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約蘭曦還是覺得有些事不合理。「妳在六月四日那天去了我們學校。審訊官很可能在那天把我抓走,但妳只是坐在那裡,什麼也沒做。」
約蘭曦輕輕地搖了搖頭。「那她怎麼還有辦法來這裡?」
「我不相信妳。」戴德斯說:「妳在我被抓進審訊所之前,在妳的春季盛宴用計給了我吐真劑。妳那樣做,除了讓審訊官更早發現妳女兒的蹤跡外,還可能有什麼目的?」
戴德斯低聲唸出必要的咒語。約蘭曦密切地觀察著他,心裡不斷猜測卡麗絲塔夫人剛才的哪句話竟然使他掉了手中魔杖。他的表情有點嚴厲,除此之外,似乎還算正常。
他走到卡麗絲塔夫人面前,開始唸誦一長串咒語。
「可是,我還沒聽到妳的故事。」海伍德老師抗議。
巴黎。
「我決定複製我自身所承受的保護。如果有人企圖竄改我的記憶,而且這個人和我的『接觸必要條件』也達到了門檻,他的確可以下手竄改,但是我的記憶即使不能在幾天之後,最晚也能在幾個星期之後自行恢復。可是,這劑藥的部分基本成分經不起長途運輸——它們要非常新鮮,如果經過騰跳,就會失去藥效。」
「我約了伊瑞涅,也就是蕾恩史東指揮官喝咖啡,她說碰面後要去尤金迪斯.康斯坦丁諾斯書店見她的朋友卡麗絲塔夫人,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說好,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卡麗絲塔夫人才是在巨型流星雨之夜生下孩子的人。和溫特維爾男爵有婚外情的是卡麗絲塔夫人。她也是在海伍德老師進入要塞之城的圖書室前,最後一個進去的人,並利用那個機會布置好類騰跳器的零件,把海伍德老師送走。
「是,但它具有情感價值。她非常美,不過打動我的是她的活潑。我一直惋惜沒能再見到她,我真的很想再見到她。」海伍德老師停下來,彷彿領悟到這些話來自破損的記憶。「我們若真的沒再見面,反而更好吧。」
等他完成,他和海伍德老師合力將卡麗絲塔夫人放到起居室長椅上。
「她應該也無能為力了。」戴德斯說:「亞特蘭提斯幾乎日以繼夜地審訊她,所以她早在一段時間之前,就已經把和你們倆有關的記憶壓到腦海深處。」
約蘭曦的手指緊握成拳。「妳就這樣對待妳愛的人,這樣對待因為愛妳而甘願放棄一切的人?」
巴黎的秋天,和它對面的倫敦非常不和*圖*書一樣。空氣雖冷但乾爽舒暢,天空很藍,寧靜的大馬路邊,那些潔淨的高窗正因西斜的美麗晚霞照射而顯得無比輝煌美麗。大公挑選的公寓擁有寬敞的房間,挑高的天花板漆成淺淺的金色,牆上掛著巨幅油畫,畫中的非魔法師身穿其他時代的服飾,在充滿懷舊色彩的鄉間遊玩。
海伍德老師看了約蘭曦一眼,若有所思的表情多於驚訝。
「大公要求我消除她腦海中和妳有關的所有記憶。等她醒來,她將只知道如何返回要塞之城,但不會想回來找妳。」
他拉開抽屜,拿出幾盒名片,分別是魯柏特.富蘭克林先生,亞瑟.富蘭克林先生,以及雅黛麗.富蘭克林小姐。「轉角的麵包店非常好,啤酒也不錯。街道盡頭的廣場一星期有三次市集。而富蘭克林家族在巴黎銀行有個帳戶,可以維持你們的生活好幾年。」
回到杜立許之家的房間後,戴德斯轉向她說:「這是給妳的。」
「一部分?那麼其他又是什麼?」
「我們得檢査一下,看看你身上有沒有被安置追蹤器。」戴德斯對海伍德老師說。
卡麗絲塔夫人在時間凍結咒語失效之後,仍然昏迷不醒。
大公輕碰海伍德老師的手臂,拊耳低語。海伍德老師一臉猶豫。可是,戴德斯又再和他說了一次.。海伍德老師終於點頭。
「當我知道到妳的記憶可能不會再浮現之後,我想要保護妳不受記憶永久壓抑所帶來的傷害。這表示我得找方法把妳的記憶帶回來。」
「原來你到巴黎就是來辦這些事。」約蘭曦輕聲說,對他所做的一切感到既欽佩又驚訝。
戴德斯以手勢要他們靠近書桌。「反正,我以前沒對妳說,一來是藥劑還沒有調製好,二來是我不要妳認為,我是要讓妳更容易離開伊頓。我的意思是——」他聳聳肩。「妳知道我的意思。」
「你原本打算在審訊官一抵達就找她談話。」卡麗絲塔夫人繼續說:「她看到你手中的飮料,知道你已經被下了藥。可是,那藥其實要一個小時後才生效,那時她對你的審訊應該已經結束,不會對你造成損害。然後,我可以在吐真劑生效時問你問題,藉機找出我女兒的下落。」
大公打開他的措刀,讓刀刃經過火焰,再交給約蘭曦。她在兩個杯中各滴了三滴血,用火焰將刀刃消毒後,交給海伍德老師。
戴德斯又唸出時間凍結和*圖*書咒語之後,才解開隔離圓頂。他伸手到她的腋下,把她拉到前門。
「海伍德老師,」約蘭曦說:「你有可能改變主意,想離開這裡嗎?」
「我有個地方很歡迎你去使用。」戴德斯對海伍德老師說:「如果你不介意那是在英吉利海峽的另一邊。」
他們差點沒能在時間凍結咒語失效前完成圓頂。卡麗絲塔夫人因突然發現自己被包圍而眨了好幾下眼睛。
海伍德老師深深鞠躬。約蘭曦什麼也沒做——她不知道要做什麼。
不過,海伍德老師頑強地繼續執行。等他終於安靜下來,卡麗絲塔夫人已昏迷在地。
英吉利海峽的另一邊?
「你對她做了什麼?」約蘭犧問海伍德老師。
海伍德老師再次對戴德斯深深鞠躬,而後後者帶他去到另一間房,讓他知道現金存放在哪裡。「這些應該夠你用一段時間,那時你也應該可以去銀行了。你若只在附近的商店買東西,我都替你設了帳戶,貨款會由銀行直接支付。」
匡啷一聲。大公張開手掌,剛才掉到地上的魔杖回到他掌中。約蘭曦注視著他:魔杖和他母親的日記,是他最不可能離手的東西。
約蘭曦咬著臉頰內側。「即使你說那本書寫得並不好,但不管怎樣搬家,你都要扛著那本書。」
「我不懂。」約蘭曦整個人傻掉了。「她來這裡做什麼?」卡麗絲塔夫人是海伍德老師的記憶保管人?
海伍德老師嘆了口氣。「唉,我以前真的覺得她無比迷人。」
「她說要去買一本被她朋友污損了的書。和她的相處非常愉快,然後我主動提議幫她買下那本書。」

她也發出各種咒語試圖封住他的口,但隔離圓頂把她的咒語斥為無效。
「那只是因為,如果不救他,妳也會露餡。」約蘭曦反擊,每說一個字就越生氣。「妳害怕審訊官看透記憶咒語,會危害到妳的地位。妳如果真的關心他,就不會這樣把他的記憶一壓再壓,從來不允許他取回些許。」
「所以,我需要在巴黎設置臨時實驗室——這裡既有能滿足我需要的魔法大師級植物學家,距離英格蘭也非常近。而在我尋找適當地點的同時,也決定何不順便把它建立成你們重逢後可以一起安居的地方。」
卡麗絲塔夫人指著對這一切完全不知所措的海伍德老師。
約蘭hetubook.com.com曦脫下海伍德老師的鞋襪,確定上面沒有追蹤器。「卡麗絲塔夫人去書店做什麼?她不像是愛看書的人。」
「我們能不能先把你安置在另一家旅館,直到找好更長久的住處?」她問。
「離開杜立許之家前,把這張名片給妳的朋友。他們寫信到這個地址的時候,信件會被轉送到巴黎的安全藏身處。而妳從藏身處寄出的信,看起來會像是從美國西部寄過來。」
戴德斯瞇起眼晴細聽。
「你敢!」卡麗絲塔夫人大叫。
卡麗絲塔夫人的表情強硬起來。「有時候,我也得做出困難的決定。妳還太年輕,對男人一無所知。當他們想要妳的時候,什麼話都願意說、什麼事都願意做,但是妳不能期望他們永遠那樣。我怎能相信他的記憶恢復後,會不會繼續保守我的祕密,以及他會不會繼續保護妳的安全?」
「我不准你這樣做!」她再次叫嚷。
「我需要她的手放在門上,才能解除她設立的恐懼圈。幸好她設的不是血圈,那就沒這麼好解了。話說回來,血圈很容易辨認設置者,除非真的別無選擇,她或許也不想冒險。」
她召喚了一小團火焰。
面對這種怎樣都有一套說法的人,真的無法講理,所以約蘭曦也不打算嘗試。「解開恐懼圈。妳讓他離開,我們就讓妳離開。這個交易很公平。」
「他們一天到晚點名,就怕學生不假外出。」約蘭曦對海伍德老師解釋。
「妳指的如果是妳召喚閃電下來的那天,我在大公袖子上貼了一個追蹤器,那純粹是聽從亞特蘭提斯的命令。直到抵達現場,看到亞特蘭提斯特務正在解除殿下布置的反入侵咒語前,我都完全沒料到那會讓他們找到妳。」
「坦白說,這是我見過她最迷人的一次。」戴德斯說:「至少她是真實的,這很難得。我猜應該是體內的吐真劑藥效還在。」
海伍德老師擠了三滴血到一個杯子裡,正要對第二個杯子做出同樣的動作時,大公阻止了他。
約蘭曦突然覺得好怪,她與兩個男人都這麼熟悉,可是他們對彼此卻是全然陌生。而且,海伍德老師似乎決心要堅守每個該有的禮節。
愛妳的人的三滴血。
它喝起來有陽光和洋甘菊的味道。
「可以設計特定的恢復條款。我對自己的做法是,只要我踏上亞特蘭提和_圖_書斯的土地,我所讀過、和我的死亡有關的靈視畫面記憶,就會重新出現。」他讓卡麗絲塔夫人靠著門板而坐,把她的手放在門把上。
他拿出兩個杯子,再從他說裝了海水的水瓶裡各倒給他們半杯。「藥劑需要你們第一次涉足的海水,而依我的假設,應該會是大西洋。然後,要加上三滴自己的血,以及愛你的人自願提供的三滴血。麻煩給我們一點火好嗎,席伯恩小姐?」
「妳在那裡?」
約蘭曦無言以對。
「我能做什麼?就像妳說的,我只能坐在那裡。我得壓制我自己的記憶,以免露出馬腳。而我冒了所有風險,把他從要塞之城救出來,不是嗎?」
「快。」大公說:「我需要每個人的力量,幫我建造隔離圓頂罩住她。」
「你在做什麼?」約蘭曦問他。
「我的確知道她的職務。請繼續。」戴德斯說。
「對,妳怎麼猜到的?」
他帶領他們沿著走廊來到另一間房,房間中央有張大書桌,沿牆設有幾排架子。約蘭曦認出桌上有些儀器來自他的實驗室。
確定海伍德老師身上沒有追蹤器,他們自己身上也沒有之後,約蘭曦突然想到她並未事先設想可以帶他去哪裡。
「絕對不行。我才不要讓妳再到處亂跑,替我製造更多麻煩。妳得跟我走,從此保持低調。在世界末日或我變成天使之前,都不會再有人聽到妳的任何事。」
「改天。」她擁抱他說:「我會盡可能常來看你。」
他轉向約蘭曦。「快到點名時間了,我們該回去了。」
「但是你沒在要塞之城和她談話,而是不顧所有人反對,堅持要去審訊所探視犯人。結果弄到在吐真劑生效之後,你的審訊才開始進行。」
「就是那本《藥劑大全》。」
戴德斯要她再服用一次助跳劑。「我已讓樓下的大樓管家有個印象,認為這個家有一位叔叔和一對雙胞胎姪子、姪女。所以,當她看見一個年輕人或一個年輕女人——或一位稍微年長的人進出,都不會驚訝。」
英格蘭
「謝謝你。」再多的言語也無法表達她的感覺。
「那次事件,你只能怪你自己,殿下。」卡麗絲塔夫人反駁。「沒錯,我要安蜜亞給你吐真劑——那是因為審訊官給了我明確的命令,一定要那樣做。不過,審訊官不知道的是,我換了另一種會延緩作用的吐真劑。」
那是一盒費法克的和*圖*書名片,上面的文字是:A.G.費法克,懷俄明地區小溪牧場。
他們搜尋的時候,約蘭曦問:「你怎麼認識卡麗絲塔夫人的,海伍德老師?」
「看來我的祕密洩露出去了。」她雖然這樣說,但好像沒有很在意,不過手指緊緊握住一支與約蘭曦的魔杖很類似的魔杖。
「經由我的朋友伊瑞涅,也就是杜明國最高國家安全顧問蕾恩史東指揮官,殿下。」海伍德老師恭敬地對大公鞠躬說道。
現在,戴德斯拿出一小瓶灰色藥粉,平均倒入兩個杯子裡後加以攪拌,直到藥劑轉成明亮的金色。
「而我做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卡麗絲塔夫人繼續說。「妳連一聲道謝都沒有。妳只懂得哀哀抱怨我沒幫助妳的寶貝海伍德老師。」
隔離圓頂無法保護裡面的魔法師不受外力攻擊,它是反向作用:防止圓頂內的人攻擊外面的人。
約蘭曦因為騰跳了將近一百五十哩——雖然分成了三段——而頭痛不已,但她依然覺得這個地方非常迷人。「這裡好漂亮。」
「不必謝我。」他輕聲回答。「希望趁我還有能力的時候把一切都給妳,是我無法抗拒的衝動。」
「不可能是妳。」約蘭曦聽見自己說:「妳一直和我們所有人作對。」
「我請求這份榮幸,讓我對席伯恩小姐的藥劑有所貢獻。」
「而妳這個忘恩負義的小鬼。」卡麗絲塔夫人變得更加憤怒。「妳可知道,為了符合我要對海伍德說我們得做哪些事的未來,而事先安排好一切,有多麼困難和多麼可怕嗎?」
海伍德老師剛要開始搖頭,隨即停了下來。他的臉上緩緩出現笑容。「既然妳再問起,小約蘭,我想我受夠這個地方了。」
「當然——我在妳的魔杖裡裝置了追蹤器。我真該在那一天就把妳帶走,早早結束這場鬧劇。」但她一直沒辦法做到。戴德斯和約蘭曦從旅館套房逃入實驗室,自那之後,約蘭曦的魔杖就存放在實驗室,而實驗室是一個無法被定位的摺疊空間——卡麗絲塔夫人就此失去約蘭曦的下落。
「這只是一部分。」
「不必擔心。」戴德斯說:「記憶咒語生效時,有的魔法師會失去意識,有時長達一個小時。」
「沒錯,因為他——」卡麗絲塔夫人再次指向海伍德老師,「愛的不是我。他愛的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影像。真正的我只懂得利用別人之後再拋棄他們,而且一點都不後悔。他愛這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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