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開始恐慌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他永遠都會有這些狀況嗎?等他好一點的時候,難道不能停藥嗎?」
我看了一眼羅伯特。他搖了搖頭。「他叫的是妳。」他說。「他想和妳談談。如果必要的話,他也會把我叫進去的。」
「是的。」我說。「雖然他的睡眠時間還是很長,他自己也有抱怨這點,但大部分時間已經能夠起床去上課了。不過他也抱怨說沒有時間作畫。」
「作畫,」我心想。「那我們呢?」這一陣子他總是吃完晚餐後就去睡了,沒和英格麗玩。我早上帶著英格麗去散步時,他往往還沒起床。但我沒再說些什麼。
「妳可以約略告訴我,妳最初是怎麼發現羅伯特行為有點異常,或者開始有讓妳擔心的地方嗎?羅伯特曾經告訴我當初是妳要他看醫生的。」
我雙手交握,開始訴說我們之間的問題、羅伯特的問題,以及過去這一年當中那令人頭暈眼花的種種。
羅伯特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去看精神科醫師。回來後,他告訴我,醫生要他吃一種藥試試看,並告訴我某個治療師的名字和電話號碼,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緒。他既未說他會hetubook.com.com不會打電話給那位治療師,也沒說他會不會吃那個藥。我連他把藥放在哪裡都不知道。但我決定這一兩個禮拜先不要管他,等著看他會怎麼做,然後盡可能鼓勵他。最後那藥瓶終於出現在浴室的藥櫃裡,是鋰劑。每天早上和晚上,我都聽見他服藥時藥瓶發出的聲響。
凱特
「這是一定的。」他把紙鎮放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往椅背一靠,眼睛看著我。「我知道這對妳來說一定很不容易。請相信我,我正密切注意羅伯特的情況。而且我們第一回合所嘗試的用藥已經有了很好的效果,讓我很滿意。」
Q醫生靜靜的聽著,臉上一直保持著親切和藹的表情。「妳認為他服用鋰劑之後,情況變得比較穩定了嗎?」
「我感覺滿好的。」他說。「我想我可能不需要吃太久。只是這一陣子感覺很疲倦——我要有精力才能作畫。」
但已經太遲了。對我而言,羅伯特已經不再是羅伯特了。他是一個有病的人。我知道從此以後,無論我如何嘗試像先前那樣對他,一切都已經和_圖_書不一樣了。我為他而心痛,但更為自己心痛。Q醫生已經奪走了我最心愛的東西,而他顯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補償我,只是讓我看著他的手在那張空蕩蕩的辦公桌上移動。我真希望他有足夠的風度向我道歉。
Q醫生又將文件上的紙鎮換了位置,使我突然想起兒時玩的一種遊戲——剪刀、石頭、布。其中一種元素可以贏過另一種元素,但第三種元素又總是可以打敗先前的贏家,形成一個有趣的循環。「要確實診斷他的病情需要一點時間,但我相信羅伯特目前的狀況可能是——」
然後他便告訴我病名,一個我曾經依稀聽過的名詞,一個經常被我和一些難以名狀、與我無關的事物聯想在一起的名詞。我知道有人因為這種疾病而接受電療,也有人因此而自殺。我坐在那兒愣了幾秒鐘,試著把這些字眼套在我丈夫羅伯特的身上。我渾身發冷。「你是說我的丈夫得了精神病?」
「我們還不知道他哪些狀況是屬於精神上的疾病,哪些狀況是環境或人格特質造成的。」Q醫生面帶猶豫。我心裡開始對他生出了一股恨和_圖_書意——他根本就在閃躲。「羅伯特服用這種藥物後,情況顯然穩定了下來,否則我們就得嘗試其他的藥物了。我想以他的智慧和對藝術工作的投入以及對家人的愛,他應該會很有進步的。」
於是我把英格麗交給羅伯特照顧,然後便跟著這位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醫生(姑且叫他Q醫生吧,反正他叫什麼名字也不重要)進去了。他是個很親切的中年人,看起來做事很認真。他的辦公室裡掛滿加了框的學位證書和執照,桌面收拾得非常整齊,上面放著一張紙,用一個大型的黃銅紙鎮壓住。我面向桌子坐了下來,因為沒抱著英格麗,懷裡感覺有些空虛。我心想早知道就應該把她帶進來,並開始擔心羅伯特會再度把臉埋在手裡,沒看著她,讓她在那個到處是電源插座和花瓶的地方四處走動。但是當我細看了Q醫生一會兒之後,發現自己還滿喜歡他的。他的面容看起來很和善,使我想起在密西根州的爺爺。他說話時聲音低沉,有點喉音,彷彿他是十幾歲時才從外地來到這裡,因此原有的口音已經聽不出來了,只剩下子音的部分微微有些粗嘎。
「你也這麼認m•hetubook•com•com為嗎?」我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感覺得到他踩煞車時肌肉的動作。
「適應新的藥物需要花點時間,要找出什麼藥物、什麼劑量對他有效,也要花點時間。」Q醫生若有所思的將紙鎮重新移位,這回他把它放在那張紙的左上角。「我想以妳丈夫的情況,他必須服用一陣子的鋰劑,很可能必須永久服用也說不定。如果這種藥效果不如預期的話,就必須再換一種。整個過程他必須有點耐心。妳也是。」
「他看起來心情確實比較平靜了。」我說。
那位精神科醫師的診所是一棟長形的低矮建築,建材用的是看起來很昂貴的木料,四周則種滿了用紙筒圍著的小樹苗。羅伯特若無其事的走了進去,並用手把門撐開,讓我可以抱著英格麗走進去。裡面的候診室很大,似乎是好幾個醫生共用的,房間的一端有一大片陽光灑了進來。最後終於有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對羅伯特微笑著點了點頭,並且叫著我的名字。他並未穿著白袍,手上也沒拿任何圖表,身上穿的是一件夾克和燙過的亞麻布長褲,打著領帶。
「我很樂意前來。」我照實回答。「我很擔心羅https://m.hetubook.com.com伯特的情況。」
不到一個禮拜,羅伯特似乎變得比較平靜,同時也開始作畫了。只不過他現在一天要睡至少十二個小時,吃飯時人也恍恍惚惚的。我很慶幸他還能繼續教授繪畫課,學校方面好像也沒看出什麼不對勁(但即使他們看出有什麼不對勁,恐怕也不一定會告訴我)。有一天,羅伯特告訴我說,精神科醫師想見我,而他也很贊成。他說他和醫生約的時間就是當天下午(我心想,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呢?)。到了約定的時間後,因為來不及找到保母,我只好把英格麗放上汽車嬰兒座椅。當我看著車窗外的山景飛逝而過時,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進城了。這段期間,我的生活一直圍繞著房子、沙坑、鞦韆(當外面的天氣夠暖和的時候),以及附近的那座超市打轉。我看著羅伯特開車時那神情嚴肅的側面,終於開口問他為何精神科醫師想要見我。「他想聽聽我的家人的看法。」他說。「他認為我服用鋰劑後,情況到目前為止都很不錯。」這是他第一次提到藥名。
「奧利佛太太,謝謝妳今天來看我。」他說。「能和病人的近親談談會很有幫助的,尤其是新來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