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我應該叫人把你趕出這個藝術家聚落的。」
我應該打他一個耳光才對,但卻開始笑了起來。「我年紀大到可以當你媽了。」
宿舍裡空無一人。那兩排小小的房門都關著,只有我的門敞開著。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還好我把皮夾放在牛仔褲口袋裡,其他東西倒不令我擔心。反正這裡似乎也沒人放什麼值錢的東西。我木然的走進房裡,然後便不由自主的尖叫了一聲。因為法蘭克正坐在我的床沿;他穿著一件領子敞到腰間的乾淨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脖子上戴著一串粗大的褐色珠子(跟我的項鍊很像),手裡拿著一本寫生簿,拇指在一幅素描上摩搓著,暈開了一些線條。他的皮膚曬得很黑,彎著腰畫畫時,胸肌微微的收縮著。他專心的摩搓了一兩秒之後,便抬起頭來對著我微笑。我幾乎想把雙手扠在腰上。「你在這裡幹嘛?」
「我可以叫主辦單位來把你趕出去。」
他拿起素描簿,靜悄悄的走了出去,就像羅伯特昨晚從畫室離開時一樣,甚至還恭敬的把門帶上,彷彿要讓我知道他其實比我想像中成熟似的。當我確定他已經離開之後,便立刻趴在床上,用衣袖擦著嘴巴,甚至還悲切的哭了一下。
這次,我們來到一座湖旁邊。湖對岸有一座破敗的農舍,湖畔長著一排白樺樹。羅伯特幽默的告訴我們,不要把麇鹿也畫了進和_圖_書去。我頂著脹痛的頭心想,應該還包括穿著長衫的女人吧。我把畫架放在遠離羅伯特的地方,但也盡量避免靠近法蘭克。我可不希望羅伯特以為我在追他。所幸他一整個下午都故意不看我,甚至沒過來評論我的畫作。這不太妙,因為表示他還沒忘記我們昨晚的對話,否則他應該會過來跟我這個昔日的學生聊天說笑。此刻,我已經忘記該如何描繪樹木、陰影或其他東西,感覺自己只是在畫著一條爛泥溝,只看見自己在水面移動的影子,一種熟悉而不祥的感覺。
他把那幅素描放下,咧著嘴對我笑。「少來了。誰叫妳這幾天都躲著我。」
「陰影的部分畫得很糟。」我說。「而且嘴巴也畫得太大了。」
「那只是形式上的規定而已。」他緩緩的俯過身來,彷彿試著催眠我,而我確實也被他催眠了,感覺他的呼吸裡有一種清新宜人的氣息。他等在那兒,直到我主動親他為止。這時,我雖然覺得丟臉,卻抑制不住心中的那股飢渴。後來,他便用力、但不致太過猛烈的以嘴巴堵住我的雙唇,讓我的體內起了一陣痙攣。我原本很可能會依偎在他那毛茸茸的胸膛上,和他一起共度這個夜晚的,沒想到他卻伸手撩起了我的一綹髮絲說道:「我的可人兒!」
我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幅素描。上面畫著一張惆悵、沉靜、https://www•hetubook.com•com若有所思的臉,讓我無法和眼前的法蘭克聯想在一起。但是畫得很好。
晚餐的情況更糟。羅伯特比我更晚進入那間擁擠的食堂,眼光掃了一下我坐的那一桌後,才選了一個離我最遠的座位。天黑後,院子裡生起了營火。人們喝著啤酒且更加盡情的談笑著,彷彿彼此間的友誼已經有了進展似的。但我有什麼進展呢?原本可以交些朋友的,但我要不就是和「完美先生」法蘭克在一起,要不就是獨自回房,或者想著我那位天才老師並試圖躲開他。有一度我考慮帶著一罐啤酒去找那位我還滿喜歡、跟我一起上風景畫課的女同學,和她坐在花園的長椅上,聽她述說她在家鄉的生活、她在哪裡上學、在哪裡舉辦聯展,以及她丈夫在做什麼等等,但還沒開始我就感到厭煩了。我用目光掃視了一下人群,尋找羅伯特高大的身影,發現他正和一群人在談話,其中包括兩三個我們班上的同學,不過我很高興這次法蘭克沒有黏在他身邊。我拿起我的運動衫,無精打采的往宿舍的方向走,走向我的床鋪和那本牛頓的傳記。我心想,這些人都快樂得過了頭,我寧可要牛頓作伴。等到我睡了至少二個小時以後,我也會變成一個很不錯的。
於是,我便滑出了那古銅色的臂彎。「你也很可愛,小男孩,可是咱們還是算了吧m.hetubook.com.com。」他笑了起來,脾氣好得出奇。「好吧。如果妳改變主意的話,可要告訴我喔。妳如果不想的話,大可以不必這麼寂寞的。我們可以純粹聊聊天。」
後來,我們圍坐在兩張野餐桌旁吃著午餐(我和羅伯特不同桌)。快下課時,我們圍在羅伯特的畫布旁——奇怪,他是如何讓湖水看起來如此鮮活的?——聽他談論湖岸的形狀和用來描繪遠處藍色山丘的色彩。他說,這處風景的挑戰在於它看起來幾乎是一個顏色:藍色的山丘、藍色的湖和藍色的天空。為了凸顯對比,很容易會把那些白樺樹畫得太白。但如果我們仔細看,會發現那些柔和的藍色|色調當中其實充滿了變化。法蘭克站在那兒聽著,一邊用一根手指在耳後摩搓著,臉上一副「我尊敬你,但我懂得可比你多」的神情,讓我很想甩他一個耳光。他憑什麼以為自己懂得比羅伯特.奧利佛多?
「少來了。」他又說。「妳哪裡會在意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不過,我可不是來這裡跟妳鬥嘴的。我只是想或許我們可以做個朋友,而且我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妳就不必賣弄身段,或許會跟我說說話。」
第二天早上,我把頭髮盤了起來,穿上一件褪了色的卡其襯衫,邊緣有被顏料染到的痕跡——這是媽咪最不喜歡的一件。吃早餐時,我已經打定主意在遇到羅伯特時,不要直視他的眼和_圖_書睛,但他並未出現,讓我鬆了一口氣。就連法蘭克似乎也找到了另外一個聊天的對象。我埋頭喝著咖啡,吃著烤吐司,因為昨晚熬夜作畫、睡眠不足的緣故,感覺昏昏沉沉的,不想上課。但喝了熱咖啡之後,我的心情平靜了一些。我心想自己真是愚蠢,幹嘛要去想這個怪異、出名、可望而不可即的陌生男子,於是便打定主意不再想他。令人沮喪的是,今天上午非常晴朗,是從事戶外風景寫生的絕佳天氣。因此,到了九點鐘時,我又坐上了那輛廂型車。開車的是羅伯特,一名年紀較長的婦人負責為他看地圖。法蘭克坐在我旁邊,手肘碰到了我,彷彿昨天晚上那件事從未發生似的。
他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可是妳不會這麼做的。妳已經注意到我,就像我注意到妳一樣。所以就別不理我了。」
「我不是不理你,我是故意無視於你的存在。也許你還不太習慣人家這樣對你。」
「大才好呀。」
「哈,妳終於現出原形了。原來妳不喜歡太過自負的人。可是妳也上過藝術學校呀,而且我還知道是哪一所呢。那所學校還不賴呀。」他微笑著把他的寫生簿遞過來。「嘿,我試著用妳的鏡子畫了一幅自畫像,剛才還在做最後的修飾呢。妳瞧,我看起來像是一個愛現的人嗎?」
瑪麗
「妳得先過來親我一下才行。www.hetubook.com.com」
「先生,請你離開我的床。」我說。
「才不。」他說著便把素描簿放在床上,站起身來——他的個子跟我一般高,身材也跟我差不多——把雙手放在我的腰間,讓我靠著牆。這一定是他從好萊塢電影中學來的姿勢。「妳既年輕又美麗,脾氣別這麼暴躁,應該給自己找點樂子。這裡可是一個藝術家聚落呢。」
「妳以為我不知道自己是個被寵壞的小鬼嗎?」他偏著那個留著金色短髮的頭,眼睛注視著我,臉上的笑容居然頗有感染力,令我有些心慌。我雙手抱胸。「那妳呢?妳也是嗎?」他問。「如果你不是個被寵壞的小鬼,就不會這麼隨隨便便的跑進來,一點規矩也沒有。」
「反正男人也不能進來。」我一邊說著,一邊把他的手拿開。但那隻手立刻又回來輕輕撫摸著我的鬢角,並往下一直摸到頷骨。我開始不由自主的渴望那隻年輕、美好、靈巧的手能伸往別的地方,在我的全身上下遊走。
此刻,我真想把他碎屍萬段。「賣弄身段?年輕人,我還沒看過有誰比你更在乎形象呢。」
「哎唷,不得了,這麼有威嚴。讓我看看,妳應該大我幾歲?八歲?還是五歲?」他把一隻手放在我臉上,開始撫摸我的臉頰。我感覺有一股火焰從我的肩膀延燒到髮際。「妳是假裝自己不需要男人,還是真的喜歡一個人睡在這個小房間裡頭?」
「夠了,夠了,你走吧,拜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