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他說。「讓我送妳。但妳明天要去魔杖和柳樹小館請我喝茶,外加一塊蘋果蛋糕。」
「沒關係,我們再想辦法。」我告訴他。
他母親在這本書的邊緣寫下:不管受到怎樣的污染,任何光藥劑都可以靠閃電復原。將近十七年之後,這一行註解使費法克召喚了第一道閃電。
「我——我會買下這本書。」我尷尬地低聲說。我怎麼沒預見這種事?
我曾經預見自己對父親說,某個亞特蘭提斯女孩將來會成為杜明國最有權勢的人。當我見到那女孩本人時,我告訴了他,我曾看見自己告訴他這件事——因為人不能刻意更改靈視所見。他對於自己身為戴德斯大帝的镝傳予孫,竟有可能不再真正掌有絕對的權力而非常不高興。
我突然靈光乍現而問道:「那你能推薦幾本嗎?」
他推薦了,我們在書架間度過愉快的半小時。我的懷錶不識相地開始震動,提铥我該回劇院去。他絮我抱著書前往櫃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當然沒帶半毛錢。王位繼承人不須要帶錢。
「我們還必須鞠躬呢,好像有聖靈顯現一樣。」
已經一星期了。我既無法記錄那段靈視畫面,也沒法對他提起。我對他的愛與對未來的懼怕同等分量。
我嚇了一跳。那是一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子,非常帥氣,友善的雙眼裡充滿笑意。
杜明曆一〇一三年十二月十七日
我找到那本書,抱到書桌上,從筆座拿起尖筆,依照我在靈視畫面裡所看到的寫下那行註解。
「我們讀過這一篇,對吧?」她問。
我的眼睛或許睜得太大了,因為他哈哈大笑起來。「開玩笑的。情況沒那麼荒謬,不過這本書的確受到過分讚譽,其實只適合用來墊腳。」
「你有設法休息一下嗎?」戴德斯問。
戴德斯已經被榨乾,他站起身。「每條路都是死路。」
卡許卡力苦澀地笑了一聲。「我討厭這個能力,真的很討厭。」
那是夏天。晴朗的藍色天空點級著如春天羔羊般軟綿綿的朵朵白雲。到處都是人,戴著閃亮高帽的男士,以及草帽上粉色緞帶翻飛的女士。河邊有幾個男孩正把船放到河面上,他們穿著黑白條紋外套,帽子如花店提籃般插著許多花。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小瓶藥。「我帶了助眠藥來,和圖書
兩顆可以讓我熟睡四小時,不過每個人的狀況或許不太一樣。」
「警告最後可能發生的事。也就是提醒費法克不該踏上亞特蘭提斯的領土。」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我再度把書翻開,翻到淨化氣流的那一節,並把最後三頁撕下來。那幾頁的配方都是錯的,我才不要任何可憐的學生被這本書所害。
這次我清楚看見執筆者的手指上戴著非常特別的戒指。
那女人是我。
杜明曆一〇一四年二月二十二日
魔法王國的郵政通常只在王國的勢力範圍內有效。
「會影響我的夢嗎?」
「警告什麼?」
我遲到了半小時,但他還在等我。他甚至從魔杖與柳樹小館買來蘋果蛋糕。
「應該不會。」
我度過了非常、非常愉快的時光。
卡許卡力不安地睜大了眼。「幸運之神庇佑我。誰的死亡?你嗎?」
「什麼警告?警告我也不該去亞特蘭提斯?」
父親當然會大發雷霆,但我已深陷愛河。
我哈哈大笑。好,就這樣吧。
杜明曆一〇一三年八月三十一日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希望擁有卡許卡力的天賦。那樣,他的夢就能成真,在那個夢裡,他們沒有在亞特蘭提斯喪命,甚至活著看到原本與戴德斯同樣瘦削的庫柏因為生活優渥而挺出大肚腩。
杜明曆一〇一三年十二月九日
阿瑪菈。
「胡說。我內心深處在熱切地忍耐,並感謝一年只有一次。」
戴德斯嘆了口氣。「相對於費法克落入禍主之手,任何事的傷害都比較緩慢。」
她點頭。他在她身旁坐下,摟住她的肩,親吻她的太陽穴。
「這麼嚴重呀?」她看了他一眼之後說。
真正的靈視者預見的都會成真。他們有時會誤解畫面的意義,就像他母親也曾誤讀,但戴德斯從未發現母親記錄的事件有任何錯誤,他沒理由假設卡許卡力的夢會出錯。
床鋪已在他離開時整理好。她此刻坐在床罩上,仍拿著他母親的空和圖書白日記。他奮力振作自己。然而,即使他有一百年的時間和堆得像金字塔那麼高的字典,也找不到正確的詞彙來說明這件事。
我懷孕了。欣喜若狂的同時,我也因恐懼而動彈不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一頁到此為止。這段特殊的靈視畫面也記錄到此——至少上次是如此。這一次他們翻頁時,文字竟繼續下去。
她注視著他,翻開另一頁。
「所以你才說,我夢到的人已經知道這樁預知的死亡?」
「或許你母親的預言也只是個警告。」卡許卡力說。
她驚訝地低頭。
「我們先讀日記。」求求妳。
「哎,別這樣嘛。」費法克戳著他的手臂,雀躍地反駁他。「你的內心深處其實熱愛這種熱鬧的場面,每年都很想回來。」
卡許卡力用撥煤棒將壁爐裡的煤塊重新排列。「這是西方魔法世界的主流觀點,你們絕不干預預言內容。然而,正如我不久前告訴費法克的,預言在我們東方傳統並非那麼絕對。對我們來說,我昨天早晨的夢只會被當成來自上天的警告。」
戴德斯的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托著額頭。「沒有她,我們有機會贏嗎?」
「即使如此,我還是毀損了這本書,就該付錢買下。」
「那我很樂意收下,謝謝。」
非常奇妙的一天。
戴德斯輕敲底下露出一絲光線的房門。
直到寫完,我才想起該看一下日曆。畫面是八月二十五日,但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我往書桌上的日曆看去,竟然是八月二十五日!這個日曆停在一個星期之前。
「不管怎樣,你都樂在其中。所以,別再無病——等等,庫柏過來了。既然如此,就請繼續你憂鬱的呻|吟,不過要有皇家氣派。你很清楚庫柏活著就是要聽你判定一切毫無價值。」
一陣輕巧的腳步迅速走過地板,房門打開。卡許卡力看見戴德斯時沒有太驚訝,不過下巴仍繃緊了——畢竟杜明國國主從未紅著眼眶出現在朋友面前。他後退讓戴德斯進來,關了門並設下隔音圈。
燈塔前門傳來大力敲擊聲,嚇得兩人同時跳了起來。他瞥了瞥窗外。天色仍未全亮,所以不會是燈塔看守人過來關掉機器,並記錄儲油桶裡的燃油存量。
「那就多買幾本好書,補償主人。」
在戴德斯母親的靈視畫面裡,不管這兩個年輕人是誰,他們都抵達了最高指揮總督宮殿外圍,距離禍主和_圖_書的墓室依然如冰島的蝸牛距離聖母峰頂般遙遠——但這兩人又已是這一代人之中最接近的了。
我明天必須去旁聽父親與他的顧問開會。我們把約會時間訂在後天下午三點,並把地點從熱鬧的公眾場所改到風景優美且更空曠的迪拉瑪南方海邊。
要預先指定一個明確的結果,再設法防止這個結果發生……他的腦袋裡塞滿了事情出錯的各種方式——最後的結果都還是費法克的死亡。
他並不習慣穿著法蘭絨睡衣展開一天,何況是這樣的一天。他親吻她的臉頰後離開房間,幾分鐘後返回時已服裝整齊,領帶、襯衫飾釦、袖釦一樣不少,完美地各就其位。
畫面淡去後,我震驚地抬起自己的手。我的右手食指戴著當年專為崇高的涵絲佩雅打造的戒指。是整個魔法世界唯一的一只。
「或許不是現在去,而是另一個時間點。」
她翻著腿上的書——他後知後覺地認出,那是他母親那本總是空白的日記。「我想也是。你說吧。」
我無法相信我居然答應了這種事,而且等不及後天的來臨。
而它改變了一切。
戴德斯突然睜開眼睛,瞪著空無一物的陌生天花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整間房內部光秀秀的,非常單調——只有刷白的牆、一張桌子、一座盥洗架和一張有床頭板的床。
而她卻幸福且無知地熟睡著。「我沒說。」戴德斯承認:「我說不出口,我和你同樣懦弱。」
卡許卡力抓著壁爐架的邊緣。「我很遺憾,非常、非常遺憾。」
那果然是庫柏,熟悉的圓眼和熱切的臉,只不過他胖了許多。但他的長褲來不及修改,被突出的肚腩一撐,顯得短了半吋。
他騰跳到燈塔的更高一層往窗外看。的確是卡許卡力,還有其他人。那是海伍德老師和——
她等待著——並繼績一頁頁翻著空白的日記。
我應該聽從自己的忠告。我為何要提起我們的快樂?
「那就是更大的罪過了。」他說。「我可不能允許妳這麼做。」
他伸手梳過頭髮。「先等一下好嗎?」
「是卡許卡力,快開門。」
「我先去看看。」他說。
「早安。」費法克微微一笑。才五點一刻,她已穿好衣服,背靠著兩顆枕頭,正在閱讀放在腿上的書。「在你這輩子最美好的一夜後,殿下,感覺如何?」
「可不是嗎?」
他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奇怪,彷彿聲帶受到嚴重刮傷。
「我們顯然沒有費法克的強大力量,但也不必承擔那麼大的責任。我們如果失敗,就只是多了兩個hetubook.com.com死掉的魔法師。」
「我父親。」他像回聲筒般重覆,胸口好緊。
我很少為自己料事如神而高興:瞥見未來其實讓人沮喪,有時甚至很可怕。但在這一刻,我從未這麼興奮過。
戴德斯豎起外套領子,雖然小房間已經比較暖和,但他還是感到寒冷。「我母親也有預知能力,她也很討厭這能力。」
戴德斯飽受震撼。即使他曾經預期日記要揭露什麼,也絕不是這件事。
他坐起來,心臟與燈塔的地基同樣沉重。「我有件事必須告訴妳。」
她如果落入禍主手中,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不禁微笑。「這曾是你的課本?」
是六月四日。
他是否不該如此渴望卡許卡力的說法才是對的?
他母親的預言描述了兩名年輕人靠近最高指揮總督宮殿——她的意思會是他和卡許卡力嗎?幸運之神庇佑他,他確實是在卡許卡力坦承自己來自魔法國度,且誓言推翻禍主後,就看到這段靈視畫面的記錄。而且那天他翻開日記時,的確特別想知道母親是否曾看到和卡許卡力有關的事。
桌上已有幾封放進信封裡的信。「要利用女王的郵政送達?」
房間的布置很簡樸,卡許卡力把唯一的椅子讓給戴德斯,自己在床邊坐下。
卡許卡力起身往壁爐添煤塊。「你呢?我不認為你和費法克談過,不然來找我的會是她。」
「關於卡許卡力的夢……記住,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夢境像刻在石碑的字那樣不可更改。」
「你忘了我不能只是躲藏起來——我如果不現身,皇冠就要拱手讓人。」
「你父親。」費法克輕聲說。
靈視成真。震驚與哀傷使我完全麻痺。我沒料到它這麼快就發生。
戴德斯嘆了口氣。「我母親也無法當面告訴我,她只把預言留在日記裡,由日記決定什麼時候該讓我知道。」
杜明曆一〇一三年九月二日
卡許卡力正拿撥煤棒翻動著爐內,聽見戴德斯的話之後靜止下來,慢慢轉過身。「你之前提過已有人預知了一樁死亡,就是你的母親?」
但,這次我不會惹任何人不高興。
我們是如此快樂,我甚至不敢把這份喜悅寫下來。
杜明曆一〇一三年九月四日
「糟透了的一本書,是嗎?」有人說。
他把頭www.hetubook.com.com靠在她的肩窩。面對卡許卡力時,把預言夢當成是警告比較容易,如今回到寂靜的黑暗中,一生都奉預言為最高指導原則的信念再度復活。
「但是你自己也說過,走這條路的傷害比較緩慢。」
杜明曆一〇一四年一月二十九日
「費法克和我都懷疑你夢到的是我,那就證實了我母親預見的靈視畫面。我怎麼也沒猜到是——」戴德斯仍無法大聲說出那幾個字。「如果我死了,亞歷特斯便將掌權,雖然這並不是大家樂見的發展,但最糟也只會讓目前的情況緩慢惡化。然而,即將發生在費法克身上的事卻有極大的影響,這也是幾小時前我離開時,你試圖警告我的原因,不是嗎?」
戴德斯捏著眉心,頭抽痛起來。「我母親看見兩個年輕的魔法師抵達最高指揮總督宮殿的外城。我們也要放棄這個嗎?」
二十分鐘後,戴德斯回到燈塔,這次是搭乘飛毯回來。費法克仍然熟睡著。他服下助眠藥,躺下來伸手抱住她。
但這一次,他母親娟秀而熟悉的字跡出現在頁面上。「日記!」
戴德斯疲應地點頭,他已不再有任何顧忌。
他問我,我父親會贊同我與他這樣的人見面嗎?
戴德斯以為自己看到幻象,瞇起了眼凝視。不過他沒弄錯——穿著厚外套、站在卡許卡力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卡許卡力的夢中情人。
直到看見床上另一個人,前晚的每件事才突然回到他的腦海中。
這回換卡許卡力把額頭靠在壁爐架上。「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她在睡夢中輕聲嘆了口氣。
「幸運之神庇佑我。」戴德斯發出呻|吟。「馬戲團又來了。」
他也認出來了;半年前他受審訊的那晚,他們一起讀過這重要的一篇。不知為什麼,他頸後的寒毛直立起來。
卡許卡力搖頭。他看起來很累——失眠的身體渴望休息,頭腦卻不肯屈服。「我想睡,可是睡不著,所以就起來寫信。」
「對。」
杜明曆一〇一三年十二月十日
我從戴德斯三世的御前演出偷溜出來,避開我的女侍從官,匆匆趕去「學習與珍品之卓越商場」也就是康斯坦丁諾斯的店。我走進去時,靈視畫面第七次出現。
當助眠藥終於發揮藥效,讓他沉沉入睡時,他滿懷感激。
「英國郵政非常可靠。」
「既然如此,或許你可以列入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