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畫老師嘆了一口氣。「我了解。我曾經結婚二十一年,到現在還是一點也不了解我的前夫。」
「他們當然喜歡嘍。」那個頭髮染成淺色的女人把咖啡杯推到一旁。「他上過《藝術新聞》雜誌的封面,而且作品到處都是。更何況他又挺時髦的,什麼也不在乎,居然跑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教書。而且他的身高六呎二,看起來像羅馬天神一樣。」
「是呀,沒錯——好像是北卡羅來納州的綠丘學院吧。老實說,那裡的藝術系算是很好的了,可還是比不上真正的藝術學院。」
研討會的第三個上午,我和兩名女教師同桌共進早餐。但她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坐在桌子另一邊的我,幸好我帶了書來。這兩名女教師當中,有一個年紀大約六十歲,好像是教版畫的,另一個則約四十五歲,有著一頭染成淺色的短髮,是教繪畫的。她一開始便宣稱,她發現今年繪畫課的學生素質不如去年。我心想:「既然妳這麼說,那我就看我的書好了。」今天的蛋鬆鬆軟軟的,我不怎麼喜歡。
第三天事情有了出其不意https://m.hetubook.com.com的發展。我無法詳細描述我和羅伯特相處的五百個日子,但當你愛上某一個人之後,最初的那些日子在你的印象中總是特別鮮明。你會記得所有細節,因為它們代表所有其他日子,甚至可以說明為何你們之間的愛無法長久。
我把頭髮紮在腦後,準備好用具後,便看著眼前這座長長的海岬,只見它一路延伸到大西洋中,岩岸上還長著一大叢冷杉。於是立刻知道今天上午我這幅畫會畫得很好。我的手輕而易舉的在畫布上描出了景物的輪廓,眼睛也立刻在遠處那些黑糊糊的冷杉樹中,看出了裡面暗藏的灰色、褐色與綠色。連羅伯特穿著黃色棉布襯衫的身影——此時他走到我視線清晰可及之處,將畫架豎起,開始躬身作畫——也無法讓我分心太久。我努力的畫著,直到休息吃點心的時間為止。當我把畫筆清乾淨,把頭抬起來時,看到羅伯特正在人群中對著我笑。那笑容中沒有絲毫異狀,恰恰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我開始跟他說話,想跟和_圖_書他談論有關這景色以及它所帶來的一些挑戰,但他已經轉身跟其他人說話了。
我心想不知道她比較喜歡哪個年紀的男人。我可以把她介紹給那個很上進的法蘭克。
「那當然。」她的同伴忙不迭的同意。「我聽到了一些傳言,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看他似乎有些忘卻世俗,這倒是挺新鮮的。要不他就是那種只注意自己,根本不注意別人的男人。我看他的太太應該還很年輕,孩子也還小。可是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我年紀愈大,就愈認為四十幾歲的男人真是個謎,而且通常是個令人不愉快的謎。」
「妳要不要帶杯咖啡走?」那個短髮女人問道。然後兩人便一起離開了,完全沒朝我看一眼。我注意到那個年紀較輕的女人外表很是優雅,甚至可說是漂亮。她穿著一身高雅的黑衣裳,繫著一條紅色的腰帶,雖然已經四十五歲了,但身材比大多數二十歲的女人還要苗條。也許她會親自接受羅伯特.奧利佛這個挑戰吧,然後他們就可以相互比較誰被《藝術新聞》雜誌報導得比較多。但我https://m.hetubook.com.com想羅伯特不會對這類的競爭有興趣的。他只會搔搔腦袋,雙手抱胸,想著別的事情。但我不知道他是否真如我想的那麼心無雜念。抑或他只是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忘卻世俗」?不過,兩天前的那個晚上,他對我可沒有那麼「忘卻世俗」,但話說回來,我們兩人之間其實也沒發生什麼。我匆忙喝完了茶後,便回去宿舍拿我的繪畫用品,一邊心想:如果他不是一個「忘卻世俗」的人,那麼或許就是我這個人太不容易讓人記住了。
「我相信他不會的。他現在不是在一所很小的學院教書嗎?」
這次我們還是在那幾輛廂型車附近集合,但羅伯特說我們要步行前去,不開車。結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帶著我們行經我第一天所走的那條小路,穿過樹林,來到海邊。然後我們便在岩岸上豎起畫架——那裡就是我看到他跳進並竄出冰冷的海水的那個地方。他面帶笑容的環顧眾人(包括我在內),並指導我們注意光線的角度以及可能的變化。他說今天上午會先在這裡畫一幅畫,然後回到營
www.hetubook•com•com區吃午飯並稍作休息,下午再回來畫一幅。這下我愈發相信自己的看法沒錯:如果他能夠若無其事的回到這裡上繪畫課,那麼他真的是「忘卻世俗」,尤其是忘卻我的存在了。我心中鬆了一口氣,但也有些感傷。我不但犯了錯、違背了道德,還愚蠢的相信他和我有同樣的感覺。然而,看著羅伯特在學生當中走來走去,並不時提示該把畫架擺在什麼角度,原本想大哭一場的我開始覺得自己又恢復原有的自在,能夠重新享受孤獨的滋味了。我從前的作法是對的,笑著把法蘭克趕出房間也是對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喝了一大口咖啡。另外一個女人也點點頭。「我只希望那個了不起的羅伯特.奧利佛不會太失望。」
瑪麗
「他的學生們似乎都挺喜歡他的。」那個教版畫的老師口氣很和善,顯然沒有意識到跟她同坐一桌、那個正在看書並挑剔著蛋的女人,正是羅伯特班上的學生。我繼續埋頭看書。別人的白癡舉止並不會讓我感到難為情,只會讓我想掉頭走開。
「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相信他的女學生一定常常追著他跑。」那個版畫老師說。
「應該說像海神吧。」我一邊切著培根,一邊在心裡糾正她。「妳根本沒概念。」
我們一直畫到午飯時間為止,到了下午一點後,又開始畫另外一幅。我上午的那幅畫已經靠在一棵樹上晾乾;這是幾個月以來我自己最滿意的一幅作品。我在心中暗想:一定要找個適當的時間回來把它完成,也許就在研討會結束、眾人都離去的那個上午,也就是兩天之後。我希望今天羅伯特能過來看看這幅畫,但後來他並未察看任何人的畫作。那天下午,我們各自分散開來,豎起畫架,默默的畫著。羅伯特則帶著他自己的畫架走到樹林盡頭,一直到天色快要昏暗時才回來。接著,他跟我們說了一下有關這景色,之後便帶我們回營區了。我對下午的這幅畫不是很滿意,但他經過我身邊時倒是讚美了一番,接著又一一評論其他人的畫作,最後才把我們集合起來做最後的講評。我心想這兩堂課上得還滿愉快的,感覺很專業。我開始期待晚上的到來。到時我要先和一兩個同行喝一瓶啤酒,然後再回去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