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如果開始吼出類似「你說我不懂？我不懂？」之類的話，我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即使在孩子和我母親的面前也是一樣。於是我把書本重重闔上，以至於夾痛了自己的手指，然後便看著他爬上階梯，之後又帶著他那口出了名的手提箱（其實是我們放在衣櫃裡的一個舊舊的粗呢袋）走了下來。

「好。」我說。

我以為他又會生氣，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只說道：「凱特，別再說了。妳不會懂的。」

他走後，我有好幾天沒看到他，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我只告訴母親我們大吵了一架，需要暫時分開一下。她很關心，卻沒說什麼hetubook.com.com。我知道她一定認為我們過幾天就沒事了。我試著告訴自己，他跑去和瑪麗一起住了（無論她人在哪裡），但心頭仍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我想當他苦澀的表示「她已經死了」時，其實並沒有騙我，可是他當時也沒有表現出真正悲慟的樣子。這幾乎是最糟糕的一點。雖然他的外遇已經隨著她的死亡而結束，但這並未讓我覺得好過一些，反而使我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森森的感覺。

「如果你回來，」我小聲的說道，盡量讓聲音不要顫抖。「你會真的回來嗎？還是你仍然會和一個鬼魂一起住？」

然後，羅伯特緩緩朝我走了過來。那一剎那，我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他的模樣：身軀壯碩高大、不胖也不瘦、走起路來襯衫和褲子底下的肌肉明顯起伏，此刻身上穿的衣服看起來比平常骯髒，捲起的衣袖上沾了紅色的斑點，卡其褲上也有白色和灰色的污跡，似乎在使用顏料時比平常更不小心。我看見他臉部和頸部那已經開始老化的肌膚、眼睛下面的皺紋、褐綠色的眼眸，還有他那已經略微花白、猶如天使般的濃密鬈髮，他的巨大、他的疏離以及他的孤寂。我真想跳起來衝過去抱住他，但那應該是他做的事。於是我便坐在那兒不動，覺得自己史無前例的藐小，像是被框在畫框裡的一個直頭髮、身上太過hｔｔｐs://m.hetｕbooｋ•cｏｍ.ｃom乾淨的小人兒，一個他在一心追求藝術成就的過程中忘記要照顧的人，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他甚至忘了告訴我他到底在追求什麼。

羅伯特並未立刻搬出去。我也沒有。事實上，我根本不想讓我的母親和孩子搬到別的地方，也無意離開這棟我夢想中的房子。我已經喜歡上這棟房子了，況且這是母親幫我們買的。我打破花瓶後，羅伯特拿起了那疊信，放進口袋裡走了出去，連一根牙刷或一套換洗的衣服都沒帶。其實，就算是在那樣的時刻，如果他上樓慎重其事的打包行李，我對他的感覺可能還會好一些。

「和圖書我要離開幾個禮拜，我會再打電話給妳。」他說完便走過去親了孩子一下，並將奧斯卡抱起丟到空中，他身上的襯衫都被他們那溼淋淋的衣服弄溼了。接著他又逗留了一會兒（我甚至痛恨他那副痛苦的模樣），然後便上車絕塵而去。這時我才想到他怎麼能夠離開工作崗位幾個禮拜呢？當時我還沒想到他可能會放棄他的教職。

「妳希望我回來嗎？我想念妳，也想念孩子。」

不久後，我的母親就不行了。她的醫生打電話給我們，請我們到他的辦公室去，告訴我們她得了白血病，而且已經是末期了。他說他們可以讓她做放射線治療和化療，但可能只會讓她更不舒服而已。於是她拿了一本介紹安寧病房的小冊子，便和_圖_書和我一起離開了，一邊還緊緊握住我的臂膀，想要安慰我。

那個禮拜有一天下午，我心不在焉的在前門的台階上看書，母親則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縫補衣服，兩人同時看著孩子們在院子裡澆花，把水噴得到處都是。這時羅伯特突然開著車子回家。他下車後，我立刻看見他車子後座裝了一些東西——有畫架、畫作選集和幾個箱子。我的心頓時為之糾結，喉嚨也開始變緊。他沿著前院的步道走了過來，並繞到露台去親了我母親一下，向她問安。我知道她一定告訴他她很好，雖然前一天她才覺得頭昏，讓我不得不帶她去看醫生，而且她心裡也明白，他只差沒有搬出去住而已。

他在台階前停下腳步。「我只是回來拿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