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同伴已經聽令起身,只有戴德斯仍跪在地上。
「不?」費法克瞇起眼睛——那雙和海爾嘉同樣無情的眼睛。「那麼,或許我該讓人把你柙進我的地牢,那裡很歡迎膽敢說不的魔法師。」
「她所做的每件事都只是想保護妳。」
「可是咒語就是無法生效。」
「站起來,或被拖去地牢。」她冷酷地輕聲說。
他們突然停住。
「我的監護人在燈塔那邊就明白了這件事,可是沒有說出來。」她聳聳肩。「反正,我現在也來到這裡了。」
「你們到達時,我們已在黑堡等了兩個半小時。」她的口氣很勉強,彷彿還不想和他說話。
如釋重負的感覺襲向戴德斯,但他隨即領悟,不死於獻祭魔法並不等於她會活下來。與他們同行的話,她還是會死。
「可是她如果出去,就會落在亞特蘭提斯。」卡許卡力指出。「她會立刻被抓去審訊,禍主就知道我們已經來到境內了。」
他早該領悟,當他在大草原上先看見天空塔才看見睡美人城堡時,就該知道試煉集被當成通道門已不只幾分鐘,而是至少有幾小時了。而達伯特明明知道,卻什麼也沒說。
卡許卡力有點為難,但他還是立刻過去。他們重新設下隔音圈,把海伍德老師包括進來。
「嗯,我個人倒是非常高興妳在這裡。」阿瑪菈說。「不過,那女孩該怎麼辦?我不信任她,我想其他人也一樣。」
他的坦承倒是讓她頗為意外。「這不是藉口。你經歷過很多困難,應該能更清晰地思考。」
我求妳留在這裡。求妳不要再繼續進。請妳不要強迫我看著妳死去。
現在想來,他那時或許是錯的。在此刻之前,她全受憤怒這個情緖暴君的宰制而行動——憤怒是個獨裁者,使她的心中除了憤怒,容不下任何東西。
「那麼試煉集在提貝里烏斯小姐抓住我的手抵達草原時,已開啟了約三小時。那時草原已是一片致命的混亂。」和-圖-書
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還以為他們只是往海爾嘉的臥室前進,其實她已經引導他們通過祈禱凹室的通道門了。
「萬一我們離開試煉集後遇上不利情況,而我無法擁有最後開口的機會,費法克……我愛妳。」
周遭有許多腳步聲。他無法確定卡許卡力和阿瑪菈在哪裡,不過安蜜亞偶爾會在他的右方低聲嗚咽。他們被士兵押送著走過無數條走廊,也爬上很陡的樓梯——往海爾嘉臥室的方向前進,可當成通道門的祈禱凹室就在那裡。
「所以,你們早就在試煉集裡等我們了?」卡許卡力說。
他停頓了很久,然後嘆了口氣。「對於我的手段,我很抱歉。我太驚慌了。而我驚慌時只想得麥自己,只要想到你的死亡已被預知,我就無法明知如此還讓妳去送死。原諒我。」
費法克原本看著監護人,此時皺起了眉頭。戴德斯循著她的視線看去。由於隔音圈只能阻止聲音外洩,他們仍聽得見安蜜亞生動地談著卡麗絲塔夫人,似乎很高興終於找到願意聽她說話的人。
幾秒鐘後,他們的蒙眼布被拿掉了。他認出這裡是海爾嘉的臥室。海伍德老師站在門邊側耳傾聽。費法克站在房間另一頭,她已除去假髮和白色長禮服,只穿簡單的藍色罩衫和長褲,短髮仍因拿掉假髮而亂亂的。
「對,也先替你們清除了一些障礙。大公身上還有上次在這裡受傷留下的疤。」
「卡許卡力,請你去陪提貝里烏斯小姐,好嗎?」
「果然是妳。」卡許卡力搖著頭說。
「不。」他嘶啞且近乎無聲地自我否認。「不!」
他拉起她的兜帽,將她的頭包得更緊——此地的溫度或許不像北蘇格蘭那樣低,但夜晚的空氣依然冷冽。「別這樣,我們的時間太少了。」
戴德斯彷彿可以看見費法克咬牙切齒。「提貝里烏斯小姐,我們每個人都即將步入死亡。妳如果這麼想替卡麗絲塔和_圖_書夫人去送死,那是妳的事。不過,只要妳變成負擔就會立刻被丟下,自生自滅。」
海伍德等安蜜亞終於告一段落後,便走向費法克等人。
「不要動歪腦筋。」費法克說,聲音沒什麼起伏。「我們已經在亞特蘭提斯那本試煉集裡,而且連結已被我封閉了。」
「我們會確保她拿到出去的密語。」
除了他們剛認識時,她從來都不曾這樣罵他。
「不!」他在有人拉他站起來並往前推時驚慌地喊道。「妳不能把我關進地牢。」
「我對穿綠衣的女孩有其他想法。」費法克說。「南南西方三十五哩有座周遭全是荊棘、由龍看守的無人城堡。帶她去城堡西方的草原,把她留在那裡。」
「那關我什麼事?」費法克以平板的聲音反問。
費法克撤掉隔音圈,推開外窗。「各位,拿出飛毯。我們要出發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差點錯過彼此,因為他不想要他們感情用事——他認為愛情會干擾他們的任務,會使他們軟弱和優柔寡斷。
她的表情似乎軟化了些。他的心怦怦狂跳——他們上回同在黑堡時,她也曾以完全相同、既憤怒又溫柔的眼神看著他,而那開啟了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她會這樣做的。她極可能把他禁錮在黑堡地底下,然後自行航向最終的命運。他渾身顫抖。「請您重新考慮,夫人。我請求您。」
她應該留在後方——安全的後方。
「魔法師被當成獻祭魔法祭品後,不可能保有如卡許卡力所看到、乾淨且認得出面貌的全屍。」
「她做過以及將來要做的每件事都只是在保護她自己。妳趁早領悟這點,別再替她找藉口。」
海伍德扮了個苦臉點了點頭。
「求求妳不要這樣!」安蜜亞哭道。「我們如果不消滅禍主,我母親——也是妳母親——將永遠被關在審訊所。」
他和*圖*書握住她的手,但是她在駕毯上升、離開黑堡的同時,甩開了他的手。
「我們全都快死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妳真要浪費時間生我的氣?」
她點頭。「不過你們要知道,亞特蘭提斯這本試煉集裡的海爾嘉和我長得完全不像,幸好我讓她相信我是她摯愛的魯米斯派來的信差,通知她魯米斯有了些麻煩。所以海爾嘉目前不在堡內。但我們最好在她回來前離開。」
他能做什麼?衛兵的武器再次抵住他的背,一走太慢就感覺長矛的尖端刺著他,而且是能追著他跑上好幾哩的長矛。
門扉打開又關上,她的腳步聲消失在裡面。門再度打開。戴德斯又被押著往前移動。他不斷地嘗試各種咒語試圖解開蒙眼布。然而,有些古老的魔法到了現代早已無解。
「蒙上眼睛。」她說。
「不幸的是,連驍勇善戰的武士都不適合被棄置在黑堡裡,何況是這麼嬌生慣養的女人——況且被當成通道門的試煉集,進出都只能經由睡美人城堡前的草原。我提議我們帶她過去這本試煉集的草原,然後把她留在那裡。」
「海伍德老師正對她施加壓制記憶的咒語。之後她將昏迷,讓我們有時間前往草原。我們就等她快醒來時,留張字條給她再走。如此一來,即使她出去直接落到禍主手裡,也不能告訴他任何事。」
「對。」她咬著牙說。「我仍然是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如果我發現我或你真的快死了,我就會原諒你。但在那之前休想!你這混蛋。」
「提貝里烏斯小姐,麻煩妳去陪陪我的監護人好嗎?」
戴德斯只覺得自己彷彿垂直下墜,深淵的底部又飛速上升。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救妳?
費法克抿嘴。戴德斯突然想到,以前她聽這故事時一定很高興——她的監護人從她出生的第一天就如此盡心盡力地奉獻。不過,那時在他手臂中的是另一個嬰兒,是完全不相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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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他解除了她的怒氣,把愛帶了上來,恐懼也隨之竄出——恐懼失去、恐懼死亡、恐懼他們犧牲了一切,到最後卻還是失敗。
「的確。」費法克說。「我看過皇家涵絲佩雅醫院的記錄。」
對於這樣的坦承,她還能說什麼?她怎能繼續對他的絕望生氣?
「那就閉嘴,好好走路。」她嚴厲的聲音從他身後某處傳來。
他注視著她無情的面孔,臉頰仍因她的巴掌而熱辣辣的。「求求您,我求您了。」
「草原也不安全。」戴德斯在他們抵達這本試煉集後第一次開口。「試煉集成為通道門越久,就越危險和不可預測。妳進入另一本試煉集多久了?」
費法克用掌根壓在太陽穴上。「這整件事不太對勁,但是算了。海伍德老師,你能在我們抵達草原、準備出去時,對她施加粗暴型記憶咒語嗎?」
他默然無語,她說得當然沒錯。他可以奉獻自己的生命,但絕不會放棄她的。只要他知道可以——或者還有能力——挽救,就絕不放棄。
安蜜亞發出啜泣聲。「我知道妳不認為她是妳母親,但她是我母親,而且從來沒有對我不好。請讓我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她——和妳。我不像外表看起來的這麼沒用。」
「我是瘋了。」
阿瑪菈吁出了一口氣。「我還是不喜歡這做法。但既然沒有更好的解決之道,也只能將就了。」
「當我們在試煉集裡面,」他說,「我們就是在一個摺疊空間裡,與我們身處實驗室時很像——所在位置無法被確定。但我們一出去,就是在亞特蘭提斯的土地上。」
「但妳為什麼等到這時候才現身?」阿瑪菈問。「為什麼不在安全藏身處和我們會合?」
她沒說什麼,但是當他再度握住她的手,她沒再把他推開。
她離開後,費法克在四人周遭設下隔音圈。「禍主沒有將我當成祭品。」
他們正以極快的速度衝去赴命運的最後約會。
「我有要你為這件事道www.hetubook•com.com歉嗎?沒有。但你最好認真檢討自己霸道的手段。你居然下藥迷昏我。你瘋了嗎?」
他們就快出去了——睡美人城堡的塔樓已在可見的遠處。
如同外祖父對待艾伯龍王朝皇冠的態度一樣,遇到與她有關的事,他就變得非常自私。
看來她也已猜出和他們打交道的是費法克,不是海爾嘉。
安蜜亞看著費法克,再看向戴德斯。他以手勢要她遵從費法克的命令,過去找海伍德。安蜜亞拖著腳步過去。
「可是——」卡許卡力說。
戴德斯爬上約蘭曦的飛毯。他看起來教人心痛——他似乎只有具空殼。
費法克看向戴德斯。「因為殿下還是會想盡辦法不讓我來——我有沒有因獻祭魔法而死,對他並無差別。我說得沒錯吧,殿下?」
「請容我說句話。」卡許卡力說。「睡美人城堡前方的草原現在是戰場。天空塔就在那附近,夫人的士兵應該過不去。」
「她出生時的身分是約蘭曦.席伯恩,是兩個窮學生的孩子。她早產了好幾個月,必須長時間待在醫院裡。醫生建議盡量多與嬰兒做身體接觸,以利各方面發展。她的父母必須留在學校——獎學金是他們唯一的收入來源——無法那麼常陪著她,於是便請朋友替他們去醫院陪著。我的監護人去了很多次,每次都至少四、五個小時,因此累積了足夠的接觸時數。」
士兵把戴德斯和他帶來的人全蒙上眼睛,黑色布條束緊,讓他完全無法拆下。
「妳的監護人怎麼可能做到這件事?」卡許卡力不解地問。「妳說的是精確型記憶魔法,那必須具備身體接觸的門檻。他和她怎麼可能已有那麼長時間的接觸?」
「妳很清楚,我是不會道歉的。我們都以為妳被當成獻祭魔法的祭品,而我得不計代價避免這個結果發生。」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咒語竟然無效。」海伍德說。「我發誓我抱過她絕對不只七十二小時。」
「這話是什麼意思?」阿瑪菈緊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