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不只是脆弱——是無助。
他們急馳前往快捷空中航道,迪拉瑪市夜晚的車輛全都迅速讓路給飛馳而過的皇家車隊。速度加快讓約蘭曦知道他們已經離開迪拉瑪。她從未這麼快樂,幾乎有即將窒息的感覺。大公在他們從快捷空中航道的另一頭出來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皺起眉頭問:「她為什麼尖叫?」
「站開,你們這些白痴。我無法呼吸了。」
「變形藥水呢?」
「到要塞之城。」他對屬下吼道。
可是,他的表情在初始的震驚之後轉為嚴肅。他推開床單,奮力想站起來。「妳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
飛馬拉的車駕還在中庭,羅理棋隊長小心翼翼地把大公癱軟的身體放在車子的地板上,自己拿起韁繩。亞特蘭提斯的士兵擋在出口。約蘭曦的翅膀抽搐起來。如果事情惡化,她敢再度召喚閃電下來嗎?
「可是,殿下,以您的情況——」
他以宛如學步小兒昏睡的模樣從浴缸爬出來。一手扶著牆壁支撐自己,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走過回音裊裊的長廊,幾乎每分鐘都得停下來閉一下眼睛,喘一口氣。
雙扇門被人用力撞開,魔法師蜂擁而入。
她應該更擔憂他正設法要她愛上他,但她只能想著那個腿上愛貓被殺的小男孩,以及他雖然長大了,但永遠在害怕有一天也會被同樣的力量狙殺。
無止盡的靜默隨她的命令而來。
他當然要看醫生。他流了那麼多血——而且,還是從耳朵流出來的。
「謝謝您,殿下。」
大公拿出他的魔杖,無力地低聲說了什麼。他們的東南方突然有一道光柱往天空射出,照亮城堡最高的塔樓。
約蘭曦驚叫,發出嘶啞的吱喳聲。
他已經往外走了,但是只能拖著腳步。她伸出手臂撐住他的腰。
她伸出手掌按住他的胸前。「躺著。」
「沒錯。」戴德斯檢查他本人、他的衣服和所屬物件,用一個又一個咒語命令任何追蹤器或不屬於他的東西露出原形。什麼也沒找到。
「我不是耳朵流血。」
士兵們面面相覷。最後,有人往旁邊讓開一步,其他人也照著做。一名小隊長開啟三道鐵門。羅理棋隊長讓馬車加速離開,他的侍衛隊隊員也騎上飛馬緊守在後。
他想坐起來。
「記住,過程不會很愉快,而妳或許會想躺一下。我在外面知識庫等妳。」
他原本打算露出垂涎的笑容,卻因為頭痛而變成苦笑。
「金絲雀。」大公低語。
敢不聽我的話!起風,現在。
「我得把妳變回來。」他給費法克看他找出來的一杯白色顆粒狀的東西。「妳會在今晚的某個時間自己變回人形,不過妳還是在我仍然清醒的時候變身比較好。」
她回想他的咒語總是非常精準,那是他無數努力練習的成果。至於這次假裝流血,他又排演過多少次,如何在修道院這裡冰冷的花崗石地上倒地、如何使用隱藏的抽血器,希望在審訊官對他出手時爭取一丁點機會拯救自己?
達伯特並未信服,但也不再囉唆,立刻提起戴德斯的書包。
「是,殿下。」侍衛隊長答道。他重複大公的命令。「全速返回城堡。」
「什麼?」可惡的吐真劑還在他的血管中奔竄。她不再是小鳥了,他講話得先過濾。「泡杯茶給我,好嗎?茶具在地球儀下面櫃子的抽屜裡。」
蜂蜜是虛構的,但現在是真的。他的神智危在旦夕。雖然她可以指控他是瘋子,但審訊官若膽敢摧毀他的腦,她會先把審訊官的眼睛啄出來。
大公要求隊長把他留在城堡最高處的著陸拱橋,而不是到城堡前庭。他讓隊長協助他下車,而後靠在車子的側邊準備自己走路。
紫水和_圖_書晶浴缸裝滿水後,戴德斯穿著衣服爬進去,他洗去費法克羽毛上的血跡,而後說出通行密語。下一秒鐘,他已經坐在另一個浴缸裡,但這個浴缸沒有水,他的衣服和她的羽毛都是乾的。
她不期望他的感激,但她的確希望他感到欣慰。畢竟,他一直那麼擔心她無法操控風元素。現在,她不只拯救了他,更證明了她是極少數四種元素都能操控的元素魔法師。
除非她出手相助。
「可是,殿下——」
他們很快便離開了審訊所的疆界。羅理棋隊長吹了一聲口哨。在他的命令下,飛馬展開翅膀,馬車凌空而行。
「不要說謊,我親眼看見了。」
約蘭曦將所有一切都排除在外,只允許自己記住操控火焰——或閃電時的感覺。那種全神貫注,那種絕對的信念。那種存在於骨頭深處的連結。
「歡迎來到我真心想去的學校。」他低聲說。
她沒回答,只是拉他起身、半扶半拖著他去到隔壁的行軍床。「你確定你不會立刻死去?」
但侍衛隊長毫不猶豫。他們利用兩名侍衛的儀杖矛,以及隊長自己的大披風做成臨時擔架,將大公放到擔架上,大步跟著他們的隊長走出審訊官辦公室。
話雖如此,她內心在顫抖,因為他希望的並非不可能。
「他走,或者你走。我才不要被人說只是和那個怪物說兩句話,就需要醫生治療我。」
這間知識庫比他的摺疊實驗室大了十倍,架子上存放了魔法世界所有物質的標本。他拉開一個抽屜,瞇起眼睛凝視——頭痛使他看任何東西都有疊影。
他是那麼靠近,身體散發出來的熱度好像滲透到她的體內。在他的脖子底部有一小塊沒被洗去的不規則血跡,當他的衣袖滑下,她看見手腕那裡被抽血器插過的兩個洞。
審訊官揭露的事情令她非常驚訝與困惑。而後是恐懼——萬一大公遺棄她,怎麼辦?接著痛苦爆衝上來,好像有人拿著燒紅的烙鐵在她的頭蓋骨裡揮舞。她開始抽搐,一雙翅膀徒勞地扭絞著。
費法克安全了。暫時如此。
她焦急地四下張望。他們的頭部上方有一盞用鑄鐵鐵鍊吊著的枝形吊燈。它有四條分枝,每一條分枝的尾端有個淺淺的杯,杯上頂著瓷製的球形燈具。
可是,她不夠強壯,既無法發動土元素撼動審訊所的地基,連審訊官辦公室的牆都不能動它分毫。何況,如果她敢召出火或水,審訊官立刻就會知道這是元素魔法師的作為。
「閣下!」審訊官的部屬吼道。
但是,她不能製造太強的風,不然審訊官立刻就會懷疑有元素魔法師在場。
每年伊頓公學放假的時候,戴德斯的確都來這裡住上幾個月,讀書、演練和做實驗。對於一個凡事都必須力求守密的人,這裡是天堂,是最近這些日子最可能避開間諜和監視的地方。屋內的工作人員都是他精挑細選後帶來的,而屋外照顧園林的人一個星期才來一次。
約蘭曦不敢呼吸。她太害怕審訊官對大公已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從未想到干預審訊官的結果可能帶來外交上的惡夢。
「你忘了我是什麼人嗎?」一道茶色水柱彷彿冒煙的水晶往他的嘴飄過去。「就這樣躺著喝茶。」
她用力點個頭,拉著他走得更快。
他正遭到如同刑求的折磨,而或許是因為血誓,使她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她應該對他的野心一笑置之:他的一切對她毫無浪漫的吸引力,他的王冠、他的不良居心、他那張大說謊家的俊臉。
費法克在他的手中顫抖。也或許顫抖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對。」
這景象嚇得約蘭曦六神無主。她得把他弄出去。
反粉碎咒語是針對玻璃發明的,對瓷器無效。如果她能讓吊和-圖-書燈擺動,球形燈罩會滾出來,而後從三層樓高度垂直落在審訊官坐著的地方。
御翳不顧旨意還是來了,但不只進不了臥室,還挨了一頓罵。
「沒有。」他搖頭,隨即因為這動作而痛得皺起臉來。「那時發生了什麼事?羅理棋隊長率隊衝了進來嗎?」
「我不確定。或許與血誓有關——例如我必須持續保持清醒,以免違背我的誓言。」
他把她從地上接起來,站直的時候搖晃了一下。「今天早上妳就想跟著我進入浴室,對吧,親愛的?好啦,現在妳如願以償了。」
進行第一次變形之前,他讀遍所有文獻。變形是頗為古老的魔法,因此即使許多人不贊同、有時也被列為違法,但研究資料依然很多。
「我們要立刻送妳離開杜明國,」他說:「在審訊官領悟到當時她的辦公室裡還有另一人——另一個有元素魔法力量的人之前。」
約蘭曦閉上眼睛。起風,現在。以我要求的方式起風。
她立刻衝到他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那你為什麼躺在地上?」
太強的風?拜託,她甚至無法命令一張紙飄落。
之後,她靜躺在床單下,動彈不得,但原因並不純然是身體虛弱。
她瞇起眼睛,瞪他一眼後離開,幾分鐘之後帶回兩杯熱騰騰的茶,和一罐保久餅乾。
幸好他在跌倒前記得將她從袍子裡拿出來。
但費法克顯然沒有說謊,除非來自她的記憶,她不可能知道在審訊官辦公室裡發生的事。
連貼身男僕都在替他脫去外袍之後,被踢了出去。「走開。」
「躺著怎麼喝茶?」
大公的頭撞到地上。
這裡原是所修道院,供王族想離開宮廷的壓力時前來獨處和靜思。這裡也用來當成一個學習的地點,清新的空氣和遠離世事干擾的清靜,被認為有助於皇家子弟來此讀書與研究學問。
隊長將車駕往光柱駛去。約蘭曦忘了由於迷宮山脈永遠都在不規律地移動著,所以即使是住在城堡裡的人每次出去或回來都必須搜尋。
她用力地啄著他的手掌外側。
「走!」戴德斯下令。
貼身男僕還在抱怨。大公把他從臥室推出去,在他的鼻子前把門關起來。
「非常確定。我不會躺在舒服的床上死去,而是倒下來然後死去。」
每次停下的時候,他的眼皮裡面就出現一段不祥的畫面:雙足飛龍和裝甲戰車以彷彿跳著死亡之舞般的優雅,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他第一次看見這段靈視畫面,是在審訊官的辦公室,當時他先是看到他母親和她的金絲雀,而後畫面便被這段死亡之舞取代,接著一陣驚天動地的痛楚把他打昏過去。
她的心臟痛苦地灼燒著。她或許可以阻止自己愛上他,但她再也無法真正地鄙視他。
大公縮躺在地上。血液沾滿他的臉、衣領,以及頭部下方的地板上。
她目瞪口呆看著他的模樣,讓他委實分不出她是要揮拳打他,或抱住他。前者較有可能。他好懷念剛認識的那幾個鐘頭,那時她還可能擁抱他。她那時不只喜歡他,甚至有點崇拜他。
他把她放在手上。「該走了。」
「你以為我在學校是誰幫我洗的?我不是那種連屁股都不會擦的古代王子。出去。」
「殿下,」這回是卡麗絲塔夫人。「攝政和我聽說了您的審訊所之行發生了突發狀況,甚為擔憂。」
他一直徒勞地想在他們之間的峽谷搭建溝通的橋。但他想要的其實更多,不是嗎?原來他的野心早已超乎他所知,他希望她……
他的身體搖晃,但表情還是很嚴厲。「我要妳明白一件事:當妳有危險時,永遠不要管我的死活。我的用處是盡我的力量指導並保護妳,但到最後我們之中只有一人是重要的,而那不是我。」
她
和圖書的左眼突然像被痛苦的刀刃削過,她一陣哆嗦。大公躺在地上的身體彈跳了一下。他的兩隻手伸上來抓住耳朵,血液從他的指間滲出。
終於抵達塔樓。他們衝進火車車廂,戴德斯拉好門上的橫栓,達伯特跳到控制桿前面。達伯特的手剛抬起槓桿,一隊侍衛已經出現在塔樓門口。
約蘭曦奮力朝向他蹦跳過去,差點被雜沓的腳步踩到。她奮力揮動沒多大用處的翅膀,撞上某個侍衛的小腿,再從另一名侍衛的胯間衝過去,險些沒法站到大公肩上。
侍衛隊長挺起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地俯視巴斯倫。「你還敢問審訊官發生什麼事?我還沒問她對我們的大公做了什麼事呢。你再擋著我的路,我將視同你對我國宣戰,並採取行動!」
她抓住他的手臂穩住他。「我以為你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巴斯倫不知如何是好。
「那正是我得儘快離開的理由。你也看到審訊官怎樣對待我了,她根本沒把艾伯龍王室看在眼裡。我離她越遠就越安全。」
變形的過程非常難受,好像一百隻齧齒動物啃咬著她、要從她的皮膚底下鑽出來。
她做得到嗎?
約蘭曦這才注意到審訊官,原來她也和大公一樣,躺在地上。焦急的部屬圍在她的身邊。約蘭曦看不到她的臉,但她似乎也和大公同樣不省人事。
他數出三顆顆粒。她急切地走過去。但他擋住她的喙。「還不能吃,除非妳打算赤|裸地在我面前現身。等等,那正是妳的計畫嗎?」
她又吱喳幾聲,好像催促他快走,但他決定逗她玩一下——他的生命裡,好玩的事真的太稀罕了。「妳急什麼?想像一下我的感覺吧,親愛的。」
她在幾秒鐘之後吱喳幾聲,或許是想確定他是否已經離開。
「不必勉強。我在那裡,我看到審訊官怎樣對待你。也看到血從你的耳朵流出來。」他倒吸一口氣。「妳都記得?」
她用頭部去頂頂他手掌的邊緣。快要安全——他們快沒事了。
約蘭曦跳進他染血的手掌。他的手合攏起來。若在其他時間,她會抗議他握得太緊了,但此刻,她只強烈地高興他還有足夠力氣把她抓得這麼緊。
她能啄出審訊官的眼睛嗎?光這想法就令她作嘔。而且,那也太不實際了。她或許可以離開地面,但是她飛不快也飛不直,根本無法成為好武器。
「我還在這裡,拖著腳步努力走。」他回答。
「我沒死——也沒有快要死掉。」聽見費法克站在門口倒吸一口氣,戴德斯說。
有人用力敲打臥室的門。「殿下,卡麗絲塔夫人求見。」吉勃司在門外通報。
「殿下,麻煩您。」隊長在他們來到迷宮山脈的上方時說。
接著出現的是一個悶悶的撞擊聲,而後是東西墜毀的尖銳巨響,以及一聲彷彿來自地獄的尖叫。然後,突然間,什麼聲音都沒有。約蘭曦張開眼睛。審訊官辦公室燦亮如白晝,原本局限在瓷製球形燈罩裡而亮度銳減的光藥劑,如今因潑灑在地面上而大放光明。
現在,只要他閉眼幾秒,這畫面便一再出現。
她咬著上唇。「她罷手了嗎?」
約蘭曦因為被留在廁所外面,不高興地吱喳叫。水龍頭打開,再來是潑水聲。大公再次出現時臉色灰敗,但臉上的血大多洗掉了。
鋼輪軋過鐵軌的聲音從未如此悅耳。
「也難怪妳急,
和_圖_書如果妳能……」他突然住口。
變身成小鳥不只很不愉快,且會失去方向感,因為周遭的一切立刻變成高山般的尺寸。
約蘭曦敘述事情的經過,但是幾乎沒留意到自己說了什麼,她仍為大公事先計劃耳朵流血的事感到暈眩。
「你敢暗示我只是和審訊官說了十分鐘話,就需要醫生治療?你把我當成什麼膽小鬼?我是他媽的艾伯龍家族他媽的嫡傳繼承人,我不用一個只會鋸骨頭的傢伙在我和亞特蘭提斯女巫聊個天之後照料我。」
「『夫人真愛抗議啊,我想。』」他引用道。「算了,妳又不懂莎士比亞,沒知識的小傢伙。」
「您想要掛上前往倫敦的火車,而不是去斯勞鎮,殿下?」達伯特的口氣充滿懷疑。
她的表情介於憤怒與哀傷之間,但哪樣較多,他說不上來。「我可以坐起來喝一杯茶。」他說。
「你怎麼知道你要用到油血器?」她依然有所懷疑。
他錯了,證據是他再跑一趟廁所,吐光胃裡的東西。
「殿下!」羅理棋大叫。
「愛上我。」他聽見自己被吐真劑所驅使,清晰明白地說出了心事。「妳如果愛我,一切就容易多了。」
她努力命令頭腦保持清晰,只專注於單一目標。然而,自我懷疑仍頑固地緊抓不放。她從未成功過,有個小小的聲音如此低語。陷在蜂蜜裡快要淹死時都做不到,她憑什麼認為現在就可以?
這正是戴德斯擔心的情況。他抓起費法克的籠子,以手勢要達伯特保持安靜跟他走。
話雖如此,大公當然還是贏了。他把大多數人關在他的起居區外,其他人多半也只能來到接待廳。
想起自己講的話,他幾乎沒聽她在說什麼。如果妳能愛上我,一切就容易多了。
「讓他回去。」
「我必須先回城堡的臥室,裝變形藥水的扁瓶在我的書包裡。扶我到樓上的浴室,再下來這裡抹去可能讓人懷疑妳曾經出現在這裡的證據。審訊官既然敢對我的神智動手,她對入侵我的避難所就更不會有任何顧忌了。」
「快,」戴德斯小聲說:「他們會設法沒收我的交通工具。」
他倒了一堆藥粉進入自己的食道,又灌了兩瓶藥水。那藥水的味道有如放了兩週、因浮渣而濃稠的水。他懶得改善味道,自以為夠男子氣概,必要時可以對味道和口感這類細節不再計較。
「可是,殿下,至少允許我幫您洗乾淨。」
時間分分秒秒逝去。審訊官從座位站起來,她的敵意如此具體,好像掐住了約蘭曦的肺部。
他的貼身男僕、侍從和一群隨扈快步跑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他命令他們離開,暴躁的口氣幾乎和平常無異。
那男孩的希望嚇壞她了。
可是,巴斯倫擋在門口。「我要求先弄清楚審訊官發生什麼事。」
撐著走出來後,他把費法克從被留置的檯子上帶走,往知識庫的另一個區域走去,為了節省力氣,他一路撐靠著檯子移動。
他帶著費法克跌跌撞撞地往隔壁房間走去,他有時若在知識庫待到太晚,就睡在這裡。他拉開包著薄床墊的床單,把費法克放在行軍床上,放了三顆藥在她面前,再蓋上床單,把她埋在床單下。他脫下身上的及膝罩衫和靴子,讓她有點東西穿。罩衫上還有少許血跡,但考慮到目前情況,應該還過得去。
來到浴缸後,他彎身打開水龍頭。「快去快回。」
看見他的手彷彿慘遭活埋的人抓扒著棺材蓋子般,瘋狂地抓大理石地板,掐住她的痛苦鋼鉗稍稍鬆開:他遠比她難受太多了。
審訊過程是絕對不容打擾的。羅理棋隊長若真的衝了進去,為了他的安全,戴德斯必須要他立刻離開,躲避審訊官的憤怒。
達伯特拉桿。火車車廂開始抖動,強力將自己插入英國鐵道
和圖書網奔竄的血流裡。
「杜明國國主在此,讓路!」羅理棋隊長的聲音宛如低沉雷鳴,好幾哩外應該都能聽見。「否則便是對他宣戰。你們誰也休想再見到亞特蘭提斯!」
「我搖動吊燈,裝有光藥劑的燈罩掉下來。我那時閉著眼睛,但我相信其中一個燈罩直接打到審訊官,我先聽到撞擊聲,然後才是瓷器碎裂的聲音。接下來把你從審訊所搶救出來,則全都是羅理棋隊長的功勞。」
「御醫馬上就到。」有名侍從說。
之前,她以為只有自己這麼難受,他當初說審訊官不能影響鳥和爬蟲的心智,根本是胡說八道。然而,看到他在眼前痛苦倒下,她頓時理解審訊官的目標依然是他,與她無關。
一千五百年來,只有兩位魔法師聲稱他們記得變形為動物之後的事。大多數學者認為他們若非誇大就是說謊。
「面臨壓力思路還很清楚,總是如此。」他低語。
「因為發了血誓,我不能對妳說謊,記得嗎?那血來自手腕的血管,我在袖釦裡面藏了抽血器。御醫看了立刻會發現,所以我不能見他。我不能讓我受的傷其實沒那麼嚴重的消息傳回審訊官那裡。」
再次吃藥之後,他昏了過去。後來雖然清醒過來,但他覺得躺在地上反而省力。「最靠近這裡的床已經被妳占用了。對了,變形的過程還好嗎?」
費法克在他推開知識庫的門時,發出啁啾聲。「沒錯,我的實驗室就是這裡的複製品。但是,這裡壯觀多了,不是嗎?」
「我們有麻煩了。」他真希望自己能閉嘴,可是吐真劑仍在血管裡悸動,而他目前沒有力氣抵抗。反正,她回復人形之後,什麼也記不得。「看來,除了讓審訊官相信我不計代價也要保守祕密之外,我什麼也沒說服她。」
她跑步去做他吩咐的事。又快步回到樓上後,他已再次現形,渾身濕淋淋地拿著一瓶好像洗髮水的東西。
「不。」大公說。約蘭曦嚇了一跳,她以為他仍昏迷不醒。「不去要塞之城,回城堡。」他的眼睛仍然閉著,聲音低而虛弱,但顯然是清醒的。
侍衛隊隊長檢查大公的脈搏,臉上表情因為憂慮而顯得嚴厲。
「遭審訊的人在神智崩潰之前,通常會有不同程度的五官流血。我希望審訊官看到我耳朵流血,而以為她的手段夠狠了。」
他那變得宛如玻璃珠的眼睛最令她驚駭。總是精準掌控自己、總是準備得面面俱到,他是所有人當中,最讓她無法相信可能如此脆弱的。
不確定感仍在她的理智邊緣舔舐。
他們溜進戴德斯更衣室裡的祕密通道開始跑步,戴德斯命令自己的胃稍後再翻攪。祕密通道通往塔樓下方。他沿著螺旋樓梯一步三階而上,每一轉彎就越是暈眩。他們下方傳來追兵趕到的聲音。
瓶子變成一個有隔間的扁瓶。她抓了過去,一口喝下大半,然後用空著的手指著他,除去他衣服上的水——今晚有點涼,他已經在發抖了。而後,她拭去他滴在地上的水,同時喝下第二劑。
甚至,有點可能。
「他還活著,」隊長說:「但我們得立刻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仍在說話,責備他即使耳朵流血了仍不接受御醫的治療。
他爬出浴紅,用魔杖指著洗髮水。「恢復原形。」
「不是,」費法克說:「是她的屬下因為聽見她尖叫,率先衝了進來,但羅理棋隊長幾乎也同時進來。」
若是很集中的一陣氣流,地面的人不會感覺到。而且得一鼓作氣,趕在審訊官注意到任何異狀之前便已完成。
門才關上,他立刻開始搖晃,伸手抓住種在大釉盆裡的一棵小果樹,摸索著走進廁所,開始嘔吐。
她接連著啾啾兩聲。他真希望自己不是這麼難受,與她進行這種想像的對話,其實很快樂。
「怎麼會?」
「他還活著嗎,隊長?」侍衛之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