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把信上的最後四個字塗掉,改成「還是想睡」。如果她說她必須回去,奧利維耶會看出她在說謊,會以為她想逃走。這會對他造成傷害。她不能這麼做。他是如此容易受傷,因此她必須讓他安心。當他牽起她的手時,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碰觸任何女人了。況且,因為她比他年輕,佔有優勢,因此更容易傷害到他。
希望你一切都好,也希望爸爸的身體已經逐漸康復。謝謝你溫馨的來信。爸爸的狀況使我憂心,我恨不得能在那兒親自照顧他。通常在他的胸膛上熱敷會讓他好過一些,但我猜伊思梅已經試過了。請向他轉達我的關切與問候。
我親愛的丈夫:和_圖_書
她走到窗前,把窗上的插銷拉開。從這個位於樓上的房間內,她可以俯瞰下面那座米中帶灰的海灘和顏色更灰的海水。一陣風吹動了窗簾,吹皺了她放在椅背上的晨間衣服的裙襬。她試著想像伊維思的模樣,但一閉上眼卻看到一幅惱人的誇張圖像,像是報紙上的一幅政治漫畫:伊維思戴著帽子、穿著外套,頭部大得不成比例,臂下夾著一根手杖,他戴上手套然後與她吻別。相形之下,想著奧利維耶就容易多了:他和她一起站在海灘上,身材挺拔,神情微妙,一頭銀髮,爬滿皺紋的臉頰氣色紅潤,藍色的眼睛裡泛著水光,身上穿著剪hetubook.com.com裁合宜的褐色舊西裝,拿著畫筆的手宛如工匠一般,指尖是方形的,手指略微腫脹。這個畫面讓她有些感傷;這是她實際和他在一起時所沒有的感覺。
她用雙肘拄著窗台,問自己另外一個問題,一個更難的問題。她想要他嗎?她在那長長的海岸以及倒覆的小船上都找不到答案。她把窗子關上,噘起嘴唇,心想就讓命運來決定吧;或許命運已經決定了。那是一個軟弱的答案,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答案了。該是他們去畫畫的時候了。
一八七九年
至於我自己,儘管埃特爾塔在旺季到來之前非常安靜,倒不至於無聊。我已經完成了一幅油畫(雖然不很完美)、一幅粉蠟筆畫和兩幅素描。伯父很幫忙,時常給我一些有關用色方面的建議,但我們的畫風極為不同,因此我還是得靠自己摸索。不過他見多識廣,因此我還是很尊重他。目前他正在說服我找一個比較有挑戰性的題材,畫一幅比之前大很多的畫作,然後在明年繼續以瑞薇耶女士的化名提交給沙龍評審團。但我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畫這麼大的一幅畫。和_圖_書
她放下筆,環顧這個貼了壁紙的房間。第一天晚上她因為精疲力竭而呼呼睡去。現在,第三個晚上,她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想著奧利維耶那堅實、乾燥的嘴唇貼近她手臂的m.hetubook.com.com模樣,想著他那形狀敏感的嘴唇和她自己那蒼白的肌膚。
我前兩個晚上都睡得很好,現在感覺精神抖擻。
但這個畫面在她的腦海中也無法停留多久。她看到了下面那條街道、那一排新的紅磚店面以及上面的精巧裝飾。這些店面擋住了她一半的視線,讓她無法看到整座海灘。她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她可以在這樣不上不下的狀態下度過幾個夜晚?明天下午他們仍然會去那座晴朗的海灘上作畫,然後各自回到房間更衣,準備吃晚飯,之後再和眾人一起用餐,並坐在那家具過多的旅館休息室裡談論他們所看的書。她會覺得在心靈上她已經依偎在他的懷中了。這
https://m•hetubook•com.com樣還不夠嗎?然後她會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另一個無眠的夜晚。
致伊維思.韋諾,巴黎市帕西區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應該告訴奧利維耶她覺得不舒服,編一個藉口,說自己覺得焦躁不安,他們應該立刻回家。但那正是伊維思當初送她來的原因。就算她鼓起勇氣這麼做,也會被奧利維耶看穿,因為英吉利海峽吹來的清新海風,以及那廣袤的大海與天空,已經讓她久居巴黎的鬱悶心境獲得了解放,使她顯得容光煥發。她喜歡披著那溫暖的斗篷,在岸上作畫。她喜歡奧利維耶陪她,和她說話,也喜歡晚上和他一起看書。他已經使得她的世界更加寬廣,大到超乎她從前能夠想像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