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他們彼此心裡都明白:他們還有可能生個孩子,但伊維思時常忙碌、疲倦,他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親熱了。她心想,不知他是否希望等到她的身體變好之後再重新開始。
她沉默了一會兒,心裡驚惶失措。難道這是她命中註定的嗎?她一度想告訴伊維思他伯父的往事正是讓她緊張不安的原因,但她絕不會做出背棄奧利維耶的事,更何況伊維思也無法理解,為何一個人的情愛會成為另外一個人的夢魘,於是最後她說道:「那不是太麻煩他了嗎?」
那天下午她過得非常愉快,但到了晚上又開始做噩夢,夢見自己來到路障旁,但已經來不及了,奧利維耶的妻子躺在她的懷裡鮮血直流。她不打算在信中告訴奧利維耶這件事。但伊維思聽見了她的呻|吟聲。過了幾個晚上,他很堅決的表示,她的臉色看起來既不安又蒼白,非就醫不可。醫生開了處方,要她喝點茶,每隔兩天吃一次牛排,並在午餐時喝一杯紅酒。當她又做了幾次噩夢後,伊維思便表示,他已經安排她前往他們向來喜愛的諾曼第海岸度假。
「胡說,我們可以過得下去的。和-圖-書妳得把她帶在身邊照顧妳。」
此時,他們兩人坐在那間小小的起居室裡。之前她在那裡看書並休息了一整個晚上,伊思梅也已生起了爐火。伊維思堅持她非去度假不可。他說她已經身體不適,不能再繼續操持家務,以免太過勞累。她看著他臉上關切的神情以及眼睛底下的皺紋,知道他絕不會容許她回絕。事實上,正是因著他這種果斷的性格、堅強的意志和有條不紊的個性,他的事業才會如此成功,也才得以三番兩次度過工作上的困境。她看著他那堅定的灰色眼眸、富貴雍容的氣息、親切無比的嘴巴以及濃密的褐色鬍子,想到自己近來已經忘記在他臉上尋找她多年來所熟悉並一直愛著的那個男人,也有好一陣子沒有注意到他看起來有多年輕了。或許這只是因為他和她一樣,仍處於盛年時期吧——他只比她大六歲。她闔上書本,問他:「你怎麼能離開你的工作崗位呢?」
一八七九年
奧利維耶.韋諾
「我當然確和_圖_書定。」她堅定的說道。既然這趟旅程看來已經無可避免,她頓時覺得渾身輕快無比,不再需要時時刻刻戰戰兢兢了。「讓我一個人獨立一下也好。你知道伊思梅總是大驚小怪的,況且如果知道有人會好好照顧爸爸,我也會放心得多。」
「妳確定嗎?親愛的,我可不希望在妳身體不舒服的情況下,還犧牲自己的需要喔。」
「那爸爸怎麼辦?」

她心想原來畫家展出自己的作品時就是這種感覺。現在她很慶幸沒有使用真名,因為那些政府官員、馬內先生和她昔日的老師拉梅兒都可能會看到她的畫作。今天她穿著珍珠灰色的新衣及新帽,連衫裙上鑲著緋紅的細邊,小巧扁平的帽子往前斜斜的覆在額頭上,長長的紅飄帶垂在腦後。她的頭髮緊緊盤在帽子底下,腰身也束得緊緊的,長裙的後面綰了起來,宛如階梯狀的小瀑布,長長的裙襬拖在身後。她看見奧利維耶傾慕的眼神,以及眼神中那個青春年少的他,心裡暗自慶幸伊維思當時停下了腳步,背著手拿著帽子,正在觀賞一幅畫。
他點點頭。她看得出來,醫生曾叫他事hetubook.com.com事順著她的意思,讓她能夠好好休息,因為女人的健康有可能會急速惡化,尤其是那些正值生育年齡的婦女。不用說,在她走之前,他一定會再請醫生幫她檢查一下。雖然這會花不少錢,但會讓他比較心安。想到這裡,她突然對這個一直關心著她的可靠男人湧起了一股愛意。他或許不見得贊成她畫畫,也可能認為她將作品提交沙龍展一事,已經把他們搞得緊張兮兮的,卻從來沒針對此事說過任何一句話。於是,她便站起身來,趿著拖鞋,走過去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如果她康復的話,對他也會有好處的。事實上,好處可多著呢。
伊維思拂了拂西裝褲的膝頭;他剛回到家門,尚未換裝準備吃晚飯,因此衣服上仍有從城裡帶回來的灰塵。她那張藍白相間的椅子對他而言,顯得太小了一些。「我沒辦法去。」他帶著遺憾的口氣說道。「我也想休息一下,但新的辦公室剛成立,現在很難走得開。我已經請奧利維耶陪妳去了。」
「奧利維耶可以照顧我。」她勇敢的說道。「爸爸依賴和-圖-書伊思梅幾乎跟依賴我一樣呢。」
親愛的:
很遺憾伊維思將無法和我們一同前往埃特爾塔,但我相信妳不會介意讓我來照顧妳。我已經遵照妳的要求買了車票,並將於星期四上午七點搭乘馬車前來接妳。如果妳需要我幫妳帶任何給繪畫材料的話,請事先寫信告訴我。我相信那會比我所能為妳做的任何事情都更有療效。
「喔,他剛開始時還挺猶豫的,但我一直大力拜託他,況且他也知道如果妳的氣色能變好的話,我會多麼感謝他。」
「親愛的,如果讓妳失望的話,我很抱歉,但目前我真的走不開。」他雙手交握,擱在膝上,一臉關切的模樣。「去度個假對妳有好處的。而且如果妳覺得無聊的話,只要待兩三個星期就夠了。」
他搖搖頭。「我們兩個都可以過得下去的。僕人們會幫我們打點一切。」
在一個美好的春日,他們終於來到沙龍參觀。這次她是和奧利維耶及伊維思一同前往(之後某天,她和奧利維耶兩人又來了一次。當時她戴著手套,挽著奧利維耶的手臂,前來參觀他們兩人分別m.hetubook.com.com掛在不同房間的畫作)。前幾年他們也來過,但這是碧翠絲第一次(後來還有一次)在牆上掛的幾百幅畫作中尋找自己的作品。她對參觀沙龍展的儀式向來熟悉,但今天的感覺完全不同。她心想,在這幾間人群擁擠的廳室裡,她所遇見的每個人都可能已經看過她的畫作。其中有些人或許只是漠然一瞥,毫無興趣,有些人則會駐足欣賞,也可能會有人皺起眉頭,不滿它的拙劣。總而言之,如今這些群眾對她而言,已經不再是一群打扮時髦的芸芸眾生,而是一個個可能會對她的畫作品頭論足的人物。
一八七九年五月,巴黎
如此說來,她的命運已經註定了。她再次看見路障後面的那具屍體,看見當時頭髮尚未花白的奧利維耶跪在屍體前面傷心欲絕的模樣。如果非這樣不可,那麼她就前去與他們相見。眼前這個企業家雖然對她百般體貼,但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明白愛的真諦。於是,她靜下心來,對著伊維思微笑,預備面對最糟的後果。她心想:如果要做,就乾脆做個徹底吧。「好吧!親愛的,我去就是了,但我得把伊思梅留下來伺候你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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