是亞歷特斯以飛馬拉馳的車——鳳凰太過敏感,無法靠近審訊所那麼邪惡的地方。他的侍衛隊隊長羅理棋帶著來自城堡的六名衛士跟在後面,每個人也都騎了白色的飛馬。
「可以拿錢啊。」這女人的血液裡面顯然還有很多吐真劑。「我偷聽到我未來親家說的悄悄話,他們說亞特蘭提斯急著想要抓到一個力量真的非常大的元素魔法師,抓到此人的特務可以獲得鉅額獎賞。」
「這麼多記憶被抹去,應該會引發一些討厭的副作用。但你好像並未受苦。你是把記憶交給記憶保管人嗎?」
戴德斯問那女人:「妳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審訊官已在等候,蒼白的臉似乎正在發光,宛如她的皮膚是螢光的。即使在五十呎外,他已覺察到她充滿了期待;是頭隨時準備出擊的掠食動物,也是終於靠近獵物的獵人。
審訊官的嘴唇抿成細細的線。
而倪德斯太太甚至不是朋友,只是剛好需要藉由幫忙打掃煮飯、賺點錢貼補家用的不幸婦人。倪德斯太太跪在地上。「我求求您,殿下,幫助我離開這裡。」
海伍德只微微跳了一下。審訊官必定問過相同的問題。「看來似乎是那樣,殿下,雖然我並不記得交給誰,或是什麼時候交出去的。」
「您真的確定嗎?和-圖-書
「起立。」羅理棋大聲說,其餘衛兵則俐落地靴跟相碰。「晉見杜明國國主,戴德斯七世。」那女人震驚地抬起頭。而後不屑地吐口痰。「少騙人了!」
「我替海伍德老師和席伯恩小姐做清潔和煮飯的工作。但我好幾天才去一次。我從未住在他們的屋子,我對他們的祕密什麼都不知道!」
戴德斯覺得吞嚥困難。「這與目前的事有什麼關係?」
「我有許多事想不起來,殿下。」
就在這間房裡。
大公把她抓得好緊,好似怕她做出任何傻事。
「旅館那麼大,你們守得住所有出入口?」
「您其實沒那麼相信,我看得出來。她如此徹底地無視您的存在,傷害了您。而您的確有很好的理由難過和不滿。兒子對母親的愛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扭曲。」
的確是那位蘋果臉頰的好心倪德斯太太,她把臉壓在透明牆上,一張害怕又立刻充滿希望的臉。
「我被帶來這裡之前一直受麻痺咒語所苦,今天早晨才剛康復。康復後都在接受審問。」
審訊官皺起眉頭。戴德斯把較高的椅子讓給她,但他現在反而居高臨下。
在某棟位於小石磨村、很適合揮舞閃電的屋子。「在——」
或許,他也知道。他的心臟就貼著她的心臟用力地跳著——在前往審訊所途中,他將她放進外袍。袍內上等絲綢的及膝罩衫,散發著薰衣香袋因他的體溫而烘出的淡淡香草味。
大公一再撫著她頭上的羽毛,她希望他把她塞回袍子裡。她想爬到某個溫暖黑暗的地方,許久、許久都不再出來。
他並沒有說謊。
約蘭曦在大公的手裡驚跳一下。倪德斯太太?
「羅絲瑪麗.倪德斯,殿下。」一個顫抖的聲音回答。
她在亞特蘭提斯有個綽號,叫作海星。海星會把自己的胃塞進貽貝的殼裡,當場將可憐的貝類消化殆盡。要抓取某人的記憶時,審訊官也是這樣做的:先融化這個可憐蟲的心智邊界,把他被打亂的混雜記憶全部吸過去,再好整以暇地整理殘骸。
他向來無比恐懼被人偷下吐真劑,害怕到在杜立許太太之家進餐時,除了水什麼都不沾,茶若非親手泡的也幾乎不喝。他甚至練習過在受到吐真劑影響的情況下,怎麼說謊。一滴。說一個謊。兩滴。說兩個謊。三滴。繼續說謊。
他將自己從懸崖的邊緣拉回來。一股尖銳的痛楚穿透他的腦袋,差點讓他從坐著的椅背掀翻下來。他要自己坐正,椅子因為他的用力而搖晃起來。「因為我除了與亞特蘭提斯唱反調,沒有更好的事可做,這還不明顯嗎?」審訊官的眉頭打起結來。
「有人告訴我,但我不知道是誰。」
他大笑起來。但那聲音,連他聽起來都像個瘋子。
戴德斯把費法克從袍子裡帶出來,但緊緊抓住她小小的身體。他的另一隻手放在口袋內,握住藏在那裡的魔杖。沒有人可以帶她走——除非與他決一死戰。
一陣冷顫沿著他的脊椎往下竄。看來審訊官決心在今晚使出她的絕招。
海伍德雙手緊握。「我相信應該不會。據我理解,通道門應該通往安全,而不是災難。」
牆壁立刻恢復原狀與隔音,把妮蒂.歐克博夫的話從中間切掉。
一切——所有一切——都取決於他母親的靈視畫面是準確無誤的。如果她靠欺騙實現自己的預言——他甚至不敢去想合理的結論。
「妮蒂.歐克博夫,小石磨村的村長。」
巴斯倫雖然很不情願,但也只好遵從。
直到指甲發出尖聲的抗議,他才發現自己正抓扒著大理石地板。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跌到地上,只知道爬不起來。他的視線逐漸變黑。不對,他的視線窄化成一條隧道,他母親在最遠端,坐在她的陽台上,心不在焉地撫著她的金絲雀。
金絲雀在唱歌,唱得如此急促、如此動聽。
她鑽動著,更貼近他。
「不是,但我像父親那般愛她。求求你們誰告訴她,千萬不要靠近審訊所。我很遺憾我沒法保護她的安全,我——」
大公瞥看巴斯倫一眼。「死馬當活馬醫?」
母親真的是這樣嗎?她利用並褻瀆了他對她的愛,並非為了一個比個人生命和圖書更偉大的高貴目標,而只是執迷於證明自己無誤?
「我不知道,殿下。」
「你是她的父親嗎?」
淚珠從倪德斯太太的臉滾滾而下。「謝謝您,殿下,謝謝您!願幸運隨時為您庇蔭!」
「為了保護受我監護的人。」
「審訊官夫人,我覺得有些事情妳該知道。除了我自己,我是誰也不買帳的。我不喜歡亞特蘭提斯。我討厭妳。但是,我才不會因為妳這種討厭鬼而傷害我自己的一根頭髮。我幹嘛要關心妳找不找得到那個女孩?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還是杜明國國主。」
「她狀況似乎很好,」戴德斯對巴斯倫說:「下一個。」
他對這個問題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的時候仍像抓到一條帶電的電線驚跳了一下。「妳是指妳要尋找的那個元素魔法師?」
「我要讓他看見自己正在和誰說話,」戴德斯命令:「不准再有任何百姓以為他可以在我面前坐著,太不敬了。」
「只有傻瓜才會對抗亞特蘭提斯。約蘭曦.席伯恩在哪裡?」
他們走向中庭對面。羅理棋和其他侍衛被擋在審訊官專用區門外,只有戴德斯被帶領進入那間幾乎沒有光線的巨大大廳——腦力魔法師在幽暗處表現最好。
他隱約瞭解到,這就是審訊官的手法。她要探查祕密,可是平靜沉著的頭腦會抗拒她,所以她先摧毀審訊對象的鎮定,讓他們開始不安。等到他們自己心慌意亂起來,她才採取行動。
但她現在還是自由的。她可以有點行動:把審訊官的眼睛啄出來,或在審訊官頭上大便。
「因為——」
「有趣的裝飾。」他說,只覺得血液在耳朵裡沸騰。
正是戴德斯最不想聽到的。
「妳真該改行去寫劇本,審訊官夫人。我們的劇院太需要這麼聳動的題材了。」
因為她是和我一起離開的,所以當然沒有。
雖然是後知後覺,但一切突然那麼明顯。她太渴望母親的贊同了。如果她沒辦法變得美麗,仍然可以利用戴德斯的愧疚感讓自己有用。連她自己都這麼說了,不是嗎?而他當時竟然沒有警惕到任何事,竟然還同情到心痛。
「上次我們碰面時,您並不相信她是個元素魔法師。」
「何況,如果妳曾用點心思詢問我的侍從,便可以得知早在閃電發生之前,我已經決定要提早返回學校了。」
他們又走了五十呎。巴斯倫給他們看的囚室同樣簡陋。有個男人背部靠牆,坐在行軍床上。他沒刮鬍鬚,比戴德斯記憶中更瘦也更老。但沒錯,正是費法克的監護人。
「你來到審訊所後,用什麼方式消磨時間?」
「海耶司因貪腐而被免職。他極力辯稱自己是清白的,但是等到艾伯龍家族最重要的一些寶物出現在他的住處,他的辯解根本沒人理會。柔雪佩的故事就更可恥了,她被指控不當地侵犯亞麗安公主。」
這次他得吞嚥一下,到了嘴邊的話才沒有冒出來。
那或許是戴德斯的想像,也或許海伍德真的鬆了口氣。他微駝的背似乎沒再那麼僵硬。「我昏過去了,殿下,沒看到她逃走。」
她奮力站起來。「你們不能一直把我關在這裡。我的親家是重要人士。噢,幸運之神垂憐我,那場婚禮!誰來告訴我,那場婚禮的情況。我得讓我女兒嫁給葛瑞摩爾家的兒子,我要求——」
金絲雀又唱歌了。
「是她父母告訴你的嗎?」
他的心臟好像在打鼓,但是搥打心臟的不只是審訊官的話語。吐真劑因為他不肯臣服、不肯說出審訊官想要知道的一切,而在懲罰他。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力量。而且這力量使得他開始暈眩。他抓住椅背,注視著審訊官。
中庭中央立著一座百呎高塔,紅色的煙從塔頂冒出。
「妳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他很想嘲弄她。那麼在我抵達倫敦和旅館之間,我在哪裡?願意也解釋一下嗎?
「妳有多相信卡麗絲塔夫人,我就有多相信我母親。」
戴德斯瞥看巴斯倫,後者臉上毫無表情。
「妳是杜明國的百姓,為什麼要幫亞特蘭提斯?」
入夜了,所有街燈和房舍都已點亮,使得荒涼的快松林顯得更加幽暗。標示著審訊所位置的紅色煙柱發出明亮而詭異的光,展現出日夜掌控著天際線的那股勢力。
吐真劑。有人給他下了一劑吐真劑,但怎麼下的https://m.hetubook.com.com?他在盛宴會場什麼也沒吃,連安蜜亞給他的脆莓果汁酒都沒喝。
海伍德看了看巴斯倫。「審訊官想要知道受我監護的女孩到哪裡去了。」
他開始防備,全心全力地警戒起來。然而,他仍感覺自己的嘴唇張開,真話的第一個音節即將形成。「我還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那就是我對妳的元素魔法師既沒有興趣,也毫無所知。」
海伍德的語氣充滿挫敗,但也有些如釋重負。他犧牲了記憶終於沒有白費:既然不記得,他便也無法出賣任何人。
戴德斯對她的「說服」不予置評。
每間囚室最多只有四呎寬。
「起立。」羅理棋再次喝令。「晉見杜明國國主,戴德斯七世殿下。」
「我不該被關在這裡!」她叫嚷道。「我是想幫亞特蘭提斯,我想幫他們抓到那個女孩!」
海伍德再次眨眼,顫巍巍地起身並鞠躬。但是他太虛弱了,因此往旁邊倒去,撞在牆上。在戴德斯手裡的費法克動也沒動,但是她的爪子深深抓進他的手裡,心臟在暖熱的羽毛下怦怦狂跳。
「多年來,對於我被任命,我和其他人同感困惑。昨天,我前往會見最高指揮總督閣下。而後,利用在亞特蘭提斯的時間去拜訪了我的兩位前任,並說服他們把他們的故事告訴我。」
她幾乎沒感覺到他們再度停下腳步。侍衛隊長再次再次宣布國主蒞臨。
「木箱在哪裡呢?」
只要他安全,她就沒事。
審訊官眼角的小肌肉跳了一下。「原來如此,」她說:「殿下替早熟下了全新的定義。」
又下了三層樓,他們來到一個圓形大空間,八條走道從這裡輻射出去。他們走的這一條長約一百五十呎,兩邊並沒有鐵欄杆,只有隔得太近的鋼門和水泥牆。
「她到底是怎麼逃走的?」
現在,他真的產生幻覺了。難道審訊官已經挖得夠深,強取出他的記憶了嗎?頭部的痛苦使得他的胃像著了火。
「至於旅館套房。我是年輕男人,我有我的需要。既然亞特蘭提斯推薦的爛學校並不允許這種活動,我自然得在校外弄個地方。而當我的需求獲得滿足,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那裡。」
「現場人員並未報告有任何人前往或離開。」
「在倫敦某個地區。審訊官夫人,妳去過倫敦嗎?有些地區到處是得躺著賺錢的女孩,價錢便宜到妳難以想像。」他的大拇指抹過下巴。「而且坦白說,與妳碰過面後,我只想用力懲罰某個人。」
他們立刻往下走,顯然所方認為地面上的房間太好,不值得浪費在犯人身上。即使表面上都非常乾淨,但下面的空氣有股霉味,好似地下洞穴的內部。
「但是,三年後他突然被免職了。沒人知道原因——我們都只能聽從最高指揮總督閣下差遣。接任海耶司的是柔雪佩,她與她的前任同樣有能力並忠心。可是,她到職才十八個月,再度被突然且不明不白地調職。我在他們兩人之後被擢升上來。」
費法克。是費法克。如果他不帶她離開這裡,他們會在一小時內抓到她。
妮蒂.歐克博夫拿起手帕用力擤著鼻子。「哪有?我這麼用心,結果只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審問。我要黃金。我要僕人。我要迪拉瑪市俯瞰海洋的濱海別墅。」
這些真假交織的話具有殺傷力。他的喉嚨灼燒著,嘴裡面感覺像在咀嚼鐵釘,而腦袋裡的劇痛已使得他左眼視覺開始扭曲。
戴德斯發出一個不大高興的聲音。「和你談話好像沒什麼用啊?」
牆壁恢復原狀,他們開始上樓。約蘭曦一路發抖,直到回到地面才止住。
「一半的中庭保持著原來的廢墟狀態,藉以提醒亞特蘭提斯的僕人保持警惕。」巴斯倫回答。
「卡麗絲塔夫人告訴我,亞特蘭提斯正全力找她,」戴德斯以恰到好處的高傲說:「她甚至鼓勵我也去找,這女孩畢竟是『我的』臣民。」
但是他從未懷疑過安蜜亞。她該是個好人,是溫和又害羞、寬容又急於討好他人的一個人。
他不會允許她問出任何東西。他不能讓她有任何懷疑,倘若她懷疑他藏匿費法克不只是為了阻撓,而是要徹底推翻禍主,亞特蘭提斯不會讓他活著。而費法克——費法克將從世間消失。
起先,她歸因於他的地位及他的打扮——布滿銀線刺繡的深藍色外袍非常耀眼和-圖-書漂亮。然而,前來參加盛會的達官顯貴,不論男女衣著都很華麗。但是,從男僕到首相、女侍到男爵夫人,他們看他的樣子都好像被他下了咒。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吧。
審訊官凝視著他。「殿下,約蘭曦.席伯恩在哪裡?」
巴斯倫在走道中段停下來。他用手輕輕一拍,牆面上一塊狹長的區域轉為透明。他們眼前出現一間燈光幽暗的小囚室,除了石地板上的一小張行軍床,其餘空無一物。有名婦人坐在行軍床上啜泣——是衝進約蘭曦家中的婦人。
費法克因這問題驚跳了一下。
以我們的處境,友誼很難維持。他曾對費法克這樣說。他怎會認為這句話只適用於費法克?
「亞麗安公主預言過幾件事,其中之一是我將成為杜明國的審訊官。」
她坐下,十指交扣,放在辦公桌上。
「這是個惡毒的指控,不只毀了柔雪佩的事業,也毀了她個人的幸福——她生命裡的至愛在得知這個指控後離開了她。現在,我冷眼看著這一切——畢竟,魔法師如果誠實,就不用審訊官了。但我完全相信,海耶司和柔雪佩各自的垮台原因都是被栽贓的。他們得垮台,我才能上去,由此可見,亞麗安公主其實是個教人失望的瘋子,為了讓她所謂的預言能夠成真,可以不擇手段。」
「但你知道原因。」
「看來妳對我生活的每個小細節都很有興趣。」他說:「好吧,我從杜明國提早離開有很好的解釋:我不是任由妳使喚的。妳不能對我說:『今晚我能過來晉見嗎,殿下,討論您看到的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聽見了嗎,亞特蘭提斯?你們欠我那筆獎賞。要不是我,約蘭曦.席伯恩和她的監護人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你們欠我!」
「說吧,殿下,您與約蘭曦.席伯恩在搞什麼鬼?」
「一般魔法師相信公主是病死的——她向來嬴弱,二十七歲就英年早逝雖然出乎預料,但也可以理解。不過,您與我都很清楚,真相是蓋烏斯大公想要與亞特蘭提斯保持和平,為了表達善意和臣服,親自處決了公主殿下。但我現在倒是猜想,公主殿下是否為了保住預言的正確性,明知會被懲罰才參加了起義。」
那道門差點通往災難。
「有時間欣賞亞特蘭提斯之火嗎?」戴德斯在他們回到中庭之後問。
審訊官的副手巴斯倫在此等候戴德斯。戴德斯拿不定主意是該對審訊官的沒來迎接感到高興,或對她此刻正在準備的審問感到害怕。
「召喚閃電的女孩在哪裡?告訴我!」
「大約十八年前,杜明國新任的審訊官是海耶司。他年輕而有幹勁,非常能幹,對最高指揮總督閣下非常忠誠。最高指揮總督閣下對他的表現也很滿意。每個人都認為海耶司的任期必定很長。」
他在這件事裡面,始終都是那麼孤立無援。而且,他也一直在對抗自己私下的懷疑。如今,懷疑和孤獨很可能將他徹底吞沒。
審訊官微微一笑。「卡麗絲塔夫人甚至告訴我,她們小時候,公主殿下曾經預見有一天她會死在自己父親手裡。」
亞特蘭提斯或任何人都絕對不可能小看他。
不過,這是她頭一次後悔自己還不是那個偉大的元素魔法師。如果她是,她一定要把審訊所連根拔起,把牆壁砸個粉碎。
審訊官對他的意有所指不予理會。「您在閃電之後立刻出現在小石磨村。去過那裡之後,隨即更改計畫,提早半天前往英國。而且,到了英國之後,您並沒有直接去學校,而是前往倫敦一個以阿里斯特.邁坎伯先生之名長期租用的旅館套房,而後您再度突然離開那裡。您願意對這些行為做出解釋嗎,殿下?」
「她說對了。」戴德斯說。
這是怎麼回事?他向來是個說謊高手。事實真相永遠到不了他的嘴唇。
「您為什麼要保護她,殿下?」因為她是我的。只有我死,妳才可能得到她。
他扔開韁繩後立刻僵住.。距離他停住車駕不到十呎的地方,有一副人類的骸骨從地面探出,尖端為暗紅色的指骨猙獰地抓向天空,彷彿祈求來自上方的協助。
這就是費法克拚命啄他、想要警告他的事。
「她是誰?」
情況雖殘酷但也讓戴德斯覺得好笑。「她能看見我們嗎?」
戴德斯從椅子上跳下來。「我不是來這裡聽這些廢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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