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即使對方可能是方圓幾百哩內唯一的人類,她也不想勉強他接受自己的陪伴。不過,那傷勢——
「我可以照顧自己。」
「那就讓我們像友善的陌生人,各走各的。」
「不。」

他自知理虧,沒再出聲。
她的無禮令自己驚訝。她談判時向來這麼強硬嗎?又或者,她只是對男孩的冷血以牙還牙?
三十秒之後,他們聽見裝甲戰車在附近著陸的聲音。亞特蘭提斯似乎早就知道他們的確切位置了。
撒哈拉沙漠
她剛才已經看過急用包裡的所有內容物,於是很快便從其中一個口袋拿出萬用工具組,用細籤在手指上輕刺後碰觸穹頂。
她低聲咒罵自己多管閒事,同時扣上急用包裡裡外外所有的口袋,最後蓋好布包。她真是太異想天開了,才以為這個有著漂亮臉蛋的男孩可能是她的保護者——這自私的傢伙,眼中只有自己。
「讓我進入你的穹頂保護圈之下。」她命令道。
「陌生人」三個字讓她的心揪痛了一下。接著,她的眼睛倏地張大,剛才以為撕裂的外套下是件暗色背心,其實是他背部的肌膚——怎麼會這樣?是燒傷,還是受到感染?他發生了什麼事?不管發生過什麼事,背部傷勢看起來很嚴重。「你受傷了。」
一分鐘過去,第一滴水在空中出現,開始凝聚成實體——她如釋重負地閉了閉眼睛。男孩看著水珠越來越大,依然面無表情。
男孩齜牙。「妳的善良果真無與倫比。」
他吐出一口氣,彷彿說話已讓他筋疲力竭。hetubook.com.com「藥留下來,儘管離開。」
「當然,」她也兇巴巴地說:「既然你也表達了非比尋常的謝意。」
「我需要能止痛、消毒、排毒,並讓皮膚與組織重新生成的藥。」他回答的語氣簡潔而冷淡。她開始後悔提議給他藥物。她怎麼知道不久後自己會不會需要用到這些藥?然而,她還是拿出他要求的藥,外加一些食物方塊,用飄浮咒語送到他的保護圈邊緣。
他轉過頭來面對她,並舉起魔杖。「別再靠近。」
「妳先。」他說。
他可能因此死去。「我有或許可以幫助你的藥。」
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這非常重要。不然,她就會失去一切。
他失去意識了嗎?她剛才似乎窺見的手指動作,只是受腦震盪影響的反射性顫動嗎?她抓起一些沙粒,對著他輕輕扔去——試探性地敲敲門。沙子在距他五呎處撞到一圈無形的屛障後,掉落在地。
他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但看見他的臉並沒有引出一連串記億。除了讓她猜測自己是否和他同樣年輕之外,並未觸發任何模糊的回憶。
她將兩個水袋裝好水之後,往他扔過去。一個啪地直接打在沙上,水灑出來成了一灘泥漿;另一個則因為她用力較大,把他的保護圈撞出閃閃微光後,才掉落到地面。
她的耳朵刺痛。沙暴仍在呼嘯,但此刻聲音卻像是沙子正在擊打空中的巨大物體,而且是正高速接近的物體。
她的心往下墜。沒錯,那聲音是金屬。只有亞特蘭提斯有這種交通工具,而她得不計代價地避免被https://www.hetubook.com.com亞特蘭提斯抓住。
救援來了嗎?還是更大的危險?不管是哪一種,她最好先看一下再決定是否要讓對方看到自己。她之前讓周遭一百呎都沒了沙子,只要沙子不進攻到她和男孩身前,現在就讓沙暴自行其事。
她拿出魔杖在自己周遭布下保護圈,更加小心地緩緩前進。對方俯臥的身體穿著黑色外套和黑色長褲,白色襯衫袖口從外套袖子前方微微露出,這是非魔法世界的男子衣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男子。
「既然妳已經展現了非比尋常的善意,可以走了吧?」男孩吼道。
她輕輕甩頭,手伸進急用包。「如果你能告訴我,你受了哪種傷,我比較能決定該給你什麼藥。」
男孩苦著一張臉。她起先以為他不願意發誓,後來才領悟那是因為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刀子的動作使他非常痛苦。他擠出血送至穹頂,而後者就像乾土碰到水一般,立刻加以吸收。
他的體格精瘦,深色頭髮上蒙了層沙土,頭轉向另一邊。她的胃緊縮起來。是他嗎?如果她看到他的臉,如果他叫出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一切是否就能立刻回來?所有英雄故事的結尾,不都是這種快樂又圓滿的結局嗎?
女孩把地圖塞進口袋,抓起布包,往半埋在沙地裡的那個人飛奔過去。但是,之前不曾意識到的直覺讓她緊急刹車。失去的記憶、裝滿藥物的急用包、地圖上的提示——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而我再也無法守護妳——種種狀況都在提醒她,自己正處於可怕且殘酷的危險中。沙地裡的那個人和_圖_書,可能是盟友,也可能是敵人。
「快進來。」男孩說。
「你是能操控水的元素魔法師嗎?」她問。
如果裝甲戰車決定噴灌死亡雨,她在外面就沒有絲毫自衛能力;她可以驅使空氣移動,但無法淨化空氣。
「妳要拖多久才肯離開?」
「你表達感謝的方式也讓我甘拜下風。好了,讓我進去,否則就等著面對亞特蘭提斯。」
他甚至沒有往她這邊看過來。
地面並未震動,所以不管來者為何,都可以肯定是某種空中交通工具,而這也表示魔法師即將出現,因為非魔法世界目前的熱氣球和輕型飛行船都不可能在這麼強烈的沙暴中前進。
「哈囉?」
男孩發出抽氣聲,第一次露出懼色。「裝甲戰車。」
雖然身穿非魔法世界的服裝,但他手上也有一支魔杖。他的外套背後被撕開,露出深色的背心——他曾想保護她嗎?當她逐漸靠近,他的手指也伸展開來,接著緊緊握住魔杖。如釋重負的感覺襲來,他還活著,所以她並非獨自在這片廣大的撒哈拉沙漠。
她差點往後退。他咆哮的樣子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怒吼,語氣裡的鄙夷甚至比雙足飛龍的獠牙更加銳利。
他也正仔細聆聽,眉毛因為專心而皺在一起。
當她擠進去時,感覺保護圈貼在皮膚上黏黏的。她在男孩身邊坐下,命令沙子上升蓋住保護圈,直到穹頂內漆黑一片。
她從急用包裡拉出兩個裝水的皮囊,命令水從地下河流和綠洲湖泊往這裡流過來,同時費了很大力氣才阻止自己瘋狂咒罵他。他或許乖戾無禮,但是她怎樣也無法在明知和*圖*書他沒有任何一滴水的情況下棄他而去——而且,他已經處於這樣的劣勢,用再多字眼罵他也無濟於事。
這是座有彈性的穹頂保護圈。如果這是男孩的傑作,那麼他必定是能力高強的魔法師。
「好。」他咬著牙說:「但妳必須先做不傷害協議。滴一滴血在穹頂上。」
她其實希望能用藥物和他交換訊息,例如他怎麼會來到沙漠?是誰,或什麼事物使他受傷?以及,他是否正好知道任何能讓他們重返安全之地的方法。然而,拒絕互相幫忙,或許正表示他的傷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嚴重;如果是她受到這種傷,不會這麼不願意接受幫助。
這只是她的想法。其實因為沒有任何記憶可供判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接著,她便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已經在保護圈內了。她驚訝地往後撤。
控制自己不立刻跑到他身邊真的很難,但她總算在十呎之外停住。「哈囉?」
這引起了她的注意。如果是普通的保護圈,水袋會彈回來;但如果她沒看錯,那麼眼前這座穹頂形保護圈能吸收撞擊力道。
那感覺好像碰觸巨大水母的頂部,涼涼軟軟的,但是很有彈性。
「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她說。
想喚醒他的良知根本是白費力氣,所以她也懶得繼續。「你要我向他們指出你在哪嗎?」她問,一邊從沙地上拾起食物方塊、藥品和水袋。「據我所知,你好像不大能動。」
他的回應是一抹苦笑,然後便沉默下來。
他仍保持著禮貌,但言下之意卻很清楚:走開,這裡不歡迎妳。
沙子擊打金屬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消m.hetubook.com.com失。沙暴並未停止,只是亞特蘭提斯人也採取了她早先的做法,不讓沙子靠近自己。
她的心為那位怎樣也回想不起來的堅毅保護者感到無比哀痛。她輕撫著布包,這個精心備妥的急用包,正是他無比細心照顧她的具體證明。然而,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想起與他有關的任何細節。只要他的笑聲就好,倘若她能帶著他的笑聲——
嗯,一個懂得執行血魔法的男孩——她打了個寒顫。不傷害協議並不像血誓那麼教人害怕,但每一種血魔法的力量都很強大,也很危險,執行前最好審慎考慮。「你也要做。」
「是或不是?」她堅持要得到答案。如果他在未來的幾天渴死了,再多藥也救不了他。
然而,水並沒有聽從命令凝聚成形。她告訴自己,水是實體物質,得花點時間才能抵達,而且水量無法確定,要看附近水源的距離,以及該水源水量是否豐沛。
仍然沒有回應。
可是,萬一她沒有召喚水的能力怎麼辦?那時,她就和這名男孩一樣,註定是死路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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