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拿起針線和布面。「胡說。我怎麼能畫這種東西？」
他看了她很久，然後才拿起書本，問她：「妳還想聽蕾妲的故事嗎？」
「大部分的背景妳都可以在室外畫。」他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她。「何不在妳的花園裡畫呢？這樣感覺會很新鮮。至於天鵝，妳可以畫布隆森林裡面的那些——妳從前就曾經畫過，而且畫得很好。而且也可以用妳的女僕來充當模特兒，就像從前那樣。」
他瞇著眼睛看了她一下。「好，那我就不說了。」
她往椅子後面靠，一針一針的縫著，但他所念的第一個故事卻帶著一些淘氣的意味。「蕾妲與天鵝。蕾妲是一個世間少有的美麗少女，連遠在天上的偉大天神宙斯也對她傾心不已。於是他便化身為天鵝降臨在她身上……」
「這可以變成一幅絕妙的圖畫，不是嗎？沙龍評審團會喜歡這類https://www.hetubook.com.com作品的。」他沉默了一會兒。「這個題材從前自然有人畫過，但如果用一種新的風格、新的技法來畫它，不知道會怎樣？題材雖是舊的，但可以採用我們這個時代的畫風，讓它看起來更自然一點。妳覺得如何？」
「對不起。」她降低了音量，撫弄著裙子上的花邊。「你只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影響罷了。」
「你想宙斯除了向蕾妲求愛之外，自己也喜歡當一隻天鵝嗎？」奧利維耶把書本攤在他的膝上。「算了——他大概什麼都喜歡，就是不喜歡管理那些不聽話的神。」
「我相信這一定不是斯湯達爾的錯，所以一定是我不好。我是不是有哪裡做錯了？嗯，我知道，一定有。」
「不。」他說。「這只能由一個比我還大膽的畫家來畫。那個人必須要對天鵝很有感覺，而且下筆時無所顧www.hetubook.com.com忌。比方說，像妳。」
奧利維耶從書上抬起頭看著她。「可憐的宙斯。他情不自禁。」
「是的，妳還會害怕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很高興他臉上並沒有笑容，沒有得意的模樣，沒有一絲絲的虛榮。事實上，他看起來好像快要流淚了。「那我就幫妳。」他說。聲音輕得幾乎讓她聽不見。
一八七九年
「可能是不好的影響吧？」但他那自信的笑容讓她有些反感。他很清楚他已經攫取了她的注意力。「那我念點別的給妳聽吧。」接著他便在旅館老闆娘的書架上、那些原先沒被選上的書籍中翻尋著。「來一本比較讓人振奮的書吧。《希臘神話》好了。」
「沒錯——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她放下剪刀看著他。他的熱情、風采讓她心中湧起無限愛意。當她調整著自己膝www.hetubook.com.com
上的刺繡時，覺得喉間、眼睛和全身都洋溢著滿滿的愛。
「這樣太——我不知道耶。這個題材太強烈了，不適合女人畫。到時候瑞薇耶女士要怎麼提交呢？」
「可憐的蕾妲。」她故做正經的糾正他，一邊拿著一把鸛嘴剪刀把線剪斷，心中已經恢復平靜。「這不是她的錯。」
那天晚上在旅館的休息室裡，她不像之前那樣坐在房間的另一頭，而是坐在他附近。她無法專注於手中的刺繡活兒，於是便將它放在膝上，眼睛看著他。奧利維耶正埋首閱讀，頭髮梳得很整齊。他的雙腿修長，那張腳凳對他而言顯得有些太短了。他已經換上了晚餐的衣服，但她眼中看到的仍是他穿著破舊的西裝、外罩粗糙的工作服的模樣。他抬起頭，面帶微笑的問她要不要他念書給她聽。她接受了。那是《紅與黑》；她已經看過兩次了，一次是自己看的，一次是念
和-圖-書給公公聽的。內容讓她很感動，但也常為書中人物朱里安的不幸遭遇而懊惱。然而此刻，她卻凝神傾聽著奧利維耶的朗誦。
她看著他的嘴唇，覺得自己變得很遲鈍，根本聽不進他念出來的那些話語。幾分鐘後，他放下書本。「親愛的，妳根本沒專心在聽。」
「喔，這我可不知道。」她喜歡跟他討論事情。為什麼跟他談話總是這麼令人愉快？「或許他情願自己化身為人去拜訪美麗的蕾妲吧。或許他甚至希望自己能有幾個小時的時間變成凡人，過過平凡的生活。」
她鼓起勇氣看著他，心裡有一種快要溺水的感覺。他一定會猜到她很想要他，而她也確實如此，雖然她試著避免說出這類字眼。「不。」她緩緩說道。「如果你幫我，我就不害怕了。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她一句話也沒說，自己也幾乎要掉淚。
「不，不。」奧利維耶拿起書又放了下來https://m.hetubook.com.com。「我恐怕不能同意這點。妳想想看，當一隻天鵝，翱翔在大地上，發現了蕾妲，那感覺該有多快樂呀。」
「恐怕是這樣。」
「那怎麼行？」她幾乎脫口而出「親愛的」，卻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我從沒畫過這麼複雜的畫，而且還得找一個模特兒來扮演蕾妲，也要有合適的背景才行。」
「我會幫妳。」他說。
這樣的時刻終於來臨了。他所提出的挑戰、她的驚慌和渴望，此時都充塞在她的胸臆。「如果你幫我？」
「別這麼說。」
「那是她的問題，不是妳的。」他的神色頗為認真，但臉上微帶笑意，眼神也更加明亮。「如果有我幫妳，妳還會害怕嗎？可不可以冒個險，勇敢一點？有些事情不是比別人的眼光重要嗎？有些事情是值得我們去嘗試和珍惜的。」
「我想是吧。」
「胡說。」當著附近其他客人的面——他們可都是有禮貌的人——她不好意思說得太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