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巧來到河床相對平坦的地段。戴德斯拿出救生艇,充氣之後是很不錯的墊子。「這裡的水有十五呎深,妳的氣泡可以大一點。」
她知道絕對不夠遠,因為照亮魯西迪亞斯每個角落的藍白強光仍從她在氣泡上設置、用以交換空氣的漏斗透進來。
他也捏著她的手。「我無法告訴妳,我有多麼替傑森和黛芬.席伯恩感到高興,他們的女兒完全符合他們的理想。」
「卡許卡力,你往不同的方向!」戴德斯號令道。「我也一樣。」
「去哪裡?」阿瑪菈喊道。
「那我呢?」安蜜亞哭道。「亞特蘭提斯如果現在審訊我;會知道我還是幫了你們。」
「所以,我的記憶最終還是沒有騙我。」海伍德老師緩慢地說。「我撫養的果然是我同學的女兒,我愛她勝於一切。那都是真的,每件事都是。」
約蘭曦抓起山邊的一大塊岩塊,往空中堡壘扔去。火山岩撞擊金屬底部發出的巨響聽起來或許痛快,其實毫無實際效益。
她的心臟如即將過熱的蒸汽引擎活塞般评枰直跳。到此為止了嗎?這就是結束的開始?
擋土牆設有階梯,可以讓人從下層公園去到上一層。階梯寬且淺,設計目的依然是盡量不提供藏匿處。不過除非從正上方,階梯邊緣還是比較不容易被看見。
河水分開露出並不規則、完全無法落足的河床。水道並不過分陡峭,有著很明顯的斜坡。
他抓住約蘭曦的手臂。「拿出飛毯!你們必須盡快遠離——」
可是他的肩膀卻更往下垮。「都怪我沒能壓制提貝里烏斯小姐的記憶。要是我辦好這件事……」
順流而下容易許多,但那只會讓他們被沖進海裡。
「那妳最好確定他們不會審訊妳。」韓考克太太把安蜜亞擋在門外,在她面前把門關上。
「因為你每一步的教養都很正確,千萬不要忘記。」
韓考克太太重拾匆忙的腳步。「我接受你的道歉,殿下。並謝謝你——」
他們的進度很慢、充滿挫敗,而且全得在黑暗中進行。戴德斯在測知深度足夠時,會燃起僅夠視物的星火。不然,他們都要在不具任何照明的情況下摸索前進。
她的眼前也因淚水糊成一片。她傾身親吻他的臉頰。「我們——」
然後他跳上備用飛毯,往空中堡壘衝去。
「我有個半套的通道門!」韓考克太太喊道。「快,這邊走。」
約蘭曦因為肩上背帶的壓力而嚇了一跳。不過,那只是海伍德老師在她的急用包裡找東西。他拿出她的備用飛毯,伸出手臂擁抱她,並親吻了她和_圖_書
的面頰。「我愛妳。」然後對阿瑪菈喊道:「從堡壘下方閃出去!」
海伍德老師自願奉獻出生命。
韓考克太太的下巴合了起來。「前面有階梯,我們把警衛移到那邊。」
大家對她的建議不是很滿意,不過仍立刻聽從。
整座空中堡壘發出橘光,紅光從裂開的表面滲出。堡壘開始搖晃並慢下速度,但邊緣仍然持續下降。約蘭曦強迫自己專注於該做的事。阿瑪菈因為約蘭曦召喚的順風把飛毯急速往前推送,差點控制不住飛毯。她們衝出堡壘下緣的包圍之後,立刻轉身。
「那個」是以裝甲戰車的速度朝他們衝過來的空中堡壘。
「我應該更早讓警衛昏迷的。」冷靜說話的阿瑪菈一點也不慌亂。「他們可能已經把話傳出去了。」
她突然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腦袋深處一些原本尚未拼湊起來的資料碎片,突然因頓悟而變得合情合理。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你永遠也不可能辦好,因為她並不是你抱過好幾十小時的嬰兒。你抱過的是我。我不是卡麗絲塔夫人的女兒——我是真的約蘭曦.席伯恩。」
她高興得頭都快暈了——無比自私的卡麗絲塔夫人和無比懦弱的溫特維爾男爵不是她的父母親。
她默默地對海伍德老師說:您現在是永恆之始了,您已抵達恐懼的盡頭。而我將永遠愛您,我的愛與世界同等綿長。
她太興奮了,抓了戴德斯的罩衫後襟就把他拉過來。「記得我們在撒哈拉沙漠碰上;一圈的時候嗎?我們各送了一滴血過去。你的和血圈有薄弱的親屬關係,我的則完全沒有。」
「對。」戴德斯給了她一小瓶藥。「好消息是,我研究過韓考克太太給我們的地圖,我很確定兩件事,一,這條河可以帶我們離開魯西迪亞斯,二,離開的那個點沒有檢查站。壞消息是,既然亞特蘭提斯人認為不必設立檢查站,想必有很難通過的原因。」
韓考克太太四下打量。這花園和魯西迪亞斯其他地方一樣亮如白畫。「我們在河濱階梯公園。」她說出的地名對非亞特蘭提斯人來說毫無意義。「離我的住處大約三哩。」
「等等。」戴德斯阻止正在準備一個大氣泡的約蘭曦。
空中堡壘已抵達他們正上方,飛行速度與他們一致,正在下降的邊緣離地面還有一半距離。阿瑪菈猛地轉身,改變方向。可是,空中堡壘的面積大如城市的一個區,立刻又籠罩住他們。
她知道自己在哭,但直到戴德斯緊緊抱住她,她才知道自己哭得渾身發抖。
卡許和-圖-書卡力抖開飛毯。「躲開那個!」
「又能維持多久?我不會活著離開亞特蘭提斯,我們所有人都很清楚。」
他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一段狩獵繩,在她的手背上摩擦幾次,再把它往河岸遠處扔去。她希望他的這項小詭計可以讓大批狩獵鋪忙上一段時間。
河流並不遠,殘骸煙塵正逐漸消散;而戴德斯召來了一大片強力煙幕。在不同的情況下,此舉等同於向敵人洩露他們的位置。但既然他們早已被發現,目前更重要的是不讓亞特蘭提斯知道他們的下一步。
下一刻,他們發現自己身在某座花園裡,周遭有許多低矮的噴泉,以及由灌木形成的花壇。城市在他們的南方延伸出去,形成鱗次櫛比的細長住宅區。再過去就是海,海面的浪花在空中堡壘的強光下呈現奇特的柔和藍綠色——戴德斯曾經要他們想像那是很大的東西,但她的想像力再好也想像不出天空中的龐然巨物。
約蘭曦握住他的手。「沒事。我們或許比我們想像的更幸運。那些瞥衛如果已經通知上司或是尋求支援,他們早就該到了。」
「走!快走,全部!」海伍德老師叫道。「她死了。快走!」
這些狩獵繩如果先被送到韓考克太太的家,那麼它們已經知道獵物的氣味。而駕馭飛毯航行並無法阻止狩獵繩追隨氣味而來。
韓考克太太停下腳步。「殿下,恕我直言,當然有。只因為你碰上幾個不學無術的亞特蘭提斯人,並不表示其他人都無知且不求上進。那只表示我們的思考方式受到較多限制,以及不贊成官方歧視與殘暴立場的人比較少奉派出國而已。」
「對!我早該在我憶起一切的時候拼湊出來,但我們忙著戰鬥,接下來又發生那麼多事一沒時間停下來思考。」
那天她坐在漆黑的箱子裡,閱讀海伍德老師給她的信,並得知他為求得她的平安而放棄了多少。
韓考克太太如信號彈般射向天空,在魯西迪亞斯光亮的夜間照明裡,發出更刺眼的閃光。同樣的強光繞著她,彷彿將她罩在管內。她的表情停在害怕得張口尖叫。
他們把昏迷的警衛推到欄杆下,然後由戴德斯從階梯頂,卡許卡力和阿瑪菈從階梯底往外查看。韓考克太太按著胸前,平復呼吸。海伍德老師靠在擋土牆上,握拳的手緊壓著額頭。
「這裡安全嗎?」卡許卡力問。「附近有地道嗎?」
「附近沒有地道。」韓考克太太以手勢要他們隨她往西邊去。「在魯西迪亞斯的公共場所,宵禁時間的監視比白天更嚴密,因為可躲藏www.hetubook.com.com的地方較多。我們必須離開公園。」
飛毯收好了,隨身攜帶救生艇的約蘭曦和戴德斯拿出附在裝備裡的槳。這些槳若全部展開,可達六呎,但他們只讓槳延展到一呎半左右。
「我們不能在任何行動結束後就立刻判斷出全面的影響。但請記住,他不只讓妳自由地活著,我們其他人也同樣受益。」
「你要做什麼?」約蘭曦大叫。
一陣撞擊聲傳來。約蘭曦在戴德斯抓住她的手臂時往上看。剎那間,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倒在韓考克太太腳前。她往後跳,伸手摀住嘴巴。
「很簡單。安蜜亞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在醫院待了六個星期。夜班護士或許不認得安蜜亞,但她們一定認得我,並認為我不知怎地被放錯了嬰兒籃,所以又把我們調換回去。」
他們往原本目的地的相反方向逃逸,警力鬆散的學校已成為妄想。約蘭曦的飛毯由阿瑪菈主控,她是他們當中最快也最有經驗的飛行者。然而,即使飛毯以讓人暈眩的速度前進,空中堡壘仍來到他們的頭頂上。
阿瑪菈保持著沉默,只問過一次:「讓氣泡保持完整,會不會很困難?」
幸好狩獵繩有個缺點——它們只能在乾燥陸地上作用。
輕柔的較歌飄進她的耳朵。她一時以為是自己的想像,但那是阿瑪菈正平靜地吟唱。「那是頌讚一生磊落光明、榮耀等身的人的頌歌。」卡許卡力說,聲音有點哽咽。「妳的監護人和韓考克太太的生命和死亡,都不是徒然。」
她因為戴德斯握住她肩膀的手太過用力而低聲抱怨,他正注視著韓考克太太,而後者正——正在——
她捏著他的手。「對,那就是過去的我們。也是現在的我們。」
他遠去的身形有如韓考克太太那樣開始發光。「不!」約蘭曦再次大叫。他在審訊所的時候,亞特蘭提斯究竟給他吃下了什麼?
「往這個方向去有幾所大學。」韓考克太太說。「大學校園通常有自己的警力。據說『語言與文化國際學院』查宵禁的警力比較鬆散。我希望我們可以在那裡待到天亮。」
不管他要做什麼,都只會讓他喪命。
「對不起,夫人。」戴德斯說。「我會謹記妳的訓誡。」
「然後呢?」戴德斯追問。
她怒罵了一聲,把追蹤器往下丟。
這很可能是約蘭曦聽過最美的歌,既鼓舞人心,卻也低迴不已。
「下去,蹲低。」因為旁邊有斜坡,河底並不深,頂多八呎。
如今,他再也不能榮歸魔法研究學院,再也沒有輕鬆豐足的生活。他們永遠不能再到www•hetubook.com.com海妖群島,互相依偎著注視太陽為他們開啟充滿希望的一天。
她把藥倒進嘴裡時,覺得它散發出的柳橙味很熟悉。是他們第一天認識時,他給她的健康補充品。
「我們走了多遠?」約蘭曦癱在救生艇上問。
「他想給妳安全,現在他做到了。」
要氣泡保持在水下而不帶著他們跳出水面,會是一場長期抗戰。
戴德斯和約蘭曦在撒哈拉沙漠時,曾用飄浮咒語通過她挖空岩床形成的地道。他們要再次運用這個方法:飄浮在河床底部上方三吋,再划槳把他們往上游送。
韓考克太太帶領他們靠近一堵很高的擋土牆,牆的上方是另一片相同的階梯花園一看來整座梯田式公園是從一座小山切割出來的。約蘭曦若仔細聆聽,即可聽到公園名字由來的滔滔河水聲。
那條河的水比約蘭曦預期更高漲,水的顏色很深而且流速很快。她深深地吸氣,雙手往兩邊餅,彷彿要把卡住的窗戶打開。
空中堡壘不理他倆的分散策略,鎖定阿瑪菈、約蘭曦和海伍德老師。
約蘭曦把氣泡减縮到最小,可盡量讓裡面的人不要窒息——從氣泡上方流過的水越多,他們就越不容易被發現。卡許卡力負責協調所有人的動作。戴德斯留意他們的速度、高度和氧氣量——定時提醒她帶些新鮮空氣進來——而她則與氣泡奮戰,配合划槳前進的速率,將氣泡沿著河床底部往上推。
「我還是不懂怎麼回事。」海伍德老師困惑地說。
「祈求勇氣的禱詞。」卡許卡力低語。「祈求面對長路盡頭的勇氣。」
約蘭曦聽見自己的聲音與他一起詠唱其餘的詩句:「我為光之形,永恆之始。」
「亞特蘭提斯真的還有人對其他國家的語言和文化有興趣嗎?」
即使他們找到地方躲到天亮,但是當韓考克太太也已經成為逃犯,那原本他們進入試煉集、由她帶到郊外的計畫顯然不再可行。
海伍德老師努力地保持站立。「看來亞特蘭提斯人給她的不只是吐真劑,這看起來像是信號彩光劑正在產生作用。」
更糟的是,堡壘的邊緣開始往下延展,伸出的圍牆即將把他們關在無法騰跳的空間裡,而這圍牆一旦著地,他們就完全不可能逃出去。
但阿瑪菈又開始吟唱。
現場沉默了片刻。約蘭曦也感到很慚愧,因為她也有相同的想法,只是沒說而已。
他的眼睛泛著淚光。「我有很多缺失。不過,我永遠不會忘記妳這樣說過——這使得每件事都有了意義。每件事。」
完整的通道門有入口和出口,半套通道門則只能把和圖書人送出一定距離外,但不知去處會是哪裡,或往哪個方向傳送。
韓考克太太開始發光,整個人彷彿一隻巨大的螢火蟲。她注視著自己發出中毒似綠色螢光的雙手,而她的嘴則大大張開,雙眼充滿恐懼。
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空中堡壘也開始發光。她的腦袋一時拒絕理解眼前所見——同歸於盡咒的摧毀力量巨大無比,因為它的力量來源是一條自願奉獻的生命。
卡許卡力和戴德斯從一片煙塵裡出現。但他們沒時間彼此問候或停下來喘口氣。除了空中堡壘的毀滅所造成的喧囂,他們下方草地也出現了嘶嘶聲響。那是狩獵繩——為數幾百或幾千的狩獵繩。
他們抓起自己的急用包。韓考克太太催促所有人進入臥室的一座衣櫃,他們只得像雜技團般地層層相疊。
約蘭曦覺得自己好像以這種擁擠又違反自然的方式爬行了一輩子,她的肩膀痠疼,頭部陣陣抽痛,好不容易才聽見戴德斯說:「飄浮咒語越來越弱了,或許暫停一下。」
空中堡壘開始四分五裂且垂直下墜,碎裂的殘骸如大浪狂潮般往她們飛撲而來。約蘭曦召喚所知最強韌的屏障,並送出強大的抵銷氣流——即便如此,她還是必須抓起急用包蓋在頭上,才勉強擋住一些小碎片的猛烈攻擊。
「大約一哩半,但河流轉了幾個彎,所以從我們出發地到這裡的直線距離約為零點八哩。」
戴德斯的下巴也往下掉。「幸運之神庇佑我。我的血對血圈有反應,那是因為卡麗絲塔夫人是我的遠親。可是,妳的……和她的……」
約蘭曦把頭靠在戴德斯肩上,任由自己隨阿瑪菈的歌聲盡情哭泣。當輓歌的最後一個音符往上飄進天使的耳朵,她用袖子擦拭眼睛。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她必須專注於手邊的任務。
約蘭曦跑到窗前。明亮的街燈讓她清楚看見曾經在開羅和伊頓追著她滿街跑的小型裝甲戰車。
「往河流去,快!」約蘭曦命令道。
再深吸一口氣後,她讓河流繼續往大海奔去。氣泡被她固定在河床上,讓他們安全地。不過,停在原地並不是他們的目標。搜索隊遲早會回到這個地點,他們必須移動。
「不會。」約蘭曦回答。「保持在水下才困難。這麼多空氣會產生許多浮力。」
「還在魯西迪亞斯?」
海伍德老師回瞪著她。「這怎麼可能?是我親手調換妳們兩個人的。」
「收起飛毯。」她說。「我們用飄浮咒語讓彼此浮在河床的一、兩吋之上,想辦法往上游去。」
「空是光之始,光是懼之盡。」戴德斯低聲引用〈剛玉歌〉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