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已經盡量克制,但還是忍不住淚水盈眶。「我希望你快樂呀。我看得出來你有多累。你白天都在睡覺,晚上又通宵作畫。」
我把杯子放在桌上,裝作若無其事的坐了下來。「羅伯特!」我開口了。「我知道你累了,但我可以跟你談個幾分鐘嗎?」
羅伯特回家後,我並未向他提起閣樓的事。他教了一天的書,已經很累了。於是我們便靜靜的坐在一起喝著我煮的扁豆湯。英格麗則興高采烈的把蘋果醬和胡蘿蔔吐在她的衣服上。我一邊餵她,一邊用溼毛巾一遍又一遍的幫她擦嘴,很想鼓起勇氣問羅伯特有關那些作品的事,卻開不了口。他坐在那兒,一手撐著下巴,眼睛下方的紋路頗為明顯。我意識到對他而言,似乎有某種東西已經改變了,但卻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麼,跟其他東西又有何不同。偶爾,他的視線會越過我,望向廚房門口,眼裡透著失望的神色,彷彿他正等著某人在那裡出現,但那人卻從未到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般。我再度汗毛直豎,感到一陣恐慌與憂慮,並努力壓抑想要追隨他目光的念頭。
「除了晚上,我哪還有時間作畫?再說到了晚上我通常也會睡著。」他憤怒的用手拂著額前的頭髮。「妳以為我有什麼進展嗎?」
他的視線越過茶壺瞥了我一眼,頭上有幾撮髮絲豎了起來,臉色悶悶不樂。這時我才看出他應該已經有好幾天沒洗澡了,一副髒兮兮的模樣。我得勸勸他,要他無論在教書或繪畫方面都要有所節制。我想他只是太過勞累。這時,只見他把手裡的杯子放在桌上。「我又怎麼了?」
「你已經累壞了。」我努力克制自己。「你工作得這麼辛苦,已經累壞了,更何況我們也難得看到你。」
第三天我再也忍不住了。到了下午,當羅伯特上完課回家後,我便刻意哄英格麗睡午覺。我知道這樣會讓她睡得太晚,以致晚上不肯睡覺,但為和_圖_書了讓我們的生活有機會重新步上軌道,我願意付出這個小小的代價。因此,當羅伯特進門時,我已經泡好茶等著他了。他坐在餐桌旁,臉色疲憊陰沉,嘴角一側微微下垂,彷彿快要睡著、即將哭出來或輕度中風一般。我知道他一定很累,心想在這個時候逼他和我長談是否過於自私,不過這也是為了他好——他真的有某些地方很不對勁,我非幫他不可。
「妳現在連我的工作也要管了,是不是?還是妳乾脆告訴我該畫什麼算了?」他挺直了腰桿坐在廚房那張小椅子上,身形看起來巨大無比。
吃完晚餐後,他就上床了,而且一口氣睡了十四個小時。我收拾廚房後就哄英格麗睡覺,夜裡又起來餵她。早上跟她一起醒過來後,我計畫邀羅伯特一起去散步,但當我從學校的郵局回來時,他已經走了,床鋪沒整理,餐桌上則放著一碗吃了一半的麥片。我到閣樓上去瞧他在不在,卻只看到那個好像萬花筒般的女人,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羅伯特的蹤影。
看著他髒亂的頭髮,突然間,我心中也湧起了一股憤怒。畢竟,我也很辛苦。我一次只睡兩、三個小時,還要做所有乏味無趣的家事,完全沒有機會作畫,除非我犧牲更多的睡眠,但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只好放棄畫畫。如果沒有我,他哪能做什麼呢?他從來不需要洗碗、刷馬桶或做飯,這些工作都是我代他承擔。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偶爾還會洗個頭,讓自己在他眼裡不致顯得太過邋遢。「還有一件事。」我的話簡短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去過閣樓了。那是怎麼回事?」
「不用擔心我。」他說。「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是呀。」
其實我最想問的是有關那個女人的事,但我開口說的卻是:「我還以為你是在為你的個展做準備呢。」
「誰是誰?」他問,然後便沉著臉走開,進入臥房。我站在臥室的門口,涕泗橫流的看著他在我那天早上才整理好的床鋪上躺了下來,並聽見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令人難堪的嗚咽聲。他蓋上被子後便閉上眼睛。「別管我。」他說,連眼睛都不曾睜開一下。「別管我。」令我害怕的是,他居然當著我的面就睡著了。我站在門口,一邊壓抑著自己的啜泣聲,一邊看著他的呼吸逐漸緩慢下來,變得平和而規律。他睡得像個孩子一樣。此時在樓上睡覺的英格麗卻哭著醒了過來。
他不肯留下來和我說話,這讓我心碎至極。那一剎那,我苦澀的意識到我的噩夢已然開始。我努力的掙脫這種感覺,並發現自己已經跳起來追趕他。「羅伯特,等等!別走開!」我在走廊趕上他,並抓住他的手臂。
此時,我的自制力完全瓦解。「她是誰?」我哭著問。
凱特
「這不就是妳要的嗎?」他開始咆哮。「妳不就是要我好好工作來養妳嗎?」
「省省吧!我不用妳操心!」他說。「還有,別干涉我的事。我最討厭別人監視我。」他喝了一口茶之後,就把杯子放下,彷彿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
茶難以入口,然後他離開了廚房。
「可是你只畫了一張半的油畫呀。」這不是我想要討論的問題。我的聲音又開始顫抖了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把一隻手橫在桌上。「那又怎樣?」
「不!不!」我說著說著,眼淚便奪眶而出,因為他的口氣是如此殘忍,而且我對自己不敢說出內心的真話也感到失望。「我沒有意思要教你畫什麼。我知道你得畫自己想畫的東西。我只是擔心你。我想念你。看你累成這個樣子我很害怕。」
他往後一靠,挺起那壯碩的肩膀,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眼睛定定的看著我。這是我們在一起以來,我第一次對他感到害怕。不是懼於他的卓越或才華,也不是怕他傷害我的感情,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出於動物本能的恐懼。「閣樓?」他問。
「沒事。」我說,但喉頭已經開始哽咽。「什麼事兒也沒有,我只是替你擔心。」
他掙脫了我。「妳走開。」
「你在那裡畫了很多東西。」這次我的語氣更加謹慎。「但不是畫在畫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