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你願意去巴黎探望我的監護人嗎?」費法克問戴德斯。
看來他只想思考禍主堡壘的相關話題,這也合理,那畢竟是他們的目的地。「我知道幾件戴德斯告訴我的事。」
而卡許卡力與阿瑪菈就沒有這種一起搏命奮鬥的經歷。不管他多麼愛她,都只是一個從外往內看的旁觀者。
她又向他伸出手。
「折衷一下,我們選開羅好不好?」卡許卡力建議。「我來回盧克索和開羅好幾次了,即使是在白天,只要別太靠近尼羅河,要隱藏行蹤並不難。」
她坐起身。「沒事。我睡了多久?」
「就是有。」他反駁。
「當然。」他說。
兩人立刻分開,同時轉頭望向他們的朋友。他看起來還在睡,應該是作了惡夢。等了幾秒鐘,兩人對望一眼,勉強忍住挫敗又快樂的笑聲。
「妳還好嗎?」卡許卡力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一加侖的冰淇淋要分給幾十個男孩,簡直像大海裡的一滴水那麼少。她好不容易分給每人一份之後,也千辛萬苦地留下了大約一湯匙讓兩人共享。那當然不是他吃過最好的冰淇淋,卻是最美妙的。
他雖然渴望保護心愛女孩的安全,但是也同樣堅定地尊敬閃電馭使。
「我——我先出去一下。」卡許卡力說。
他變得……更哀傷了。雖然他隱藏得很好,但感覺得出來心情沉重,而那是他在洞內喘息著醒來之前不曾有的。
「他愛妳,」卡許卡力平靜地說,「以我遠遠無法了解的方式。」
幸好約蘭曦自己一覺無夢,不過,她醒來時,腦袋裡充滿了年復一年被壓制的記憶。
她提起戴德斯在接受審訊時,從審訊官的腦海中瞥見了片段影像,以及戴德斯的外公——蓋烏斯大公——多年前曾派了間諜到亞特蘭提斯去。
約蘭曦注視著戴德斯原本所在的地點。
卡許卡力揉著臉。「沒事,我很好。應該只是受夢境驚嚇。我們在哪裡?現在是什麼時間?我睡了多久?」
卡許卡力抬眼看著他們,一邊猛眨眼睛,一邊喘氣。
戴德斯和費法克對再碰面的地點又有了小小的爭論。他要她躲在盧克索,盡量不要現身;而她想飛到土耳其南部海岸,縮短他回程的距離。
他到底夢見了什麼?
把母親預見的死亡當成單一情況,戴德斯才比較容易否認這件事,若再被卡許卡力的夢境證實,那就更難假裝自己逃得過已被寫好的命運了。
那年應該是海伍德老師最後的好日子,後來他就開始出狀況了。當時她還沒有哀求母親幫助這個如此關愛自己、而自己也愛他如父的男人,也還沒得到令她毛骨悚然的答案——他只是幫手,親愛的,妳不用擔心他。她才終於明白,母親根本沒把這個連生命都奉獻出來的男人當一回事,只是利用他保護自己與女兒的安全。www.hetubook.com.com
怎麼回事?他還沒問出口,就發現他們已不在空中飛行了。他還在自己的飛毯上,不過飛毯停在某個陰暗且空氣不太流通的洞穴裡。卡許卡力躺在不遠處,仍沉沉睡著。
她搖頭。「會有這麼一天才怪。」
她已是如此地想念他。
她在意的不是他不在身邊——杜明國國主經常在其他地方做其他事,而且從他們認識時就是這樣。而是當他們變得越來越親近之後,她總是有種甩不開的恐懼,害怕真相大白的時刻到來。
卡許卡力坐在距離他們大約五十呎的外露岩層上,雙手抱頭。
「你需要休息。幾個小時不會有太大差別。」
他們沒再提出異議。卡許卡力收起飛來此地的戰鬥毯,拿出更適合長途飛行的旅行專用毯,並把自己和戴德斯的飛毯操控權交給她,而她則先帶所有人離地幾呎後,再開始加速前進。
卡許卡力猛地坐起身,用力喘著氣。
「有任何需要就叫醒我們。」戴德斯告訴她。
戴德斯有個想法。「妳覺得,他會不會是夢到我的死亡?」他低聲問。
過了不到一分鐘——或者只是感覺如此——有人輕搖戴德斯的肩膀。「戴德斯、戴德斯。」她輕聲叫喚他,然後語氣急迫起來。「戴德斯!」
「妳休息一下吧?」卡許卡力說。「妳看起來累壞了。」
她想起自己仍是個小女孩時,每兩年才能和美好無比的母親共度一天,而她多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結束,時鐘指和*圖*書
針就停在午夜前一分鐘,再也不要前進。
在最低飛行高度駕駛飛毯,需要更多技巧也得更專心。不過,沙丘的起伏讓他們不容易被遠處的人發現,加上太陽即將升起,低空飛行才能比較安全地抵達目的地。!
他突然翻身坐起,兩人的頭差點相撞。「怎麼——」
「我會學習。」
「三個小時左右。」
「什麼?」戴德斯驚叫。「妳讓我睡這麼久?我早該在幾個小時之前就出發了。」
任何有尊嚴的魔法師社會都不會容忍巫師之戰後採行的墓葬方式水久保存屍體,供下一個因個人邪惡目的而讓亡者復活的變態大魔法師用作步兵。這想法讓戴德斯又扮了個鬼臉。
「好吧。」他說。
半睡半醒的戴德斯揉著眼睛,扮了個鬼臉。「木乃伊旅館?」
屆時,她救得了他嗎?又或者到最後卻證明,一切只是她狂妄自大又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如果她救不了他……
她也想起,自己又稍微長大一點,知道父親不是普通人,正是一月起義的英雄時,眼睛睜得好大的感覺。接著,兩年後,她和母親因溫特維爾男爵驟逝而抱在一起哭泣。
「我不知道,或許他找到方法混進去。」
卡許卡力依然不看她的眼睛。他是怎麼了?
約蘭曦當時非常氣他,但是當祕密生活的記憶浮現時,她的憤怒全轉向卡麗絲塔夫人。當卡麗絲塔夫人在午夜過後幾分鐘來會面,約蘭曦對著她又吼又叫,說要立刻去找海伍德老師說明一切,才不管他知道的事可能威脅卡麗絲塔夫人的地位或安全。生命裡常有灰色地帶,但這件事沒得妥協,對海伍德老師做出這些事實在不可原諒,約蘭曦一刻也無法繼續容忍。
不對,她覺得他沒有變回原來那個自己。她很了解以前那個卡許卡力,很清楚他的決心、勇氣和不為人知的情傷,這些都還在,但他就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那不是我們現在該擔心的事。韓考克太太施了幾道幻覺術。學校方面認為他繼續請假,他的家人則相信他因各種理由而不能離開學校。」
她憶起嬰兒時期,在溫暖的懷中嗅著似有若無的水仙花香,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她更加握緊了他的手。「最好不是。」
卡許卡力突然大叫出聲。
他好半天才想起伯明翰——杜立許太太之家的宿舍長——以及夏季學期後半段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那時審訊官已死,而禍主仍在思考下一步棋。在那奇蹟似的幾個星期裡,他們暫時安全,似乎整天都忙著運動、享受陽光和尋歡作樂。她總在走廊和一群群男孩高談闊論www•hetubook.com•com,說的不外乎是準備出發去做某件好玩的事,不然就是剛從某場有趣的探險回來。
每次道別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他關上雙邊筆記本。「妳對最高指揮總督的宮殿有多少認識?」
卡許卡力若有所思地點頭,而後站起身。「那我們出發吧?」
「你不舒服嗎?」她問道,在朋友身邊跪下。
她轉而面對他。「謝謝……如果我承認自己完全不懂你的意思,會顯得我很笨嗎?」
他握住她的手往外走。洞穴位在一座幾乎草木不生的小山山頂,嶙峋的山脊曝曬在午後的炙陽下。大地在遠處慢慢往下延伸,棕色的土地在靠近尼羅河時變成讓人驚豔的綠色原野,尼羅河果真是埃及的生命之源。袤廣的盧克索城就在河的對岸往四面八方延展,其中有古老的建築,也有現代的磚造屋,兩者的顏色都與城市更遠處的沙漠相差無幾。
在卡許卡力慢慢起身時,戴德斯開始用清潔咒語清除身上的塵土。卡許卡力往洞口走去,戴德斯則轉身進入另一間墓室,換上反抗軍戰備袋裡提供的乾淨衣服。
「我們在尼羅河對岸、盧克索西邊的丘陵區。現在……」她支吾道。「過中午了。」
他們與卡許卡力會合後,戴德斯開門見山地問:「你作了預言夢嗎?或許我該在出發前知道。」
「好吧。」她也說。「但我有個條件——從這裡到盧克索的途中,你要睡覺。嚴重缺乏休息會讓騰跳更困難,也可能造成更大的傷害。你也休息,卡許卡力。我來駕駛飛毯。」
「想起那天的冰淇淋?」她低聲問。
「我們會在今天結束之前抵達開羅。」卡許卡力向她保證。
每一縷燦爛美麗的回憶都與她有關。在她出現之前,他從不了解少年情誼這個概念,更不知道在男人的生命裡,這幾年應該充滿歡樂和歡笑。現在他只願更早認識她——讓他倆有更多時間相處。
他伸手輕碰她的頭髮,感受著手指間的柔細。
約蘭曦這才發覺自己瞪著洞穴頂部好一陣子了。和卡麗絲塔夫人之間的記憶讓她感到不安,但是除了待海伍德老師冷酷無情外,約蘭曦又無法具體指出是哪個環節不對勁。
魏斯特是伊頓公學的學生,因與禍主長得異常相像而被從宿舍帶走,並引發了一連串讓戴德斯和費法克必須倉促離開學校的事件。
是因為他不想在提起他所愛的女人與她的愛人時,洩露內心真正的想法嗎?或者有其他原因?
他伸手到她腦後,將她拉得更近。她注視著他,拇https://m.hetubook.com.com指撫過他乾裂的唇。
開口朝西的洞穴此刻充滿金光,她注意到卡許卡力放在腿上的雙邊筆記本。「對了,你收到阿瑪菈和你哥的消息了嗎?」
「有一次和伯明翰聊天時知道的,他早已明確計劃要來這裡進行考古挖掘。等等,那天你也在場啊。」
「戴德斯和我很幸運能擁有彼此。」她說。
約蘭曦很希望能立刻前往開羅,但她已經答應戴德斯要休息,何況她也真的累了,。「別讓我睡太久。」
「戴德斯怎麼會知道這些?」
杜明國國主被分配到的工作是去弄一加侖鮮奶油回來,即使上午的牛奶早在一小時前已經送來,他仍不負所託地完成了這項艱鉅任務。而那整個下午,宿舍裡的男孩就在放風箏、打網球,同時輪班攪動鍋裡的鮮奶油、等待冰淇淋凝固的歡樂氣氛中度過。
卡麗絲塔夫人看似很專心地安靜聽著,不過就在約蘭曦講到一半時,卡麗斯塔夫人舉起了魔杖。那次會面就此結束。約蘭曦對卡麗絲塔夫人的新舊記憶全被埋回腦海深處,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約蘭曦頭痛又焦躁,卻以為只是因為她對海伍德老師和自己的未來感到太過絕望。
她們最後一次見面不歡而散。海伍德老師剛因為涉嫌收賄給學生高分,而失去一間三流學校的教職,不得已只好前往杜明國最偏遠的小村莊任教。
伯明翰就是在這時宣布,等自己將來前往上埃及地區進行考古挖掘,一定要帶上做冰淇淋的冷凍鍋,接著確切描述了這個地方的情況。她對非魔法國度的生活向來很好奇,因此專心聆聽,不過戴德斯只是望著她,任由哈特謝普蘇特女王神殿和王后谷這些地名進出他的耳朵。
她說出自己知道的內容,例如堡壘位在亞特蘭提斯的高地,雙足飛龍和載著雞首蛇尾龍的大型裝甲戰車在空中交錯飛行,組成一圈防禦,無時無刻地保衛著禍主的安全。
她的碰觸輕柔而溫暖,語氣則介於指責和哀嘆之間。
他們不約而同地往後看。洞外並沒有敵人,不過,戴德斯仍以手勢要費法克過去看看卡許卡力,自己則往洞口前進,準備防禦。
「我沒有她的消息。希望她一切平安。」
戴德斯和費法克趕緊站起來。「你怎麼啦?」她問。
她輕聲一笑。「這個洞穴更深處的確有些瓶瓶罐罐,或許裝著防腐處理過的器官。」
「收到了,兩人都有——他們都安全,也正重新整隊。」他這麼回答,不過眼睛沒有看約蘭曦。
戴德斯苦著一張臉。她乘飛毯飛得越遠,被亞特蘭提斯特務發現的機會就越大。不過,如果她克制了隨時和圖書都要看到戴德斯的欲望,那戴德斯也要克制除了自己,誰也不許見到她的欲望。
她再也無法用純真時期那種純粹又神奇的情感去愛母親了。她們的關係逐漸緊張。卡麗絲塔夫人不滿女兒不再聽話,也不再無條件地崇拜自己。約蘭曦則越來越沮喪,也越來越難相信別人。
她點頭。
在那特別的一天,他們結束星期天的展間禮拜後,戴德斯有事去了實驗室,她、庫柏、溫特維爾和卡許卡力去鄉間散步,居然帶了一口白錙材質的冷凍鍋回來。等戴德斯再踏進杜立許太太之家,整棟宿舍已經沸騰起來,男孩都被分派去尋找各式各樣的材料和用具,有的人從洗衣房搬水盆過來放冰塊,有的人去最近的冰窖取冰過來,或從廚房找出做冰淇淋的食譜。
「你有韓考克太太的消息嗎?」韓考克太太是亞特蘭提斯海外行政部派駐在杜立許太太之家的特派員,後來揭露了身分,她其實是禍主不共戴天之敵,也成了他們的祕密盟友。
當戴德斯再次現身,費法克已經在那等他了。她從他的背後掀起罩衫下襬,開始幫他敷藥,然後打開同樣從戰備袋拿出來的小罐子,沾了些軟膏擦在他的嘴唇上。「你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她說。
「不知他們有沒有發現魏斯特失蹤?」她緩緩地說。
卡許卡力起身朝他們走來。
他伸了個懶腰,堅硬的地面讓他的背都僵了。「妳怎麼會發現這個地方?」
她記起學步時期,手指撫過絲絨外袍的柔滑觸感,外袍主人是她美得驚人的母親。她的母親。
他們握手。戴德斯擁抱費法克,而後深吸了一口氣,便騰跳離開了。
「我會的。祝兩位有個好夢。」
卡許卡力的臉上閃過某種表情,但回答溫和且平靜。「我夢到的時候會告訴你。在那之前,願幸運之神與你同行。」
「真厲害。」卡許卡力思忖著。「亞特蘭提斯從不讓任何外交使節踏上國土,也不發任何旅遊簽證。而我聽說空中堡壘嚴守著整條海岸線,注意所有意圖接近的入侵者。這名間諜是怎麼進去的?」
他們也得這麼做。
「我們在盧克索——底比斯墓葬區。」費法克彷彿聽見了他心中的疑問。「我們到的時候,你和卡許卡力都睡得很熟。我不想吵醒你問要停在哪,就直接來這裡了。」
「那早就在我的行程表上。」他說。「而妳願意休息一下嗎?妳醒著太久了。」
卡許卡力笑了一下,似乎已變回以前的自己了。「我的意思是,妳已成為他的一切。當他看著妳,看見的是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而且是會二話不說、陪著他再去一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