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該死呀。羅伯特。」我平靜的說道,雖未吼叫,聲音卻有些顫抖。發現我學醫、行醫這麼多年來,從未對任何人這樣過。從來沒有。我離開他的房間時,仍然目不轉睛的瞪著他,倒不是怕他撲過來打我或用東西丟我,而是怕自己會對他這麼做。但後來我卻後悔了,因為當我瞪著他時,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他並未回看我,只是把頭抬起來面對著畫布,臉上有一抹隱隱的微笑。那是喜悅的表情:他贏得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勝利,但恐怕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唯一能獲得的勝利。
為了讓自己不至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胡思亂想,也為了看看羅伯特目前情況如何,我又再一次前往探視羅伯特。那天是星期五,早上我已經去過了一次。那天下午我再度前往他的房間察看時,發現他正站在我送他的畫架前。那個星期我工作很忙,睡眠又不足,心裡非常期盼瑪麗能夠更常來看我,因為在她的臂彎裡,我總是睡得很好。那天一進入羅伯特的房間時,我便照例想起了瑪麗,心裡納悶當他注視著我的時候,怎麼可能看不出我心中的祕密,也想到自己對他的了解是何其之少https://m.hetubook.com.com。我無法從那些洗得乾乾淨淨的舊衣服、磨損的黃襯衫、沾了顏料的長褲,甚或他那張顏色溫暖的臉、衣袖捲起的手臂,以及那花白的鬈髮得知他的生平。我甚至無法從他那雙滿布血絲的疲倦眼睛窺知他的內心世界。既然我還不夠了解他,怎能放他出去呢?如果放他出去,我會不會對他為何愛上一個已經在一九一〇年過世的女人一事一直心懷好奇?
我等待著。還有什麼事情比一個醫生對病人吼叫更糟的呢?(除了這個醫生和病人的前女友上床這件事之外。)我感覺自己的嗓門不和*圖*書由自主的愈來愈大。最讓我生氣的是,我覺得他知道我之所以幫助他,並非純粹是為了他的緣故。
他的神色溫和但封閉。
今天他還是在畫著碧翠絲——這並不令人意外。我在扶手椅上坐了下來,看著他。他並未將畫架轉到另外一個方向。我猜那就像他的沉默一樣,是出於一種自尊心。畫中的她臉部還是空白的,他仍在塗抹那件玫瑰色的長袍,以及她所坐的黑色沙發。我發現他的本事之一,就是不用模特兒也能夠作畫。這是她對他所造成的影響之一嗎?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已經受夠了。於是我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向和-圖-書前跨了一步。但他仍舊抬著手,移動著手中的畫筆,對我不理不睬。「羅伯特!」
他一語不發,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便繼續作畫。正如我說過的,我雖然不像羅伯特那麼魁梧,但個子也不矮,身材也夠壯,因此心想如果我揍他一拳的話,不知道會怎樣?凱特從前一定很想這麼做,瑪麗也是。我可以說:我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你想找誰談都可以。「羅伯特,看著我。」
我清了清喉嚨,讓自己鎮定下來。「羅伯特,你知道我很想幫助你嗎?你想不想出去外面,過正常的生活?」我對著窗戶比畫了一下,但明白自己剛才說出「正hetubook.com•com常」那個字眼時,已經輸了這場比賽。
他放下畫筆,臉上露出了一種很有耐性、又有點好笑的表情。我記得我在青少年時常故意對我父母親做出那種表情。我沒有孩子,但他那種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表情,比從前的任何舉止都更讓我憤怒。此刻,他似乎是在等我把話說完,然後就別再煩他,讓他繼續作畫。
馬洛
「我想幫助你,但除非你也參與,否則我不可能辦到。為了你,我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如果你的情況好得足以畫畫,那應該也可以開口說話才對。」
他轉過身去面對畫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