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之所以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主要是因為幾天後的一個上午,我接到了藝術系打來的電話,問我羅伯特是否身體不適,因為據他的學生們報告,他已經連續兩個早上沒去學校上課了。我試著回想他最近的行程,卻茫無頭緒,因為我當時肚子已經大得幾乎無法彎腰鋪床了,身子倦怠不堪,頭腦也昏昏沉沉的。於是我便表示我看到他時會問問他,當時我以為他並不在家。
「她是你的學生嗎?」我咬著牙擠出了這個問題,我擔心現在不問,以後就沒機會了。他聞言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事實上,他好像根本沒有聽懂我的問題,臉上並沒有心虛的表情。「妳說誰?」
後來,羅伯特在課餘時上閣樓的次數愈來愈多,很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注意到他的睡眠狀況。有一天早上,我發現他沒有下來吃早餐,心想他最近有時候會通宵作畫,一直到天明才上床(我們搬進來後,他就在閣樓裡擺了一張舊沙發),所以我醒來時,偶爾會發現他並未睡在旁邊。昨晚想必也是如此。到了中午時分,他終於出現了,頭上的髮絲全都往右邊翹。我們一起吃了午飯後,他就出門去上課了。
他瞪著我,一邊搓著他的腦袋和頭髮,一句話也沒說。我的喉頭開始哽咽,心想到頭來我可能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日子,說不定事實上我已經是孤單一個人了。他站起身來,穿上鞋子,沿著樓梯走了下去,我則可憐兮兮、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以免因重心不穩而摔跤。我想盡量靠近他,親吻他後腦勺上的鬈髮,並抓住他的肩膀以免自己搖晃或跌倒,但另一方面又想大聲怒罵他,用指甲猛抓他的背。那一剎那,我甚至意識到自己鼓脹的乳|房和小腹,體內因而湧起了一股潛藏已久的慾望。但他走在很前面,離我有一段距離。我聽見他快步走到廚房的聲音。當我抵達那裡時,他已經在講電話了。「謝謝,謝謝。」他說。「嗯,我想只是小感冒而已。明天一定就好了。謝謝,我會的。」說著他便掛上電話。
有一天下午,我散步完——那兩英里路走起來像是二十英里——回到家後,又接到了系上的電話。對方說他們很不好意思打攪我,但想問我是否有看到羅伯特。我說我會去找他,但回想了一下,才發現他似乎有好幾天沒睡覺了(至少沒在我們的床上睡),而且幾乎都不在家。我有時會在夜裡聽見樓梯響,以為他正在大畫特畫,也許是想在孩子出生前把工作趕完吧。放下電話後,我再度上樓,卻看到他四仰八叉的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呼吸緩慢而深長,還微微打鼾。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不知道他當天有沒有起來?難道他不知道他有課要上,還有一個大肚子的老婆要養嗎?想到這裡,我心中一陣憤怒,便緩緩走到沙發前想把他搖醒,但走到一半,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因為這時畫架的正面剛好對著那扇大大的天窗,讓我看到了架上的畫以及散落一地的素描。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由自主的把雙手交疊,放在隆起的肚子上。
看到他心www.hetubook•com•com虛的表情、規避我的目光的模樣,我開始覺得情況真是糟透了,但過了一會兒之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他抬起頭來,目光卻似乎沒有放在我身上,而是越過我的肩膀投射在某個地方,接著他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讓我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彷彿我背後有個人已經走到門口來了。一時之間,我脖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看著他那空洞而溫柔的眼神,我努力按捺住轉身去瞧個究竟的念頭。突然間,我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太多。如果他愛上了別人,我很快就會知道的。現在我只想躺下來,親近我的孩子,讓自己好好休息。
「你可以把腳步放慢的。」我再次說道。「反正孩子生下來以後,你的腳步也非放慢不可。」我心想孩子隨時都可能會出生,但因為我太迷信了,所以沒有講出來。
「我可沒得理不饒人。」我說。「不過,你們系上會不會這樣就難說了。等你回電話給他們就知道了。」
「喔,我也是昨天還是前天才知道的。我想把這幅畫列入展出的項目之一,到時也許會畫一整個系列。」他走後,我帶著微笑把棉被蓋上,躺了半個小時。就像羅伯特一樣,我也該睡個午覺了。
「四點。」我答得乾脆俐落。「你打算保住這份工作呢?還是要讓我們一窮二白,沒錢養孩子?隨便你。」
「喔,我這次沒用模特兒。」他說。「她是我想像中的人物。」說也奇怪,我既不相信他的話,但也不認為他在說謊。我開始有點害怕,因為我知道,自己從此以後在校園裡碰到那些年輕女孩時,一定會特別留意一頭黑色鬈髮的女生。但這根本是無謂之舉,因為在我們離開紐約之前——至少在我們離開的當兒——他就已經開始畫她了。我確定那是同樣一張臉。
我坐起身來。「太好了。你之前都沒有告訴我。」
十二月十八日
「你昨晚熬夜畫畫了嗎?」
「那你為什麼不放慢腳步呢?」我問。「我現在都看不到你,而且你似乎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沒在工作。」我偷偷瞄他一眼。他的神情似乎已經恢復正常,也許剛才是我看錯了。
後來我再次到閣樓上去找他時,卻發現他已經把畫布刮得乾乾淨淨,一副準備要重新開始的模樣。也許最終他還是沒搞定那件紅條紋的洋裝吧。我幾乎可以再次感覺到她那張臉,以及臉上那種對他又愛又恨的神情。
「你非得一直畫同一個女人嗎?」
其實那時我自己也很晚起床,因此總以為他在我醒來前就出門了,但現在我開始起了疑心。於是我便走到通往閣樓的階梯底,把門打開。那座階梯雖然很短,但對我而言卻有如聖母峰一般。儘管如此,我還是撩起洋裝的裙襬,開始往上爬。這時我想到這樣做可能會導致羊水破掉,但就算如此,又有什麼關係呢?腹中的胎兒已經到了安全期,那位身兼產婆的護士上週才很高興的告訴我,「要什麼時候生都可以」。當時我內心一直都很掙扎,一方面很想早日看到我們的兒子或女兒m.hetubook.com•com的臉,另一方面又希望盡量把生產的日期延後,以免到時候我的寶寶看著我的眼睛,卻發現他這個媽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凱特
「我晚上睡不著覺。」他說。「我剛拿到一大筆補助金,想要充分運用。我正計畫開始做一系列的畫,裡面包括很多幅人像,所以總覺得不完成一些就睡不著覺,最後搞得更累,然後就非睡不可了。我猜我已經連續三個晚上沒睡覺了。」
我轉身面對著沙發,心中怒氣陡生,雖然當時我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生氣——因為畫中的女子?還是因為羅伯特的絕頂才華?或者是因為我們得靠他的薪水才能買得起酸奶和尿片,他卻在該去上課的時間在家裡睡大覺?於是我便試圖將他搖醒。這時,我才想起他曾經交代我,他睡覺時千萬不要將他搖醒。他說,這會嚇到他,因為他曾經聽說過一個真實的故事:有一個人因為在睡夢中被嚇醒而發瘋了。但這次我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粗暴的搖晃著他的身子,痛恨他那寬闊的肩膀、那渾然忘我的模樣、他所夢見所描畫的那個世界,以及事實擺在眼前,他喜歡上別的女人了——難道因為她的腰身比我纖細嗎?我為什麼要嫁給這麼馬虎懶散、自私自利的男人?我生平第一次想到:這都是我的錯,我的眼光太差了。
幸好今早接到了您的來信。您在致函公公的同時也順便寫信給我,真令人感懷。在信中您稱許我頗有進步,實在令我愧不敢當,不過我設在陽台上的畫坊確實對我有所幫助。每當公公睡覺時,我便在那裡消磨時光。今早接獲伊維思的來信,說他的歸期至少要延後兩個星期,對我們(尤其是公公)而言實在是一大打擊。公公只有一個獨子。他們父子感情雖篤,但伊維思卻時常因公在外,無法在家中相伴。我想與其這樣,還不如像我們一樣沒有子息。我為公公感到難過,但我時常和他一起坐在壁爐旁,握著他的手,為他朗誦維庸的詩篇。他的手已經瘦弱得足以作為達文西或某個古羅馬雕刻家臨摹老年人肢體的範本。很高興聽到您那幅大型油畫已有進展,也樂聞您將撰寫其他領域的文章。我雖非您的血親,同樣以您為榮。在此謹向您致上賀忱。
我原本希望他會轉過身來,沉著臉,冷冷的告訴我他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並且表示他想畫什麼就畫什麼,我管不著。但他卻別過臉去,表情木然,開始把啤酒罐子打開,一句話也沒說,這讓我更加害怕。他似乎忘了那罐泡菜。這不是我們將近六年——甚至這個禮拜——以來第一次吵架,卻是他第一次將臉別過去。
親愛的伯父:
幾分鐘後,我聽見羅伯特走過來的聲音,便閉上眼睛。他在床沿坐了下來,使得床又塌陷了一些。「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故意要對妳兇的。只是這學期我要教書,晚上又要畫畫,實在累壞了。」
「樓上那幅畫裡的女人呀!」我再度從牙縫裡擠出這些字,心裡和_圖_書已經有點後悔了,暗自希望他不要回答。
「衣服的部分最難畫。」過了一會兒,他又皺著眉頭說道,一邊還抓抓前額的頭髮、搓搓鼻子,正是他平常迷惑或專注時的模樣。我心想,天哪,我真是個愛大驚小怪的笨蛋。眼前這個男人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藝術家,有他自己的創見。他不過是信手把心中的某個意象畫出來罷了,而且畫得還很精彩呢。這並不代表他曾經和某個學生或紐約的某個模特兒上過床。自從我們搬到綠丘鎮來之後,他還沒回過紐約呢。我怎麼可以據此認定他以後不會做個好爸爸!
「妳少來了。」他慢吞吞的把身上蓋的毯子掀起來,好像每一件都有五十磅重似的。「沒必要這樣得理不饒人。」
「如果妳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那我跟他們怎麼說就不關妳的事了。」他說著便打開了冰箱。
樓梯頂沒有門,因此我爬到最上面一層階梯,就可以看到整個閣樓裡的情況。只見天花板上吊著兩盞燈泡,而且都還亮著。正午的陽光白慘慘的從天窗裡灑了進來。羅伯特睡在沙發上,臉埋在椅墊裡,一隻手臂垂到了地板上,手掌心朝外,顯得優雅且帶點巴洛克的風味。我看了看手錶,時間是十一點三十五分。看來,他大概工作了一整夜。他的畫架背對著我,空氣中仍然散發著濃濃的油彩味。我好像回到了懷孕前三個月那種噁心不適的狀態,開始有點想吐。於是我便趕緊轉身,吃力的走下樓梯,在廚房的流理台上給他留了張字條,要他打電話到系上去。然後我吃了一點午餐,便出門和我的朋友布麗姬去散步了。布麗姬也是個孕婦,正懷著她的第二胎,不過肚子還沒有我這麼大。我們倆說好每天至少要散步兩英里。
我們住在綠丘學院所提供的一座獨棟的綠色大平房裡。開學後,羅伯特常常不在家,並且開始利用晚上的時間在我們的閣樓裡作畫。我害怕那裡的氣味,因此從不上去。那段期間,我開始感受到胎兒在我體內扭動翻騰、拳打腳踢(學校裡某個教職員的太太管它叫「生命的感受」)。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日夜都擔心著寶寶的狀況。只要它有一段時間不動,我就以為它生病甚至已經死了。後來我看到一篇報導,說香蕉上面有某種可怕的化學物質,有可能造成胎兒畸形,於是我便不再開著那輛新買的老爺車到附近的雜貨店去買香蕉,而是不時拎著一個大大的空籃子,跑到綠丘鎮的市區去採購有機水果和酸乳酪。事實上,我們不太買得起這些東西,但如果我們連無毒的葡萄都買不起,以後怎麼能夠供孩子念大學呢?
羅伯特動了一下,喃喃說道:「什麼事?」
我一眼便認出她來,就像跟她失聯了一陣子之後,突然在街上碰到似的。她正對著我笑,嘴角微彎,眼神清亮,表情跟好幾個月前我在休息站從羅伯特口袋裡掏出的素描一樣。那是一幅穿著衣服的半身像。畫中的她身材苗條、結實而豐|滿,肩膀略寬,脖子微彎,顯得體態姣好。這幅畫近看之下輪廓雖然清晰且寫實,但和*圖*書畫面卻有些朦朧,明顯是屬於(或趨近)印象主義的風格。她穿著一件打了褶的米色洋裝,正面有緋紅色的直條紋,益發襯托出那飽滿的胸部。這是一件屬於另一個年代的衣服,像是照相館的禮服。她的秀髮盤在頭頂,用一條紅色(是我最喜歡的那種茜草紅)的緞帶紮起。地上的那些素描都是為了這幅肖像而畫的習作。我一看就知道,這是羅伯特歷來最好的作品之一,優雅且充滿含蓄的動感。我很少看到如此生動的面部表情——她彷彿隨時會在我的視線下移動、輕笑或垂下眼簾。
他看起來嚇了一跳,讓我心裡好過了一些。「喔,糟了。」他努力從沙發上坐起來。「妳說現在幾點了?」
敬愛您的
姪媳婦碧翠絲敬上
我心想:該如何向他描述我的願景,又該如何請他配合呢?但是我已經太疲倦了,一時之間找不到適當的字眼。更何況,如果他不是出於自願,或是為了我的緣故,和我一起去做這些事情,他將會是個什麼樣的父親啊?有一點已經夠讓我擔心了:他對家裡有多少錢、帳單何時該支付等等,似乎毫無概念。家裡的帳單都是我在付。每次付帳時,我都把支票放進信封裡,然後舔一舔郵票,帶著些許的滿足把它貼在信封的右上角,雖然我知道這些支票兌現以後,帳戶立刻就接近赤字了。羅伯特按著我的肩膀說道:「我會把畫完成的。我想如果我繼續畫下去,明天就可以完成了。」
回家後,我看到餐桌上有羅伯特用完午餐的痕跡,而且那張字條也不見了。他後來打電話給我,說他必須在學校多待一會兒和學生面談,晚上也可能會參加學校裡的晚宴。於是我下樓到餐廳裡一個人吃晚飯(晚飯時他從不在家)。夜裡,我在睡夢中聽見閣樓的階梯吱嘎作響,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有時我在床上翻個身,會發現他就躺在旁邊,和我只有一隻手掌的距離。有時我睡到將近中午,起床時發現他已經走了。就這樣,日復一日,我等待著孩子的降臨,也等待著他,只不過憂慮孩子的成分多一些。最後我開始擔心:會不會有一天我開始陣痛,卻找不到羅伯特的人呢?但願那個時候他是在閣樓裡畫畫或睡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設法走到樓梯底下,大聲的喊他。
「你跟他們說你感冒了?」我原本想走過去,抱著他的脖子,為自己所發的脾氣向他道歉,並替他煮一碗湯,跟他言歸於好。畢竟,他工作這麼辛苦,畫得這麼辛苦,當然會累。然而,我話一出口,語氣卻顯得平板且不悅。
「當然啦。」更讓我生氣的是,他居然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罐啤酒和泡菜。「我可是個畫家呀,妳忘記了嗎?」
他摸摸我的頭髮。「是呀。」但語調顯得心不在焉,彷彿心思又飄到了別的地方。我們那群帶著孩子在沙坑玩耍的女性|伙|伴曾經告訴我,孩子出生前,做先生的有時會「發癲」——她們開玩笑似的說著,彷彿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直到他們看到孩子……」然後每個人都點頭表示贊同。顯然孩www.hetubook.com.com
子的降臨會讓所有問題獲得解決。或許羅伯特也會因此而有所改變。他會開始早睡早起,在正常的作息時間畫畫,自動把工作顧好,並且跟我同時上床睡覺。我們會一起推著嬰兒車散步,晚上哄著孩子入睡。而我也可以再度提筆作畫。我們可以輪流照顧孩子,讓對方有時間畫畫。也許我們可以暫時讓孩子跟我們睡同一個房間,那間空出來的臥房就可以當作我的畫室。
昨天快要下雨時,您突然來訪,讓我們不致在雨天枯坐家中,無聊度日,真是令人感懷。能看到您並聽您暢談種種軼事趣聞,真是一大樂事。今天又下雨了。我真希望我能將雨的形貌畫下來,但不知道該如何著手。這點莫內先生無疑已經做到了。我那位向來喜愛日本事物的表妹瑪娣德,在她的客廳裡展示著一系列的日本版畫,其精彩程度實在令法國畫家望塵莫及。但也許日本的雨天不像巴黎這般沉悶吧。儘管有些人對莫內先生和他那群夥伴的作品頗有惡評,但我還是很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以手中的畫筆呈現大自然的種種形貌。瑪娣德的朋友莫莉索如今已和莫內先生等人一起展出作品(這點您或許已經知道了),而且頗具知名度,但她的曝光程度或許太高了一些。要在這麼多公開場合展出自己的作品,想必需要很大的勇氣吧!今年的雪遲遲未下,真令人引首企盼。白雪向來是冬季最美的景象。
「還有別的意思嗎?」
因此,我陷入了一個左右為難的處境,對未來不抱希望,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是個生活煩悶、脾氣暴躁、一天到晚要吃鎮靜劑的糟糕母親。我真希望自己當初不曾懷孕,免得我苦命的孩子要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裡,得忍受我這樣的母親和一個當畫家的父親。天哪!羅伯特吸進了這麼多顏料,也許精|子已經產生突變,我為何之前都沒想到呢?我拿著一本書坐在床上,開始哭了起來。我需要羅伯特。晚餐時,我把心中的恐懼告訴了他。他抱住我親了我一下,說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但吃完飯後,他就回系上開會去了,因為系裡將聘雇一位山藝專家。我覺得他似乎從來沒有足夠的時間陪我,而且他彷彿也並不在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早上的課又沒去上了。」
我離開了廚房,心想如果他因為不負責任而丟了飯碗,我就搬回安亞伯和母親一起住。等我的女兒生下來之後,我們三代同堂,相依為命,彼此照應,直到她長大且可以過更好的生活為止。我走到臥室,在床上躺了下來(那床被我壓得嗅吱作響),並蓋上被子。軟弱的淚水從眼眶裡滲出,流下了我的面頰。我伸出手用袖子把它們擦乾。
他站起身來,再度彎腰親了我一下,然後便往外走,到了房門口時又停了下來。「喔,我忘了告訴妳。系上決定明年的教職員個展要展出我的作品。妳知道,這類個展一向是大家輪流的,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就讓我有這個機會。到時鎮上的美術館也會協辦,而且我還可以加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