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戴德斯搖頭。干擾器並不是他製造的,而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想辦法要進入亞特蘭提斯的外祖父蓋烏斯大公那裡繼承來的。而且,干擾器的指令非常明確——只在特定轉運點有效。
「她沒提到身體狀況。」達伯特回答。「但我很有信心地推論,她至少目前很安全。」
他們再次於餐桌旁坐下。「陛下,您還有問題要問我嗎?」
他們只相隔一千多哩。自從相識以來——或就在最近這四十八小時之前——他們曾相隔更遠的距離。但這次將他們分開的,不只是實際的地理距離,還有生與死的那條界線。
「我真的不知道。他確實以說出醜惡的真相為樂,但為了自己方便,他不介意撒幾個謊。不過如果他是幕後黑手,又何必在最後階段承認?」
戴德斯已幾乎忘了自己受過傷。今天雖然艱苦,但他的背都沒痛。達伯特看過之後,也表示滿意——顯然敷過的藥都發揮了該有的療效,他甚至不用再綁繃帶。
達伯特低下頭。「是我有意保密,陛下。公主殿下天生容易相信他人。而我知道她為您設下的任務後,我覺得您一定會把牌都壓在胸前——盡可能地不要相信任何人。」
「戴德斯是他的獨子,失去兒子對他打擊太大。他把書店賣了,搬回上馬林邊境地區。幾年之後過世。」
如果能駕飛毯前往有利觀測的高點觀察整個地景,應該能更容易找到他要找的地方。但他不敢讓自己太過顯眼。第四次騰跳後,他認出了小夜曲溪的流水聲,終於在安全藏身處附近現形。
「做得太好了。但你是怎麼預料到我將來可能會需要這些的?」戴德斯從未對達伯特談起自己的任務,他的原則向來是越機密越好,現在卻發現達伯特早已幫他安排好很多緊急時的應變措施。
「的確有遠見,你多久以前準備的?」戴德斯問。
失望如刀般銳利且深刻地刺下來——看來他又落空了。戴德斯早該習慣自己總是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心裡的空洞只是更加擴大。
卡許卡力站在廚房門口,手上拿著《迪拉瑪觀察報》。他還沒開口,臉上表情已讓戴德斯的心往下沉。「我恐怕得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也是他母親使用過的魔杖。
「我記得這件事。」戴德斯說。「韓考克太太以為神諭是指試煉集,而她的確在我將試煉集移走之前,在我房間裡見過很多次。」
戴德斯起身,前額與達伯特相抵。「謝謝你,達伯特先生。謝謝你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
戴德斯無法相信他正在閱讀的消息。拆除改建。明年初恢復營運。
「當我聽說亞特蘭提斯終於從卡麗絲塔夫人那裡挖出她隱匿多時、與那名元素魔法師有關的消息時,我想親自警告您,但沒有官方許可,我不能利用您的專用轉運點離開杜明國。當您失蹤且所有物品皆遭沒收的消息傳來,我才以總要有來自杜明國的人在場監督為理由,爭取到許可。」
「戴德斯。」他聽見卡許卡力的聲音。
戴德斯嚥下喉頭哽咽。「我是依他命名的嗎?」
「我們在這件事上僵持不下——那可能是我們關係最緊張的一段時間了。然後有一天,她突然悲痛欲絕地來找我,要我永遠不可以傷害她愛的人。我對她竟然認為我做得出那麼過分的事感到非常傷心,也坦白說出了我的想法。」
「謝謝你,達伯特。」他說,「我的問題就到此為止吧。」
他們入內時,阿瑪菈和卡許卡力正在擺餐具。戴德斯把他們介紹給彼此,然後眾人合力把食物從廚房裡拿過來並坐下。
「一〇一四年一月的第二個星期,你父親出發展開年度海外志工之旅。杜明國內的席哈族比其他魔法國度的席哈族富裕,族裡的年輕人因此經常到海外去幫助比較不幸的同胞——這是一月起義前的事,各魔法國度之間仍可自由利用立即型轉運和*圖*書方式旅行。公主殿下雖然極度思念他,卻也因為他遠離她反覆無常的父親而高興。」
現在,只剩亞特蘭提斯可去了。
達伯特為何還沒來到安全藏身處?離開實驗室之前,戴德斯已通知達伯特到山區來等他。附近的確還有另外的中途站,但達伯特應該明白他的意思是這個安全藏身處。而憑達伯特高超的組織與籌劃能力,他應該比他們更早到達才對。
這次戴德斯真的跳了起來。「幸運之神庇佑我。我的外祖父告訴我們第四本試煉集已經佚失了,原來根本沒有。」
「啊,那是我從家裡帶去的。我還以為家裡的祭壇和非魔法師鄰居的都一樣。」
「我母親有任何他的畫像嗎?」他終於得以看父親一眼了嗎?他會在母親深愛的微笑裡認出一絲自己嗎?
這原本是前一個夏天費法克要住的地方——如果一切順利。這是他們為那個夏天做的計畫——只要他能偷溜出城堡,就會來此和她一起訓練和思考策略,但也可以只是握著手相互依偎,儲存能助他們度過未來黑暗歲月的快樂時光。
達伯特低下頭。「我理解,陛下。」
「這就是我這幾天在忙的事。進入修道院不難,但出來很不容易。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找到機會,成功地偷偷離開。」
崇高的涵絲佩雅童年時期曾經被監禁很長一段時間。她從篡位者手中奪回政權後,便決心不再失去自由,因此,她建造的每一棟建築都有多重逃生路線,通往杜明國的各個地方。
「我多年前就已了解,殿下奉有找到我們這一代偉大元素魔法師的任務。我也和其他人一樣,無法完全確定殿下是否已找到她。但在六月四日的事件後,我也和亞特蘭提斯同樣懷疑卡麗絲塔夫人必定以某種方式牽涉在內。」
戴德斯操縱單桅帆船往南航行。鐵灰色的海洋風高浪大,激起的水沫冰冷如刀刃。卡許卡力和阿瑪菈低頭縮在靠近船尾的地方,兩人幾乎沒說話。阿瑪菈雖然服了戴德斯給她的暈船藥,但仍一副隨時會把早餐吐出來的模樣。
「達伯特!」戴德斯不只是高興,而是非常興奮。他騰跳下來,雙手抓住貼身男僕兼情報主管的肩膀。「你沒事吧?」
這未免太巧合了吧?在他最需要轉運點正常運作的時刻,那裡就被拆除重建?除了他自己、費法克和卡許卡力,還有誰知道干擾器的存在?
戴德斯的雙手緊緊交握。「你相信蓋烏斯大公嗎?」
他放縱自己盡情聆聽了一分鐘。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站在童年時的肥沃土壤上,也是最後一次吸入家的芳香。
這也是迪拉瑪東站一到四號轉運點不管多麼老舊都從未被更換的原因:那一代轉運點有干擾器可資利用的安全漏洞。
「可是,我的女兒或姊妹將來不用成為杜明國國主,不須面對無數複雜和困難的情況,也不必以最謹慎和最巧妙的手法,去對付國內外充滿惡意的敵人。對身處這種環境的女人來說,你父親不僅不是資產,反而只會成為弱點。不懂權術和陰謀詭計的人,在帝王之家沒有容身之處。」
「認識她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看到她大哭。她告訴我,可怕的事將要降臨到他的身上,她懇求我保證壞事不會出自我的手,或是我的口——因為她只曾把他的身分向我透露過,而我既有辦法也有動機除掉他。」
「你和我一樣清楚,只要亞特蘭提斯發現任何交通工具不受總部控制,我們就會立刻像顆石頭般掉下來。」
「是的,陛下。他的名字是戴德斯.康斯坦丁諾斯,他父親——」
天快黑時,他們看見了陸地,那是杜明國外圍諸列島嶼之一的尼瑞德群島的一個岩石堆。戴德斯直接讓小船駛上陸,船沒翻倒而害任何人受傷,真是他們好運。
「不是的,卡許卡力少爺。是你房間裡的小祭壇引起我的注意m.hetubook.com.com。你擺設了常見的油燈、印度酥油和香料。但應該擺放紅色硃砂的小碟子裡,你放的卻是磨成粉的火苔蘚。」
事實是,蓋烏斯大公把它當成禮物送給了禍主,這一定也是他能派那名能幹的間諜踏上亞特蘭提斯領土的原因,而這名間諜因而有機會看到環繞著最高指揮總督宮殿外的重重防禦措施。
「當我理解他們打算對我使用吐真劑再偵訊我時,我想了辦法逃走。早在出國前,我便預料到會有這種麻煩,已把通訊工具移出城堡。不幸的是,事件發展比我預料的更加快速,我沒機會把一些重要物品從修道院裡移走——從夏初開始,城堡和修道院都已被亞特蘭提斯雇用的人嚴密監視。」
「你確定他不懂權術?他不是席哈人嗎?成年的席哈人有可能絲毫不了解世界的複雜與殘酷嗎?」
「涵絲佩雅。」他順便解釋。
反正去了的人全都會死。
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向來以為自己之所以變得如此多疑,全是因環境使然;原來不是,達伯特不著痕跡的推波助瀾也有影響。
他甩掉強烈的失落感。「你說他要在春季學期開學之前回來。他那時還是個學生?」
「席伯恩小姐要我留意您背部的傷,陛下。」達伯特說。「我能看一下嗎?」
巨石退開,出現一條地底通道。
「在我們接到通知要送殿下去英國的非魔法學校上學之後,有一組人奉派到杜立許太太之家,確定您的住處是否安全,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利用那段時間勘查了倫敦幾個地點,接下來每一次旅程,我都花些時間去處理博物館的那座衣櫃。它在您上伊頓的第三個學期時就能使用了。」
戴德斯搖了搖手。「那些我都可以自己處理。我更想知道最近發生的事。」
「可是?」
戴德斯扔開報紙。「搶一輛裝甲戰車來駕駛?」
「看起來很像,但火苔蘚粉末的質地略有不同,而且氣味比較刺鼻,如果捏一小撮聞一下,就分得出來。所以,我選擇把和卡麗絲塔夫人招供有關的消息託付給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轉達給殿下,但交給你比交給宿舍裡其他人機會更大。」
這些年來,那本試煉集一直擺在大皇宮圖書館的書架上積灰塵。
內殿下的密室有個通道門,通往另一座廢棄神殿的地下密室,這次他們到了迷宮山脈。
如果費法克在這裡,從空中墜落根本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們沒有費法克。
達伯特似有若無的微笑帶著些許哀傷。「我十四歲時成為公主殿下的侍童。她成年後,辭退了蓋烏斯大公指派給她的私人祕書,把這個職位交給我。那時她也向我透露,她看得到與未來有關的靈視,而且她非常遺憾這些靈視畫面準確得驚人。」
達伯特雙眼淚光閃閃,鞠了躬後離開。
席哈人因為擅長執行血魔法,長期被魔法世界的其他族群排斥。如今,大家雖不再公然歧視席哈人,但古老的偏見只是戴上了更拐彎抹角、甚至更陰險的新面具並持續存在。
然後再一跳,來到第三座島上一間已成廢墟的廟宇前。進入內殿後,戴德斯用魔杖指著地板。「掀開地。」
「殿下。」他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尤金迪斯.康斯坦丁諾斯,他在大學路經營一家『學習與珍品之卓越商場』。」一切都對上了。「他後來呢?」
大皇宮是亞特蘭提斯首都魯西迪亞斯內的宮殿式華麗建築。
「可是,當她了解自己將在年輕時死亡,問題出現了。她的許多靈視畫面與您有關,陛下。她希望您能看到那些重要的記錄,可是又不能害您因為一次全部看到而受到過大的打擊。她沒有時間設計好在您該看到時內容才會出現的咒語,這個任和_圖_書務便由我接下。而在施咒的過程中,我無可避免地要看到她的記錄,於是她給了我這個權利與義務:她把兒子交託給我照顧,而我必須知道相關的資訊。」
「是的,陛下。您有些地方像他,但整體而言,您和母親更為相似。」
他恍然大悟。「我母親最愛的那株藤蔓就是他給的?」
達伯特真是太了解他了——又一件他早該懂得感激的事。他吁出了一口氣,心裡也如此打算,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今天早晨,我第一次在母親的日記裡看到她提起我父親。他追求我母親的期間你已在她身邊。你能談談與他有關的事嗎?」
達伯特站起來。「請允許我同行,陛下。」
「達伯特先生,感謝你的先見之明,替我們在倫敦設了一個轉運點。」卡許卡力說。
「訊息來自韓考克太太。」
小夜曲溪近看只是很平常的山澗,清澈冰冷的水、多石的溪畔,紅色和金色的落葉迅速在水面上漂過;附近類似的溪流還有很多。
他轉身。「什麼事?」
他非常想答應。「你很清楚我願意放棄揮動魔杖的那隻手,改為帶你同行。可是戰爭和毀滅已經逼近我們的海岸了,這裡更需要你。你知道誰可以信任,我要你協助他們保護我的子民。」
我的祖父後來呢?
「就算她有,我也不曾在她的遺物裡找到。」
不過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卡許卡力和阿瑪菈。「我們或許找到了前往亞特蘭提斯的另一個方式。」
達伯特也站了起來。「看來這個消息讓您很高興,陛下。」
如果他細想,就會發現阿瑪菈跟著來其實有點奇怪——他隱約記得在實驗室時,卡許卡力與她低聲說了些什麼。然而戴德斯沒費心多想她怪異的選擇,只要不是費法克,任何人都有前往亞特蘭提斯碰碰運氣的自由。
「你的干擾器能在其他轉運點使用嗎?」卡許卡力問。
他試圖回想達伯特稍早的通訊究竟用了哪些字眼,但只想得起片段,說的似乎是有幾天無法傳送訊息。
要在迷宮山脈裡找到正確的地點向來需要技巧。戴德斯要卡許卡力和阿瑪菈留在神殿裡,然後自己騰跳到幾個地方去檢視山脈移動的軌跡。他必須盲跳——睜大眼睛注視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運用他去過之地的影像記億。在每寸土地都不斷移動的迷宮山脈,騰跳的效果不像其他地方那麼好。
「你看著食物好嗎?」他對卡許卡力說。「我得找到我的情報主管,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達伯特似乎考慮著該如何措辭。「他是個……單純的人,而且是那種集所有美好意義的單純——坦誠、善良又風趣,但並非愚蠢或不負責任。如果我有女兒或姊妹,她們帶這樣的男人回家時,我會非常高興。」
然後,他騰跳回神殿去接卡許卡力和阿瑪菈,來到一塊陡峨岩壁下的草坡。在岩壁後是個異常寬敞的空間,有許多間簡陋的房間,家具簡單卻堅固,牆上燭台把花崗石牆面映成了淡淡的紅色。
「她報告說,卡許卡力少爺留下的雙邊筆記本收到了一則訊息。她請求卡許卡力少爺原諒,因為情況所需,她只能猜測密碼、解碼後閱讀訊息。」
他走進廚房。食物櫃裡當然沒有新鮮的食材,不過倒是有各種不同的醃漬品和脫水食物。他在沒有火焰的爐子上放了一鍋水,加入可煮成蔬菜粥的各種配料。湯汁一邊煮時,他打開幾包大葉車前草,把硬如磚塊的脫水食材泡入水中,再根據包裝上的加熱指示放進已預熱的烤爐。
他們檢查了補給後,阿瑪菈想要祈禱,並邀卡許卡力一起。戴德斯和達伯特因而有機會獨處。
「我要離開的時候,被亞特蘭提斯的特務扣留,但因為我持有許可,便可誠實地報告我只是遵照命令行事。不過我依然由六、七名特務一路護送回去。」
「是的,陛下。」
https://www.hetubook.com.com條溪乍聽之下也很普通,潺潺水聲、高處的樹葉窸窣聲、偶爾出現的蟲鳴鳥叫。但若在正確的距離細心諦聽,所有原本普通的聲響會組合成音樂。不是象徵性的音樂,而是真正的音樂,彷彿這條小溪已學會彈奏豎琴,並敲擊三角鐵來表示水流的節奏。
一如他曾經跑遍全歐洲,他也曾經有系統地前往自己國家的每個角落。他給卡許卡力和阿瑪菈大分量的助跳劑,帶著他們騰跳到九十哩外更大的島。
「席伯恩小姐說,」達伯特繼續,「大約一星期前,就在魏斯特這名學生失蹤的那天晚上,靜水神諭對韓考克太太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沒錯,妳以前見過。』」
戴德斯輕輕拂過陳年皮革封面。「謝謝你,達伯特。我對你的感激無窮無盡。但你必定也已知道,它不能再當成通道門來使用了,因為僅剩的另一本在亞特蘭提斯手中。」
「她還好吧?」問題如子彈般從戴德斯口中射出。
戴德斯的眉毛上揚。「你從沒告訴我——她把我交託給你。」
「現在我們怎麼辦?」卡許卡力問。
「是的,陛下。他是皇家涵絲佩雅學院的學生。」涵絲佩雅學院位在大學路上,和魔法藝術與科學研究學院遙遙相對的另一頭,是席哈族人創建的大學,好讓席哈族的後代也能接受高等教育。「主修植物學。」
戴德斯用掌根抹了抹眼睛,目送這位在他心中最接近父親形象的人離開。
他總是看見母親輕撫著那株藤蔓的莖葉,而且她的房間永遠都有這株藤蔓的小小金色花朵所編成的花圈,就掛在鏡前或床柱上。
的確。但也讓他害怕。
他從皮袋裡取出一樣東西放在餐桌上。戴德斯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涵絲佩雅的魔杖。」
還有,被他留下的那位。
至少很安全。看來,雖然他想要的絕對多出許多,但此時也不能太過苛求。「她說了什麼?」
戴德斯站在岩壁上,罩衫衣襬被狂風吹得劈啪作響。夕陽最後的幾絲餘光正逐漸消失,夜幕即將完全籠罩山區。
石室內出現不約而同的抽氣聲。
「總之,我建議她走傳統路線——嫁給某位貴族,鞏固大公之位,再避開公眾耳目,私下保有她的情人。但公主殿下是位理想主義者,她承認我的建議很好,卻不想聽從。」
「神諭的確是指試煉集,但不是您手上那本,韓考克太太現在記起來了——她曾經在大皇宮的圖書館裡見過。」
「您或許認為圍繞著他們的偏見會在每個席哈人心中埋下苦澀的種子,我卻發現不能一概而論。有時飽受世界醜惡對待的人,反而擁有美得驚人的性情,他的親切和赤子之心會使周遭的人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和感動。但我深信,她若讓他成為伴侶,他必將枯萎——請容我斗瞻明說:必須有一定程度的果斷和無情,才能成功地戴起皇冠。而公主殿下並不具備足夠的冷靜和手腕,如果她的對象在性格上不適合治理國家……」
「為了讓她安心,我自願立血誓。但她拒絕用血誓束縛我,說口頭保證已經足夠。她接著又為該如何應付父親而焦慮。他或許不反對她有一、兩段年少輕狂的情事,但如果知道她愛的人是席哈族,就不知會採取什麼手段了,所以她一直嚴守祕密。最後,她決定什麼都不對蓋烏斯大公說,而且要等到自己成為女大公後再結婚,那時就沒有人可以反對她,或設計她的摯愛發生任何不幸的意外。」
「請允許我有不同的看法,陛下。今天你們仍在路途上時,我從席伯恩小姐那聽到一個消息。」
「她要我繼續搜尋。當每條調查管道都沒有結果,她終於去質問父親。他們吵了好大一架。他堅持自己與這事無關——他如果知道女兒有情人,的確會採取行動,但不會偷偷摸摸,父女之間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必有祕密,他會讓她看清楚自己是怎麼對付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
「達伯特先生,我一直弄不懂,你抵達杜立許太太之家那天,怎麼有辦法認出我來自魔法國度?是從我那可當飛毯的窗簾看出來的嗎?」卡許卡力問。
「亞特蘭提斯已經沒收了要塞之城圖書室裡的那本,以及殿下私人收藏那本。我不希望我們手上僅有的這本又被他們發現並搶走。」
這些因素共同強化了他的孤立。孤立裡有安全。孤立中沒有人靠近他,也就沒有人會背叛他。不知達伯特對於他一路集結的同伴有何想法?
做好這些之後,他靠在粗石流理台旁,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真的已經筋疲力盡。旅程開始才第一天,他卻彷彿已在外飄蕩多年。他無比想要吞下助眠藥,睡個不省人事。然而,他必須先確定同伴有得吃。也許他該拿些乾果放上餐桌,或者——
達伯特彷彿聽到了戴德斯的疑問:「為了活下去與保有自由,小心謹慎是必須的。然而,活下去和保有自由的重點是完成那個大任務——而那無法只靠一個人的力量完成。為此,我衷心感謝殿下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夥伴。」
之後欣德史東太太買下那裡,開了甜點店,費法克最愛去那裡吃松瓜冰,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坐在命運第一次被寫下的地方,以及他的父母認識並相愛的地方。
「我也會要她這麼做。」卡許卡力說。
「她不相信,並告訴父親『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的孩子未來將坐上國主寶座。就這樣,陛下,您的確已成為杜明國國主。」
「幾年後,她逮到蕾恩史東指揮官偷看她記錄靈視畫面的日記。在那之後,她就在日記上施了空白咒語,如此一來,即使有人知道密語,也只會看到一片空白。日記必須她的手指親自碰觸,內容才會顯現出來。」
戴德斯被困在沙漠的那段時間,城堡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達伯特是否早已被迫逃亡,或者藏匿在某處?
達伯特站在岩壁下,圓圓的臉往上看。他從來不是被規定得穿制服的僕人,但他在城堡時永遠披著白色的小斗篷,斗篷背後繡有雙頭鳳凰的圖像,那是戴德斯母親個人旗幟上的紋章。這次他沒披小斗篷,而是身穿普通樵夫的服飾,肩上斜背著一只很舊的皮袋。
戴德斯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這位他認識了一輩子的人。倒不全然是因為達伯特說的話,而是他突然發現達伯特對自己的影響,那是他在此刻之前從未察覺的。
離開山區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
當年,他和母親只要出門健行,母親總是會刻意經過小夜曲溪。這裡是他們的山脈、遊戲場與安全庇護所,讓他們逃避她父親和亞特蘭提斯的逼近。而且,她會要他用直覺去感受這條溪流的魔法,並且永保內心滿滿的敬畏與讚嘆。
達伯特點了點頭,又拿出另一樣東西:收藏在修道院裡的那本試煉集。
戴德斯緩緩點了點頭。「我……我長得像我父親嗎?」
他已經要死了。而她還可以活下去。
結果,他們完全沒在一起。而不管戴德斯多麼渴望從他們曾經共度的美好時光汲取力量來阻擋絕望靠近,仍感覺這安全藏身處只剩無盡的遺憾。
「他預定出國兩個星期,並在春季學期開學之前回來,可是他卻再也沒有返國。證實他確已失蹤後,我找了他認識的每個人詢問。與他相偕出國的朋友說他急於重回迪拉瑪,比他們先出發返國,但就在回程途中失去了聯繫。」
「後面有浴室,還有熱水。」他告訴同伴。「請儘管使用。」
達伯特鞠了個九十度躬。「我很好,陛下。我原本希望可以早些到達,並替殿下先行準備好一切,尤其是餐飲和熱水。」
「我把我的發現向公主殿下報告。她面色蒼白、渾身發抖地站起來,對我說她早在一段靈視畫面裡看過我所描述的事,只是她以為他們還有更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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