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必須把她留在這裡。
等她的驚嚇消退才是。「卡許卡力,你到底看到什麼?我想聽你這個夢的細節。」
約蘭曦放下空茶杯。有些事說不通——在場某位魔法師說的話或暗示的事。可是,她也無法思考。事實上,她整個人還不斷地往左傾斜。
「那就不可能是我了。除了大公或我的監護人,任何人送的珠寶我都不會接受。」
但那不是她,是海伍德老師,他站了起來,一臉蒼白地顫抖著。
然而,他預見的事都已成真。其中的意義有時或許被誤解,但他夢到的事件都發生了。
她想起卡許卡力曾問起最高指揮總督宮殿,原來是要了解夢境中的每個細節,弄清楚來龍去脈。
剛剛他來實驗室拿「方糖」時,看見了達伯特傳給他的新訊息。達伯特第一段就解釋那邊有接收訊息的困難,但已設法把機器移到別處——而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她抿了一口茶。好苦——她果然很不會泡茶。戴德斯喝了他那杯,也露出鬼臉,接著起身離開房間,半分鐘後帶了一小盤方糖回來。她取了兩顆放入杯中,而他則把剩下的全倒進自己杯裡。
「的確如此,而且我們決定直搗禍主的心臟,也就是他保存原身體的地下墓室。」卡許卡力拿起約蘭曦忘了的茶壺,幫大家倒茶。「我昨晚向大公建議,等待更好的時機。不過,我大嫂今早帶來的消息讓事情又有了變化。」
一段沒有盡頭的沉默後。戴德斯抓住一張椅子的椅背,終於回過頭來看向她。「他夢到妳的死亡。」
「是,我知道。」她輕聲說。
「那處村落住了約兩萬人。我聽說至少有一半居民已被證實死亡,四分之一也活不過幾天了。倖存者都受了重傷:失明、內臟受損,還有肺積水,患者活在幾近溺水般的狀態。」
除非把她交給禍主。
「大家都進來吧。」費法克說道。
沒有人問起是否應該擔心據說住在燈塔裡的其他旅客。
「謝謝。」阿瑪菈回答。「我們原本以為消滅禍主之後,多得是時間舉行婚禮和慶祝。但我們現在已經了解,其實沒必要多等。」
其餘訊息有一半是報告喀拉哈里王國大屠殺,以及要轉達給戴德斯的威脅,這些阿瑪菈都報告過了;另一半所敘述的事態發展幾乎同樣駭人。
「活到永遠。」他輕聲說。
室內只剩爐火跳動的畢剝聲。接著,水在壺裡沸騰。
「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阿瑪菈說。
費法克在監護人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並對阿瑪菈說:「我們向妳致上新婚祝賀,杜爾嘉達維。」
「既然如此,就沒有任何人小看已被預見的未來。」
她再度搖頭。她的頭腦不是很清楚,但即使如此,卡許卡力的預言還是不太合理。「你和殿下為什麼不確保我不會被亞特蘭提斯活捉?」
戴德斯轉向打字機,送出了一則和-圖-書訊息給達伯特。回覆幾乎立刻就傳來了。
他不必多解釋自己的行為。他太了解費法克了。她是如此固執與忠誠,而且絕不對預言屈膝,不會允許朋友自行前往危險的亞特蘭提斯。
然而過了今天,連這個緩刑也沒有了。「我還有更多壞消息。」他沒理會阿瑪菈的問題。
費法克站了起來,把水壺從火上拿開。室內再度陷入一片死寂,靜得燈塔下每一波海浪碎裂在懸崖的聲響都聽得清清楚楚。!
「妳認為這個威脅可信嗎?」戴德斯聽見自己問阿瑪菈,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她數了五小匙茶葉、每人一匙,蓋上茶罐,再蓋好茶壺。「我總是忘記要先溫壺。這裡最會泡茶的人其實是殿下。」她說。
戴德斯吁出了一口氣。「他準備了。」
「我聽見了。」
但她並不理解——尚未完全理解。
「莫南得可能說過,我們一個附屬基地有座乾船塢,可以把船直接送進地中海。我用這個方式先抵達安達魯西亞海岸,再用飛毯飛過來。」
「結果呢?」
她身旁的海伍德老師輕輕倒抽了口氣,不過沒說什麼。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低著頭、呼吸紊亂的戴德斯。
沒錯,他偏要。他無法原諒阿瑪菈有過這種想法,他永遠都會懷疑她想除去自己心愛的人。「我也很意外,殿下。」阿瑪菈回答。
海伍德在戴德斯返回燈塔會客室時站起身來。「陛下。」
她的視野逐漸縮小,最後看見的是戴德斯那對失去光芒和希望的眼睛。
她走過去,拉他坐上鋪有墊子的長椅。「這不是世界末日——還不是。」
「我沒要他告訴我更多消息,我問的是,除了我們常用的轉運點,他有沒有另外準備讓我返回杜明國的方法。」
她把水壺掛回壁爐的鉤子上,放下隔熱毛巾,伸手去拿茶葉。
卡許卡力心有靈犀般地說:「這會不會就是我的夢要說的?」
「完全一樣,只除了……」
「這時夢境轉到其他場景;作夢經常這樣。我仍在空中,這次在一座往前飄浮的巨大露台或平台上,俯瞰著周圍滿是坑洞的一處山谷,山谷裡很亮。空中有一圈又一圈的防衛和數十頭雙足飛龍。」
「我們……我們該怎麼辦?」海伍德遲疑地問。
那是昨晚的蝴蝶留下的草原野花香。他想起費法克又哭又笑的神情。
她放下茶碟,雙手直接握住杯子,她需要這燙人的溫度熨在皮膚上。他也一樣,而且握得很緊,杯子沒破簡直是個奇蹟。
「我已發過血誓,絕不能傷害妳或殿下,而我不知道殿下是否做得出置妳於死地的行為。何況,我們可能會在穿越亞特蘭提斯領土時和彼此分開。」
卡許卡力在座位上往前傾身。約蘭曦終於知道了夢的內容,也詳述了夢境,這讓他和圖書又恢復了以往那種鎮定堅毅的模樣。「記住我曾告訴妳的,費法克,不必把預言夢當作絕對不可更改,尤其是這一次。」
「妳有聽見殿下說的話嗎?」海伍德老師焦慮的聲音有些尖銳。
「至於我為什麼沒有待在丈夫身邊……」阿瑪菈深吸了口氣。「我父母在我有記憶的許多年前就離開喀拉哈里王國了,而昨晚,裝甲戰車拜訪了他們曾經居住的村落。」
如今祂所賞賜的又將被奪走。
「我對這件事的看法和莫南得不一樣。」阿瑪菈說。「我了解他的論點,未來畢竟尚未發生,而我們此刻的每個決定都會影響即將發生的事。」
所有人都進入實驗室的話會太擠,所以她請訪客到燈塔的會客室。戴德斯殿後,以便在門上施下最強力的反入侵咒語,避免前來做晨間例行工作的燈塔看守人打擾。
約蘭曦的頭開始抽痛。「那我要做什麼?」
就讓這成為最後的道別。讓他再也不能見到她。如果必要,他可以忍受把她留在這裡,但他無法走入一個她已被禍主謀殺的未來——那時一切都將失去意義,也是他所有惡夢的開始。
而這使得打敗禍主的行動變得更加急迫。
設法讓她活著。
戴德斯的手握緊起來,裝甲戰車前去拜訪的任何地區都不會有好事。
阿瑪菈搖頭。「絕不只是這樣。村落的長老事後收到訊息說:『這就是七天後的迪拉瑪,除非……』」
他額頭上的皺紋似乎從未如此深,雙眼也不曾這麼深陷。「這太瘋狂了。」
「請生個火,讓她保持溫暖。」
她瞪著戴德斯,要他從門口退開。他只好照辦。
「那我們該如何看待這個夢境?」海伍德老師問他,聲音或許緊繃,但語氣中仍不乏希望。
「小約蘭?小約蘭,妳還好嗎?」
卡許卡力似乎無法面對約蘭曦的雙眼,他轉向戴德斯。她的脊椎因警覺而一陣冰涼。
而且,誰來拯救戴德斯?
當海伍德祈求幸運之神賜福給卡許卡力和阿瑪菈時,戴德斯在費法克身旁跪下,握住她的手。她的表情平靜,似乎無牽無掛,宛如已沉睡百年的睡美人。然而,閃過他腦海的畫面卻是他俯在她毫無生命的身體之上。
甚至有點冷酷了。
即使少了費法克的助力。
她心跳得厲害。「只除了什麼?」
「應該是。」卡許卡力說。「這時我的夢跳到另一幕,我正跑過滿是瓦礫的地方。但即使地板已經毀損,仍可看出原本是一大片亞特蘭提斯漩渦的馬賽克圖案。」
她搖頭——這完全違反了她對預言的認知。「這樣是自找麻煩。比起由著預言自然實現,任意干預的結果會更加嚴重。」
戴德斯的驚訝一定全寫在臉上,費法克轉向他hetubook•com.com。「對不起,我們忘了告訴你,殿下,事情有點多。」
「接著——我在一根柱子旁邊看到妳的身體。殿下比我先到,他跪在妳身邊,握住妳的手腕。他抬頭看到我接近,接著搖了搖頭。」
戴德斯低頭又看了他最忠誠的友人片刻,終於強迫自己往實驗室裡走去;卡許卡力和阿瑪菈跟在他後面。
海伍德點頭,他知道自己的受監護人一醒來就會立刻質問朋友的去向。
「恭喜。」他簡略地說。
戴德斯拉了張椅子在約蘭曦身邊坐下,將一杯茶塞進她手裡。他的眼神空洞,與昨晚被她從濃霧中拉進屋內時一模一樣。她那時便該猜到卡許卡力的夢與自己有關,畢竟戴德斯早已學會和自身死亡和平共處,只有她的死亡才有這麼大的毀滅力。
他再度點頭。
沉默再度降臨。
他感覺到費法克不以為然的目光。阿瑪菈確曾考慮殺死費法克,以免後者落入禍主之手——他要永遠記恨這件事嗎?
「巨蛇山下杜爾嘉達維看過的軍械庫,昨晚遭到攻擊。作戰機器全數損毀,包括數量龐大、足以抵擋裝甲戰車的『殲滅者』。」
「你確定?」
「或許我們的看法都不對。或許我的死亡不是最嚴重的事,而是讓你們能繼續進行任務的必要階段。那時你們已經在禍主的墓室裡,還活得好好的,再沒有任何事能阻止你們除掉禍主。」
他的心彷彿正被炙鐵烙印,痛得差點無法呼吸。他明知這項任務最終會奪走自己的一切,但每天早晨醒來,仍懷著至少還有一天可活的希望。
他走進會客室時,費法克已在壁爐燃起熊熊爐火,開始煮水,也擺出一盤餅乾。看見他進來,海伍德起身鞠躬。戴德斯以手勢要他回座,並覺得自己臉有點紅。要不是阿瑪菈意外來訪,他打算在某個時間點返回旅店,維持自己睡在那裡的假象。現在海伍德一定已明白戴德斯昨晚留在這裡了。
海伍德鞠躬。「祈求幸運之神永遠對您微笑,陛下。」
「可是,還有什麼能比妳在禍主的墓室被獻祭了更嚴重?我看到的是禍主的墓室,這一點毫無疑問。」
「訊息就只到這……」
而後,他對海伍德說:「願幸運之神與兩位同行。她醒來後請轉告她,我對今天的決定沒有遺憾,我只遺憾——我們永遠沒機會一起享用欣德史東太太店的野餐籃。」
她伸手要抓戴德斯,但沒抓到。不過他的手臂已經圈住她,不讓她倒下。
「妳必須先躲起來,而且最好躲在連我們都猜不到的地方——以防我們在亞特蘭提斯被俘。」
「不!」有人大喊。「不!」
戴德斯搖頭。
海伍德老師握住她的手。他們的手顫抖著,約蘭曦分不出那陣顫抖是來自她或他。在房間另一頭的戴德斯似乎必須無比專注才能保持站立。卡許卡力旁邊的阿瑪菈則彷彿禱告般低垂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頭。
卡許卡力閉了閉眼。「我騎著雙足飛龍,專注地看著前方。周遭很暗,只有微弱的星光,剛好夠我知道自己正飛過一片荒涼且到處都是尖角的地方。我看到前面有一片光,隨飛龍每次拍翅而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
「請原諒我們必須私下討論稍後的計畫,海伍德老師。」他說。
「當你的受監護人成為我的朋友,幸運之神就已經對我微笑了。」
幸運之神庇佑他。卡許卡力在預言夢裡見到的就是這件事嗎?
即使現在他已不抱希望,而且很確定不管自己做什麼,災難仍會不斷逼近她,但他還是必須有所行動,不管看來有多傻,都必須設法保護她的安全。
「我們要離開了。」每個字都像舌頭上的碎玻璃在割他。「在此向你道別。」
「杜爾嘉達維,真是太意外了。」戴德斯冷淡地說。
這番話很勇敢,但說話的人音調平直,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勇氣。
「怎麼回事?」卡許卡力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妳的袖子被扯破了,露出手臂上一只鑲嵌著紅寶石的金質透雕臂環。」
外加預告她死亡的長長黑影。
「小約蘭。」海伍德老師說。
「回答我。」她堅定地追問。
「我們正處於紛亂的時代。」沉默許久的阿瑪菈終於發表了評論。「這樣的時代需要特殊標準。」
海伍德跑出去,幾秒後回來。戴德斯小心地替她蓋上毛毯。「她應該會在兩、三個小時後醒來。」
如此一來,要是亞特蘭提斯在接下來六天半內進攻杜明國,全國將毫無防衛能力。
「妳認為這次攻擊是針對妳幫了我們的報復行動?」戴德斯問。
這正是戴德斯害怕的——因在沙漠協助他而身分曝光,他替許多盟友招來了災難。
未來自有其扭轉的方式,常常在經過足夠的時間和環境演變之後,看似不太可能和完全可避免的事變得無從逃避。
約蘭曦仔細地聽著——至少她認為自己很仔細在聽。卡許卡力描述的遒面太過鉅細靡遺,感覺很不真實。「你看到我的臉了?」
話剛出口,她已察覺自己聽起來是多麼天真——甚至愚蠢,像個抓緊了小細節便強烈否定命運的傻瓜。我永遠不可能去那裡。我永遠不可能吃那個。我連樓梯都不爬,怎麼可能死在高山上?
「即使我這麼深信人不該試圖改變已被預見的未來,也看不出莫南得的建議有什麼不對。我們今天早上見面之後,莫南得已承認自己在沙漠撒了謊,他根本沒看見妳憑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抵達亞特蘭提斯,那麼,還有其他預言提起妳前往亞特蘭提斯嗎?」
「那是最高指揮總督宮殿。」約蘭曦低聲說。
「除非什麼?」費法克低聲問道。
她低頭看看手中的水壺。除了倒出沸水,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所以,她把熱水倒進茶壺裡——然後才發現自己忘了先放茶葉。
「但
和*圖*書我不戴珠寶,也沒有任何珠寶。」她轉向戴德斯。「你有這樣的飾品嗎?」
費法克招呼大家吃餅乾。「我相信在應該度蜜月的時間跑來找我們,一定不是妳願意的。不過,妳怎麼能這麼快就到達這裡?」
水壺發出嘶嘶聲。房間裡彷彿變得更暗了,如整個世界般巨大的陰影悄悄籠罩住他們。
她召喚的火已隨著她失去意識而消失,壁爐的磚還有餘溫,但爐內已經沒有火。
「亞特蘭提斯不會亂發最後通牒,而他們明確訂出七天,這讓威脅更加可信——即使是亞特蘭提斯也需要時間收集足夠的死亡雨,才能對付迪拉瑪這麼大的城市。」
飛毯有各種神奇的用途,卻不能用於長途水上旅行。而她從西班牙到英國唯一必須橫越的水域是英吉利海峽,若有製作優良的飛毯,便足以從法國的加萊飛到多佛而不至於失速下墜。
戴德斯無法思考。他必須對他的臣民負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成千上萬地死去。另一方面,他也永遠不會同意交出費法克,任由她被禍主帶走。
「我不敢相信在場的各位竟然用這麼傲慢的態度對待預言。」她接著說。「我贊成讓預言證明自己,即使我並不認同這個預言的正確性。而……你們似乎想把它當成普通的謠言。」
阿瑪菈在工作桌旁坐下時,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的怡人香味是什麼?」
戴德斯面如死灰,定定站著,彷彿成了一座石頭雕像。
「他有什麼新消息?」卡許卡力的聲音緊繃。依照這情勢發展下去,任何消息似乎都不可避免地是壞消息。
「不過,我在成長期間受祖母的影響很大,她從北歐的魔法國度移居到喀拉哈里,而她認為只有已註定的事會被預見。整個未來或許仍未明朗,但某種發展的力量非常強大,試圖阻止它發生等於用蒼蠅阻擋裝甲戰車。」
卡許卡力點頭。
「我們必須追擊禍主。」卡許卡力繼續說。「只是現在有了刻不容緩的時間限制,而且費法克不能去,這是從我的夢得到的啟示。去亞特蘭提斯的人都沒打算活著回來,但如果費法克倒下,我們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正如我稍早告訴大公的,我們應該把它視為警告;不該立刻前往亞特蘭提斯,而是——」
接著,她問出了他最害怕的問題。「卡許卡力,你到底夢見什麼?」
「我和現在一模一樣?」
她知道海伍德老師沒有。
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彼此。
約蘭曦半晌才想起他並不知道這個計畫。「對不起,我一直找不到時間告訴你。」
「她沒事。」戴德斯放下她時說。「海伍德老師,麻煩你去臥室裡拿條毛毯好嗎?」
「你們要去亞特蘭提斯?」海伍德老師大聲問道。
「沒有。」約蘭曦承認。
沒有人再開口。她又喝了口茶,非常驚訝味道改變之大。方糖不只增添了甜味,還有一絲柑橘和核果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