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瑪菈舉手表示水壺已裝滿。「她直到去世,都堅持祖父是她遇到的第三個男人,不是第一個。」
卡許卡力沉默許久。「費法克不在之後,至少你和我還活著。那才是我們現在要計劃的。」
卡許卡力舅舅的故事仍使約蘭曦渾身發冷——家人為了不讓他落入禍主之手而殺死他。
,「病得很重。醫生認為我活不過一歲生日,我的父母慌了手腳。可是,祈禱樹竟然奮發起來,給出最後一條預言。」
不幸的是,他後面的山更高,他看不見其他地方正在發生的事。想到等一下他們更往內陸時將要碰上的山,這樣的地形已算溫和,便教人不寒而慄。
「倒也不是,像他這樣能直接轉達神諭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們有祈禱樹、灰燼池、真相井,歷史上還有許多種。我可以想像禍主找不到妳的時候,很可能每一種都去問過。」
沉默再次降臨。她們各自啃著食物方塊。約蘭曦注視著大瀑布,心情之紛亂有如水幕落下的水池,這時她突然想起達伯特對她說過的話。達伯特來奧丁島與她見面之後,她要求他多說些關於喀拉哈里王國大屠殺的消息,以及針對戴德斯與她的威脅。
「我只詢問過試煉集裡的神諭,那裡沒有長長的等待隊伍。不過,真的神諭應該擠滿渴望答案的人,侍祭要如何選擇哪個申請人優先?」
「妳祖母同意他的說法嗎?」
「很妙的答案,對吧?」
「祈撟樹說了什麼?」
他們返回岩架,卡許卡力已躺平熟睡。她替戴德斯蓋好毯子,看著他沉入不安的睡眠中。
戴德斯自願擔任第一班守衛,但岩架只夠兩個人平躺。
卡許卡力摺好當作被子的床單型飛毯。「我看見妳躺在火葬柴堆之上,而且柴堆已在燃燒。火焰的上方是一座大教堂的輪廓,它的兩翼從屋頂延伸出來。」
「希望禍主不會臨時決定把原始身體移到其他地方。」戴德斯說。
他們擦身而過時,他擁住她片刻。他們周遭的一切是如此地不真實,瀑布、懸崖,還有蹲踞在離地面這麼高的地方——而且她的精力已如此枯竭,甚至想不起他們怎麼來到這裡。
「再者,費法克即將要去找他一定讓他非常興奮。她在其他地方是那麼地難以觸及,害他追獵這麼久還是一無所得。如今,她竟然來到他的地盤。從他的觀點來看,她正犯下大錯,遲早要因闖進他固若金湯的防衛而被抓住。他只須坐在原位,等待另一百年的生命輕鬆落入手中——如果他的手還在。」
「各種方式都有。有的根據申請人問題的重要性,有的顯然是看誰付的錢多;最常見的是收取一點形式上的費用,再看神諭要回答誰的問題。」
約蘭曦注視著她好一段和-圖-書時間,或許終於有點看穿那完美的表面。阿瑪菈有著堅定不移的決心,但在此同時,內心的孤寂或許並不輸這片荒蕪的山峰。
她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阿瑪菈打破這片充滿憂慮的沉默。「嗯,既然您已醒來,殿下,可否麻煩做幾個盲跳,協助我們找到走出山區的路。」
他輕輕哼了一聲,把一個食物方塊塞進她的手中。「九月時沒能慶祝妳的生日,而妳年滿十七歲已經好久了呢。」
最後,筋疲力盡的費法克召來一陣準確的強勁氣流,將他們送到所需的高度,他們才連滾帶爬地登上岩架,然後跌成一堆。
他們在沙漠的時候,她完全沒表示出這方面的意願。而且,她的生活已經很有意義——她是整個反抗軍基地的指揮,她已經把生命奉獻於對抗禍主。是喀拉哈里王國大屠殺對她造成這麼大的改變嗎?使得她甚至願意放棄新婚丈夫、長期並肩奮戰的同袍,跳進這場在最好的情況也只能算自殺的任務?
卡許卡力不可能拒絕阿瑪菈任何事,而戴德斯很可能因為必須留下約蘭曦而太過心煩意亂,所以不反對有人頂替。但是阿瑪菈為什麼決定加入這趟毫無希望的冒險?
她們安靜地坐了些時間。太陽消失在西邊最高的山峰之後,陰影落在峽谷上。
「如果可以,我也想先睡再吃,而非顛倒過來。」卡許卡力疲憊地咬著食物方塊。「你剛才看到什麼?」
她依稀想起自己不是卡麗絲塔夫人女兒的事。她只是出生在巨型流星雨出現的六星期之前、平凡無奇的約蘭曦.席伯恩。
約蘭曦深吸了一口氣。「所以,妳才闖進要塞之城的宴會?」
如今已在天外之天的韓考克太太,是否已與姊姊和伊卡魯斯.凱克敦重聚?而海伍德老師——誰會在另一邊等待他?他的父母?幼時早夭的姊姊?而當約蘭曦只比他多活了幾天——去找他時,他會樂於見到她嗎?
卡許卡力舉起雙手,阻擋強風吹到臉上。「我沒事,我不會跌下去。」約蘭曦住手。空氣靜止下來,峽谷裡只聽得到河水奔流入海的聲音。
「那我就可以享受記恨到永久的樂趣了,不是嗎?」
促使她拋下一切、加入他們的,並不是親人遭到殺害。
不必對大公提起。可是,大公已張開眼睛。而從他嚴肅的神情看來,他已聽到一切。
這話或許誇張,但大致正確。約蘭曦很確定除了他母親、在小時候不懂事時抱過的卡麗絲塔夫人之外,自己是他唯一願意碰觸的人。
「所以妳已經原諒他了?」阿瑪菈問。
她的耳朵嗡嗡作響,但一線希望的曙光同時穿過她的心。「那是迪拉瑪的天使主教座堂,據我所知,只有這座教堂是那樣的外型。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且,只有國葬才在那裡舉行——我若還能接受國葬,可見我們並未輸得很慘。你看到誰替我的柴堆點火嗎?」
阿瑪菈聳肩。「當然是因為亞特蘭提斯。亞特蘭提斯在海外建立的第一座審訊所,就位在喀拉哈里。」
戴德斯描述魯西迪亞斯的情況,也說出他覺得一切可能只是做戲。
「到我父母前往祈禱樹詢問時,他們或許只付了剩下的午餐。神諭並非永遠存在,例如祈禱樹即已枯萎了大半,而且已多年不曾回答任何問題。可是我的父母負擔不起其他神諭需要的更多費用,覺得不妨一試。」
約蘭曦有點尷尬,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而她似乎應該知道。「禍主為何對喀拉哈里王國這麼有興趣?」
希望是戴德斯。希望是他。
她剛要詢問,卡許卡力突然挺身彈跳起來。她本能地召喚氣流把他壓向崖壁固定住,避免他失去平衡,從狹窄的岩架跌落。
「因為妳生病?」
他沒回答,但也等於默認,不過她仍聽見自己說:「告訴我。」
「所以申請人只把問題丟給神諭,會不會得到答案就不一定了?」
「我祖父最愛開玩笑說,我祖母那時是人生地不熟的移民,才剛走出交通工具、看到第一個喀拉哈里男人,就立刻向他求婚了。」
他摟緊了她的肩。「那是太過一廂情願的想法。」他預期更多的麻煩將在目的地等待他們,導致她無法悻存。
阿瑪菈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我要妳發誓保密,才告訴妳。」
「妳很快就會曉得了。」
既然如此,那又是什麼?
戴德斯拿出熱毯替費法克裹緊。岩架其實凹凸不平,即使她身下墊著較厚的戰鬥飛毯,應該還是很不舒服。不過她已沉沉入睡,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也逐漸放鬆下來。
阿瑪菈。
卡許卡力看了約蘭曦一眼,她胸口一緊。「又與我有關?」
「如果不是呢?」
他們的痛苦旅程在夜裡持續進行。接近中午時,他們來到了一處巨大的瀑布,費法克宣布該離開河流了。
「不是,普通人也能問,但比以前少了許多。而且,所有問題必須經過管理該神諭的侍祭核准,而侍祭只有亞特蘭提斯人或是他們的同夥才能擔任——目的應該就是要防止韓考克太太做過的事:藉用神論的力量得知推翻禍主的方法。」
她召來了一些水給阿瑪菈。「妳曾說妳的祖母來自北歐?」
戴德斯把頭靠在曲起的膝上。「事情真的會這樣發生,對吧?」
約蘭曦在她身旁坐下。「有條件的原諒——以防我很快就死亡。」和_圖_書
最後,他終於來到卡許卡力身邊坐下,並給他一個食物方塊。「兩位小姐忘了先吃點東西。」
「我來陪你守衛吧。」卡許卡力說。
「我當然是來幫助妳的。」阿瑪菈的聲音平靜而真擎。
約蘭曦再度輕笑。在這一刻前,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阿瑪菈。或者,更正確的說法,她直到這時才把阿瑪菈當成真正的人。「妳說妳的父母在妳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喀拉哈里王國。」
「妳為何跟著我們來?」
戴德斯在崇山峻嶺間長大,很習慣山區。不過,連他都從未見過像魯西迪亞斯北方的海岸山脈這樣的山勢。每座山峰皆拔地而起,角度幾近垂直,沒有任何斜坡。連河岸也十分陡峭,滿是邊緣銳利的巨石。他們必須在費法克把水流分開後乘飛毯上岸。
「看來妳終究不是在巨型流星雨那夜出生的。」他低語。
「又做了預言夢?」阿瑪菈問。
「那就躺下來多睡一下吧。」
阿瑪菈輕聲一笑。約蘭曦注視著她——這女子美得驚人,從任何角度看都毫無瑕疵。她突然發現她們已是出生入死的夥伴,但是她對於阿瑪菈,除了無與倫比的美貌以及她是卡許卡力無望的單戀對象之外,幾乎一無所知。
「如果有人說某位王子將擁抱妳,妳不會那樣做嗎?我其實已經不再像年輕時對他那麼好奇,也和瓦蘇達訂了婚,無法想像會讓另一個男人擁抱我,了不起就是莫南得這類的輕擁一下。但我還是免不了好奇。」
「讓她再睡一下。」戴德斯對阿瑪菈說,聲音有點生氣。「不必吵醒她。」
或者,這一切都只是假象,要他們認為亞特蘭提斯相信他們仍被困在魯西迪亞斯。
她把思緒拉回當下,反正前往天外之天的方式,她很快就會知道。
「沒錯,所以我從未見識過滿坑滿谷的美男子。」
阿瑪菈拉緊了身上的披風。「謝謝妳,不用了。我很清楚我將怎樣貢獻自己的力量。」
約蘭曦一邊談話,一邊不知不覺地用水球在空中編織了一片hetubook.com.com圖案複雜的水景,細長的水流在淺淺的水池裡穿梭進出,整片水景被午後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現在,因為阿瑪菈的問題太過於讓她驚訝,水景垂直掉落了十呎。「為什麼?」
約蘭曦覺得自己只睡了十分鐘,可是已經有人搖動她的肩膀。「醒來,席伯恩小姐,該男生休息了。」
「妳稍後就會知道。」
她當時並未多想,但此刻這細節跳了出來。大屠殺發生在凌晨兩點,而阿瑪菈應該早在前一夜已離開撒哈拉沙漠,開始她前往蘇格蘭的漫長飛行。
他回去後發現卡許卡力和阿瑪菈正與飛毯的先天缺陷奮戰——飛毯只能飛到某個高度。他們看見距離地面兩百呎高的地方有一處突出的岩架,但岩架在懸崖邊,下方毫無可供站立之處,而光靠飛毯的力量,他們無法升到那麼高。
「不,杜爾嘉達維說得對。你若過度疲累,對我們有害無益。現在,帶我騰跳到某個可以看到魯西迪亞斯的地方。」
他嘆了口氣,親吻她的唇之後,帶著她一起騰跳到附近的一座山峰。她審視著集結的空中堡壘和裝甲戰車。「你剛才看到的就是這樣?」
「差不多。」
失望充塞在胸腔間,使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既然如此,不必對——」
「妳是說你們有很多像伊卡魯斯.凱克敦那樣的人?」
「我的偉大不需要那種華而不實的排場。」她半嘟囔著說。
「他們是我父親的父母,而我母親是在龐尼夫群島出生長大,那也是瓦蘇達和莫南得祖父母的出生地,不過不是同一座島嶼。我父親去那裡出差,認識了我母親。據我母親說,她第一次看見他時差點昏倒——一直到婚後,她才發現他的外表在喀拉哈里只算中等。」
卡許卡力輕拍掉手上的少許食物碎屑。「不太可能。總督宮殿已提供他一百多年的保護和機密,那是他覺得最安全的地方。更何況,移動身體必須承受運送的風險,造成長久不曾有過的暴露和脆弱。尤其在另一頭等待他的,一定不可能具備總督宮殿那般強大的防護。」
事情發生時大約凌晨兩點,達伯特開始敘述。
「難怪我覺得又老又累。年齡總是趁你不注意時偷襲你。」
「什麼?」水景整個解體,啪的一聲落在下面的大石頭上。
戴德斯做了幾次盲跳,找到夠高的地方綜觀整座城市,那座海與山之間的每吋土地都受到充分利用、建築物擠得密密麻麻的城市。魯西迪亞斯上方有數座空中堡壘緩慢地旋轉著。堡壘之間可見以小隊為單位的裝甲戰車來回穿梭,至於地面的搜索又該是如何密集,他只能想像了。
約蘭曦輕聲一笑,心不在焉地旋轉著剩下的水球。
「妳是怎樣知道的?」
「妳父母為什麼離開?」
「祈禱樹說:巴m.hetubook.com.com魯提和波拉瑪妲的女兒阿瑪菈會活到杜明國的國主擁抱她。」
「好。」約蘭曦不覺得二十年前針對一名女嬰能活多久的答案會有任何問題。「我鄭重保證絕不對任何人提起。」
寒意沿著約蘭曦的脊椎往下,不是因為她不相信阿瑪菈,而是她完全相信。
「一邊做給我們看,一邊加強總督宮殿的防禦?有道理。」
「莫南得告訴我關於伊卡魯斯.凱克敦的事之後,我才了解——莫南得飛過沙漠來找我們時,用雙邊筆記本寫了很多事情——禍主之所以想要掌握我們國家,是因為他想要神諭。而我們那裡就是以到處都有神諭而聞名,起碼以前是如此。而那也是世界各魔法國度的人喜歡去喀拉哈里的原因,去詢問神諭。」
「他應該不是特別要找我,只是要找下一個力量強大的元素魔法師——他可能是長期搜尋,甚至在卡許卡力舅舅的力量顯現出來之前就在進行了。」
「審訊所建立之後,是否只有亞特蘭提斯人能詢問神諭?」
約蘭曦謹慎地站起來,以便和戴德斯換位子。「她說得對,你睡一下。」
「我提過,試煉集裡有一處神諭。」約蘭曦說。「她專門幫助那些想問該怎樣幫助他人的人,妳要不要我帶妳去見她?」
卡許卡力搖頭。「那畫面沒有出現。」
「對我未來壽命來說,這是個很棒的答案,不是嗎?」阿瑪菈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高亢,略顯突兀。
「你需要休息。」阿瑪菈冷靜地說:「你如果太累,會成為其他人的負擔。」
約蘭曦奮力撐開眼皮,看到近在身邊的斷崖,不禁打了個冷顫。
阿瑪菈點頭。「沒錯。喀拉哈里的審訊所建於四十年前。他可能從我們的各種神諭那裡問出了什麼,不然不會在亞齊雷敘.巴力姆發現自己的力量前不久,特意去將龐尼夫群島據為己有。」
「你認為他們相信我們還在城裡?」
「至少祈禱樹是這樣運作的。申請人在捐款箱投入一些錢,把問題寫在一片落葉上,再丟回樹根之間——那些樹根的分布範圍非常廣大。如果祈禱樹決定回答某個問題,樹枝上就會長出一片白色的葉子,侍祭再爬到樹上,記下答案之後抄寫在登記簿上。」
「對啊。」魔法研究學院有來自該王國的學生,不少人英俊得出奇,據說多種血統混合後經常產生最非比尋常的美。
「然後,妳認識他了,並了解他不擁抱任何人。」
巨無霸瀑布在他身後轟隆隆地傾瀉而下,即使遠在四分之一哩外,仍有水滴飛濺到他們身上。他拭去她臉頰上的一顆水珠,第一萬次祈禱自己能保護她不受未來任何事物傷害。
阿瑪菈旋開水壺的蓋子,讓約蘭曦導水進去。「我相信妳應該聽說過,喀拉哈里王國是個專出美男子的國家,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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