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真是個大驚喜呀。」她勉強說道。「你怎麼走得開呢?」
我與您素不相識,請恕我冒昧寫信前來。我是在華府工作的一位精神科醫師。最近我負責治療一位傑出的美國畫家。他的病情頗不尋常,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對法國印象派畫家碧翠絲.戴克萊瓦非常著迷。我知道您無論在生活上或繪畫上都與她有所關聯,也知道您有收藏她的畫作,包括那幅名為《天鵝賊》的作品。
「看來我還真把妳嚇了一大跳!」他扔下手套,走過來親吻她,而她也設法及時起身迎接。
親愛的羅賓遜先生:
「我告訴他們我的愛妻生病了,我必須去看她——喔,我並沒說妳有多嚴重啦,但我的上司很同情我,而且大家都願意幫我代勞……」說著他便笑了起來。
她想不出自己該說些什麼,才不會讓聲音顫抖或聽起來像在說謊一樣。幸好他這趟旅程還滿順利,看到她的感覺也讓他心情愉快,因此等到兩人都坐了下來,讓她可以把那杯已經冷掉的咖啡喝完時,他已經認定她的氣色比他預期的更好,還說那條火車路線比他印hetubook.com.com象中的來得優美,又說他很高興能夠離開辦公室。他洗完手,喝下兩杯咖啡,又吃完一大塊麵包、奶油和果醬餡餅後,便要求看她的房間。他說他已經另外訂了一個房間,以免侵擾她的小小王國,說著便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神態既莊重又開心,濃密的鬍子修剪得頗為整齊。她心想,他是多麼的年輕呀。

「這張畫得真美。」他拿起那幅畫看了一會兒。她想起早在奧利維耶出現之前,他就一直很鼓勵她畫畫,心中不由得一陣刺痛。後來,他小心的把畫放下,因為知道它還沒完全乾。然後他便握住她的雙手。「妳看起來真是容光煥發呢。」
一八七九年
然後伊維思出現了。這是她生命中最奇怪的兩個時刻之一。他像個幻影一般進入了餐廳,脫下了手套——他的帽子和手杖已經留在入口處了。現在她才想起剛才曾經聽見前門打開和關上的聲音。他進來後,這家小小的旅館頓時顯得擁擠了起來。他穿著整潔的深色外套,蓄著小鬍子的臉上帶著笑容,和_圖_書對她說了聲:「妳好呀!」他原本是打算給她一個驚喜,但這驚喜卻幾乎讓她昏厥。那一剎那,這座簡樸、陌生而宜人的鄉下旅館似乎與他們在帕西區的住宅融合在一起了,彷彿她的愉悅和罪惡感已經將他召喚到她身邊,或者應該說將她召喚到他的身邊。
「親愛的,很抱歉,我不應該這樣的。」他的臉上滿是懊悔。「妳還是有點不舒服。我是怎麼搞的,居然會想要給妳一個驚喜呢?」他熱烈的親吻著她的臉頰,彷彿他知道這樣可以讓她恢復正常。
「才不呢,妳的臉紅紅的,看來真的恢復從前的模樣了。」他牢牢握住她的雙手,癡癡的親吻著她。她感覺他的嘴唇是那樣的熟悉,令她害怕。他又用雙手捧著她的臉,再次親她,然後便脫下自己的外套,喃喃的說些什麼還沒洗澡之類的話。之後便將門鎖上,把窗簾拉上。他說,出來旅行,不必工作,讓他感覺自己又年輕了起來,至少她以為他是這麼說的,因為他是在她的後腦勺對著她說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她的髮夾拿下,把頭髮鬆開,並輕輕幫她把衣服上的扣子解開、鉤子鬆開,在床上撫摸著她的全身,緩緩和圖書的、平靜的進入了她的身體。她一如往常的回應著。儘管她眼中所見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影像,但最後他們的軀體還是親暱的、熱烈的合而為一了。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碰她了。現在她才發現他或許是擔心她的身體才一直克制著自己。她怎麼會想到別的地方去呢?
「我現在看得更清楚了。妳看起來很健康呢,臉頰上都有了血色。」
最後,他靠著她的肩膀睡了幾分鐘。這時的他看起來是個疲倦的男人,年輕得令人訝異,帳戶裡的錢也愈來愈多,而他暫時逃離他的生活,坐火車前來,只是為了要跟她在一起。
「我幾乎每天早上和下午都出去外面畫畫呀。」她打算接下來要把她的作品拿給他看。
「我還是有點累。」她說。「但謝謝你。」
「當然有啦。」她找到最初畫的那幅小船,遞給他看。「事實上,他鼓勵我每天都要工作,只要穿得暖和一點就行。所以我總是穿得很暖。」
不知是否可以允許我在下個月前往您在巴黎的府上,與您晤談約一個小時左右。如果您能協助我找到更多有關她的生平與作品的資料,我將不勝感激。這些資料也許在我治療那位很有才華的病人時,能夠發揮很大的效用。若方便,煩請盡早告知您的答覆。www.hetubook.com.com
當婦人彎著腰把熱咖啡、麵包和果醬餡餅放在她面前時,她看著這個身材肥胖、穿著藍色洋裝的老婦人,想到她應該和奧利維耶一般年紀,突然心中有點替她打抱不平:奧利維耶應該娶個這種年紀的女人,讓她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接著她想起了昨晚的片段。當時奧利維耶細細的愛撫著她,雖然頂多只有兩三分鐘,但感覺卻一直停留在她的皮膚上。她很客氣的問婦人是否還有奶油,她說:「有!」並用那隻溫暖的手按著她的肩膀。碧翠絲納悶自己背叛了工作過度的丈夫伊維思,卻為何對這個繫著圍裙、看起來心滿意足的婦人感覺更加愧疚。但事實就是如此。
她下來吃早餐時已經有點晚了,但已經梳洗完畢,精神煥發,只是眼皮有點沉重。此刻她感覺自己的軀體已經煥然一新,連自己都不認得了。今天她只把頭髮簡單的綰了起來,就像過去伊思梅不在時那樣。她的靈魂在體內拉扯著她。也許這就是罪惡感的真貌吧。你知道靈魂的模樣,並且感覺到它一直在體內摩擦著你。但令她羞愧的是和-圖-書,她的心思卻很輕盈,連這個早晨也顯得美好起來。窗外的大海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她雙手撩起裙襬時,感覺那棉布觸感宜人。她故意問旅館老闆娘奧利維耶在哪裡,並強迫自己直視著她。老婦人說先生很早就出去散步了,但在前廳的櫃台上留了一封信給碧翠絲。當她去看時,那封信已經不見了。也許他自己拿走了,想要親自交給她。她待會兒得問他這件事。
安德魯.馬洛醫師
「希望奧利維耶有跟妳一起去。」他有些嚴厲的說。
上樓時,他用手摟著她的腰,說他很想她,甚至比他預期的還要想。他說,並不是他以為自己不會想她,而是比他原先所預期的還要更想。他那喜悅的神情讓她很想哭。她已經忘記他的臂膀是多麼堅實、多麼讓人有安全感了。現在她摸到了它們,便想起來了。進入她的臥房後,他把門關上,開始欣賞她的布置,一副正在度假的輕鬆模樣。他看著她收集而來放在梳妝台上的貝殼,也看著天氣不好時,她用來畫素描的那張光可鑑人的小書桌。她慢悠悠的細數著這些物件,他則站在一旁含笑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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