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做什麼事?』我的學術怒火立刻上升。
我伸手去拿那個牛皮紙袋。「我拿這個東西會不會需要一串念珠,或其他什麼,某種護身符?」
「那個官員站在那兒,目光投向遠方,好像聖蘇菲亞教堂的尖塔排列成一個他從未見過、新鮮有趣的角度。『這是為你自己好,』他冷漠地說:『那個東西最好留給別人研究。下次吧。』他動也不動站在那兒,臉朝著窗外,好像希望我順著他目光去看某個東西似的。我出於一種孩子氣的固執,就是不看,因為這可能是一種詭計,所以我直勾勾瞪著他,等著。然後我就看見了,好像他刻意要讓油膩膩的天光照在上面似的,他的脖子從價格昂貴的襯衫衣領露出來的部份,在肌肉發達的喉頭旁邊,有兩個褐色的結痂嵌在黝黑的肉裡,不是新傷,但也還沒有完全痊癒,好像他曾經被雙兩根尖銳的荊棘刺中,或被刀尖割傷。
「他從灰髮底下迷惑地看著我。『剛才有人進來?過去三小時沒有人進來過。我就坐在樓下入口處。很不幸,來我們這兒做研究的人很少。』
我告訴過妳,父親清了一、兩下喉嚨說,羅熙教授是位優秀的學者,也是位真摯的朋友。我不要妳對他有任何其他想法。我知道我可能犯了錯誤,我先前告訴妳的事,會使他聽起來——瘋狂。妳還記得他告訴我一件非常難以置信的事。我聽了很吃驚,對他充滿懷疑,雖然我看到他表情誠懇而包容。他說完以後,就用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看著我。
「我相信你可以憑藉自身的善良,道德意識,隨你怎麼稱呼它——我願意相信我們大多數人都有這種能力。我不會隨時隨地都在口袋裡塞幾顆大蒜,不會的。」
「『不會是那張吧』他指著我的桌面,正中間有一張很普通的,我從未見過的巴爾幹半島公路圖。五分鐘前它還不在那兒。圖書館員回去把第二份檔案歸回原位。
父親停下來。我感到既驚訝又尷尬,因為我看到他眼中有淚光。即使他不開口,那滴閃閃發光的情緒也會讓我追問不下去。「妳知道,寫博士論文真是件可怕的事,」他故作輕鬆狀說。「無論如何,或許我們不該講這麼多。這是一個曲折的老故事,顯然每件事結果都很好,因為我在這兒,不再是個鬼氣森森的教授,妳也在這兒。」他擠擠眼睛;他心情逐漸好轉。「以結局而言,這是個快樂的結局。」
「『那個什麼部派來的人——就是剛上來的那個。不是你讓他進來的嗎?』
「驗證這個理論的難度可能遠超出我的能力,但我還沒來得及把它寫下來,書庫另一頭的門忽然打開了。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男人走進來,快步從書架前走過,走到我正伏案工作的那張桌子另一端停下。他擺明了要來打擾我,我很確定他不是圖書館的人。不知為什麼原因,我覺得好像應該站起來,但出於某種自尊,我就是不願意那麼做;這人如此突兀而蠻橫地闖入,起身就像對他卑躬屈膝了。
「可以這麼說。我不想知道。除非,當然,你惹上了麻煩。」他以一向親切的方式握住我的手。他臉上有種我沒見過的真正的悲傷,然後他似乎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和*圖*書笑。
「在我看來,這幅地圖最初應該只有中間的部分以及圍繞它四周的山巒,再加上寫在正中央的那句希臘文。那些斯拉夫方言可能稍後才標上,用來指認它周邊的地點——而且是用密碼。然後不知怎麼回事,它落入鄂圖曼人之手,用古蘭經的經句把它包圍起來,看起來好像是收納或禁錮中央那則不祥的信息,或者是用符咒抵抗黑魔法。但如果真是如此,又是哪個通曉希臘文的人,最先在地圖上加註,甚至把它畫出來的呢?我知道卓九勒在世時,拜占庭王朝的學者使用希臘文,但鄂圖曼世界的大多數學者卻不用這個語言。
「『當然不對。』我取出一封國家圖書館的公文給他看,文中賦予我在該館伊斯坦堡任何一個分支機構的研究權。
「可是你不那麼認為。」
「換做你會怎麼想,如果他站在你面前,而你又知道自己神智很清醒?」他靠著書架而立,語氣忽然變得很強硬。
「『可是你已經獲得授權了呀。』他息事寧人的說。『我親自替你登記的。』
「『做這種研究。你在使用土耳其政府的機密檔案。請給我看你的證件好嗎?』
「我氣壞了,站在那兒,我的答案已近在眼前,同時我又慶幸當天早晨我沒把小心臨摹的喀爾巴阡老地圖帶去,我本來打算第二天開始拿兩幅圖比較。它們藏在我留置旅館的皮箱裡。『你完全無權沒收我獲准研究的資料,』我咬牙切齒說:『我一定會馬上向國家圖書館申訴。還有英國大使館。不管怎麼說,你根據哪一點否決我研究這些文件的權利?只不過幾張默默無聞的中世紀歷史文件。它們跟土耳其政府的利益毫無關係。這一點我很確定。』
「『算了,』我盡快把書收好,離開了圖書館。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看不見那位官員的影子,雖然有幾個身高、體型跟他類似,穿差不多西裝的人,拎著手提箱匆匆從我身旁走過。我回到旅館,發現我的房間不對勁,我的東西被移動過了。我最初臨摹的那批老地圖以及我當天用不到的筆記都不見了。我的皮箱被重新整理過。旅館工作人員說他們毫無所悉。我整晚睜著眼睛聆聽外面的聲音。第二天我就打包所有的髒衣服和字典,搭船回希臘去了。」
「是的,我把伊斯坦堡的回憶拋在腦後,過完剩下的暑假,雖然它隱含的意義不容我忽視。」
「是的。我努力這麼相信。」他臉色很悲傷,幾乎可說是哀戚。「或許我沒有使用那些古老的迷信是項錯誤,但我想我是個理性主義者,我要堅持這一點。」
他把未拆開的信封放在書桌上,放在我倆之間,以一種在我看來跟它內容的恐怖不配的溫柔輕撫著它。或許是因為這種不搭,或窗外的春日暮色已深,黑夜已臨,我覺得更加緊張。「你不認為這可能是一種危險的傳承嗎?」
「你離開是因為你——受驚嚇?」
羅熙撤走咖啡杯,我手指僵硬的收拾手提包。
「他從外套內層口袋取出一個皮夾,打開攤在桌上,放在我面前,然後啪地一聲收起。我只有足夠時間看到一張象牙白色的卡片,和-圖-書上面有一大串土耳其頭銜。這個人的手是很令人不舒服的蠟白色,留著很長的指甲,手背上長一層黑毛。他冰冷的說:『文化資源部。據我所知,你來查閱這些文件之前,沒有跟土耳其政府做任何文化交流的安排。對吧?』
「『去哪兒?』我站起身,現在我覺得用雙腳站立較有安全感,但我希望他不要把我的舉動視為服從。
說到這裡,羅熙搖搖頭,似乎還在遺憾自己的能力有限。「我全心全意投入這個發現,把暑期研究克里特島古代貿易的正務丟在一邊,真是違反常理。但我想我坐在伊斯坦堡那個又熱、又黏的圖書館裡的時候,已經不可理喻了。還記得我隔著髒兮兮的窗戶可以看見聖蘇菲亞教堂的宣禮塔。我在那兒工作,面前的書桌上,擺著那套土耳其人解讀伏拉德王國的線索,埋頭查字典,抄一大堆筆記,還親手臨摹所有的地圖。
「我知道你一定以為我瘋了,」他露出明顯的憐憫神態說。「我可以告訴你,任何人在歷史裡東翻西揀,長久下來都可能發瘋。」他嘆口氣。「伊斯坦堡有個很少人知道的資料館,是一四五三年從拜占庭手中奪得這城市的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建立的。這裡保存各種雜七雜八的文件,大部分是後來土耳其人在節節敗退,帝國疆界不斷縮小期間收集的。但它也包括一批十五世紀後期的文獻,我從中找到幾份地圖,號稱能找到一個邪惡之墓,墓中埋的是一個殺害土耳其人的屠夫,我猜這人就是伏拉德.卓九勒。事實上,地圖共有三張,按由大而小的比例顯示同一塊區域,提供的細節愈來愈周詳。這幾張地圖上沒有可資辨識、或跟任何我認得的地方聯想的特徵。圖上註記的文字以阿拉伯文為主,檔案管理員告訴我,它們的繪製日期在十五世紀末。」他拍拍那本跟我發現的怪書十分相似的小書。「寫在第三幅地圖正中央的文字,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斯拉夫方言。只有通曉多種語言的學者才有辦法研判它的內容。我盡我所能,卻沒有把握。」
「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談這件事。」
「是的。」
「『抓住誰?』」
「『你是誰?』我以同樣冷酷的聲調問:『我可以看你的證件嗎?』
「沒錯。」
「我站在那兒,無言以對,看他拿著捲好的地圖走出房間,聽著他的腳步聲在樓梯上漸行漸遠。幾分鐘後,一個年長的圖書館員走進來,他有一頭蓬亂的灰髮,拿著兩個舊檔案,收藏在較低的架子上。『請問,』我對他說,聲音差點卡在喉嚨裡出不來。『請問一下,這件事真是太無禮了。』他困惑地抬頭看我。『那個人是誰?那個官員?』
「你是說,進一步研究所需要的資料嗎?」
「我重複一遍,」羅熙教授加強語氣說:「我在伊斯坦堡發現,卓九勒直到今天還活在人間。最起碼直到那時是如此。」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我一定在口吃。
羅熙教授再次合攏雙手,看著我,彷彿很有耐心在等我表示不信他的話。但我忽如其來的震驚是因為相信,而非懷疑。「你回希臘?」
「『警察局,有必要的話。』
「『我本來在研究一張地圖。今天早晨我向櫃hetubook.com.com檯借出來的。』
「什麼?」
「但中間可能還發生過很多事,」我好容易擠出一句話。陽光只照耀我的皮膚,溫暖不了被寒冷的海風吹得冰涼的骨髓。我們伸展手腳,朝著下面的城鎮東張西望。一批新來的觀光客已忙碌的沿著城牆從我們身旁走過,或站在遠處的小亭子,對海上的島嶼指指點點,或擺姿勢給同伴拍照。我瞥一眼父親,他正眺望著大海。隔著一群群觀光客,離我們已經很遠的前方,有個我先前沒注意到的男人,他身穿深色毛料西裝,長得很高,肩膀寬闊,走得很慢,但我們已經不可能追上他。我們在那座城市見過其他穿黑色羊毛西裝的高大男人,但不知什麼緣故,我就是不由自主一直盯著這個人看。
「我走到一旁,他低頭察看我的工作,閤上我的字典閱讀封面,臉上仍掛著那抹令人不安的微笑。隔著桌子他仍很有威脅感,我注意到他有股奇怪的體味,像是用香水掩飾惡臭卻不怎麼成功。最後他拿起我正在臨摹的那幅地圖,動作忽然變得輕柔,幾乎是很溫柔地將它拿在手中。他看它的神情好像不需要花時間細看就知道它是什麼,雖然我認為這是裝腔作勢。『這是你的檔案資料,是嗎?』
「最後一件事,」我轉身要告辭時,他嚴肅地說。
「『我明白了,』他露出一個讓我腸子打結的笑容。我讀過一點關於土耳其監獄和偶爾遭他們監禁的西方人的報導,雖然我還不太清楚自己惹上了什麼樣的麻煩,但我知道自己的處境很危險。我希望那個來回走動的圖書館管理員能聽見我的聲音,過來叫我們安靜。但我隨即想到,這位持有令人害怕的公務證件的仁兄能進來找我,不消說是他們的功勞。或許他的地位真的很高。他向前靠過來。『讓我看看你在這兒做什麼。請讓開。』
我嚥下最後一口冷咖啡;渣滓很苦。「你沒有再嘗試釐清那幅地圖的意義,還有它的來歷?」
「我本來想反駁說我還有別的任務,用其他方面的學術研究誤導他,但我又立刻想到,這麼做只是招來更多訊問。『是的,就這麼簡單。』
「這是你的書。這本書很有趣,祝你幸運找到它的來源。」他把那本皮革封面的書遞給我,我覺得他臉上的哀傷與輕鬆的口吻不合。「隔兩週再來見我,我們再討論烏特列支的貿易。」
我放下冷掉的杯子,注視著他的臉。「可是你保留了一部份資訊,」我步步進逼的猜測。
「你有沒有設法到斯納格布去親自看一眼?」
「『簡單?』他態度變得比較溫和。『哼,我想你這份東西會暫時被沒收。對外國研究者而言真是可惜。』
「我退後一步,避開那張桌子,心想自己一定因為讀了太多變態的材料而發瘋了,我神智錯亂了。但光線很正常,這個穿深色羊毛西服的男人也很真實,甚至包括他古龍水底下那股沒洗澡加上汗水再加上某種別的東西的氣味。什麼都沒有消失,也沒有改變。我無法把眼光從那兩個半痊癒的小傷口挪開。過了幾秒鐘,他從那深深吸引他的景象轉回頭,對自己看到的——或我看到的——東西似乎很滿意,再次露出笑容:『為你自己好,教授。』
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個人——』我欲言又止。我忽然成了一個瘋狂比手劃腳的外國人。『他拿走了我的地圖。我是說,圖書館的地圖。』
「我們互相瞪著對方的臉,我從未如此吃驚過。在那麼一個神秘的環境裡,這個男人很明顯的格格不入,他長得很英俊,照土耳其或斯拉夫南部的方式打扮得很得體,沉重的八字鬍略微下垂,身穿量身定做的黑色西服套裝,與西方商業人士無異。他的眼睛挑釁的迎上我的眼神,那麼長的睫毛長在那麼一張嚴肅的臉上有點噁心。他的膚色泛黃,但毫無瑕疵而非常滑嫩,他的嘴唇殷紅。『先生,』他以低沉而充滿敵意,帶有土耳其口音的英語,幾乎像在咆哮的說:『我不認為你獲准做這種事。』
他搖搖頭。「沒有。這個研究我已經放棄了。」
「『是的,』我憤怒地說。
「好吧,」我說。
「『官員?』圖書館員遲疑著。
他再次伸手到最高層書架,取下一個封了口的牛皮紙袋。「當然。誰會把研究成果完全銷毀?我根據記憶複製了那三張地圖,也搶救了其他的筆記,就是那天我在圖書館記下的那些。」
「地圖正中央,在邪惡之墓應該座落的位置上,有一條畫得很粗糙的龍,頭部上方畫了一座城堡,看起來好像龍戴著王冠。這條龍往北望,就跟我的——我們的——書上那條一樣,我猜它一定是隨著卓九勒傳奇傳入土耳其的。龍的下方有人寫了一些很小的字,我一開頭以為那是阿拉伯文,就跟地圖邊緣那些格言一樣。但用放大鏡仔細觀察,我忽然發現,這些符號其實是希臘文,我沒來得及考慮圖書館規範,就大聲把它翻譯出來!其實圖書室裡空蕩蕩沒有別人,除了我,就只有那個百無聊賴的圖書館員,不時走進走出,擺出要確認我沒有偷東西的神氣。那一刻,我完全獨處。我把那些毫芒字跡唸出來時,它們彷彿在我眼前晃動:『以邪惡為居所者在此。讀者,一個字便能起他於地下。』
「但你真的相信——這個脖子上有傷口的男人——」
「『這太荒唐了,』我已經學會跟公務員打交道時,若有疑慮就一定要提高音量。『我是牛津大學的博士候選人,大英帝國公民,我到這兒第一天就向本地大學登記,取得這封信,證明我的身份。我不接受訊問,不論是警察——或是你。』
「『這不夠,』他把公文扔在其他文件上。『恐怕你必須跟我來。』
我抓住紙袋。
他又開始遲疑。「學術研究必須持續。在每個領域,不分善惡,這是必然的。」
「兩週後見,」我走出去時,他顯得幾乎很開心的喊道。「寫一個完整的章節來,要不然就給你好看。」
「『地圖嗎,教授先生?』
我瞪著眼看他。
「從來沒有。」他似乎停頓了一下。「沒有。這是我確定完成不了的少數研究之一。但我有個理論,這條恐怖的學術蹊徑,就像很多沒那麼恐怖的研究一樣,靠一人之力只能獲得一點點進展,然後就由別人接手,每人貢獻一生的一點時間。或許幾百年前就有三個這樣的人,繪製地圖,加上註記,這就是他們的研究,雖然我承認,那些抄自古蘭經的符咒經句,或許不能提供有關穿心魔伏拉德和*圖*書真實埋骨所在的進一步知識。當然這也可能都是胡說八道。也很可能羅馬尼亞民間傳說沒有錯,他就葬在島上那座修道院裡,像任何善良的靈魂一般在那兒長眠——雖然他跟善良沾不上邊。」
「但你還是不知道誰會繪製那樣一幅顯示墳墓所在的地圖?」
「『我知道,我知道,那你得抓住他,逼他歸還地圖。』
「可是後來你還是做了很多研究——或委託別人做——關於你那本奇怪的書?」
「你不想知道我的進展?」我張口結舌,覺得無依無靠。
我一定愁眉苦臉;這時就連我的博士論文聽起來也變得不真實。「是啊,好吧。」
「是的,主要是史密松尼的化學分析。但這件事沒有結論——又受到其他一些影響——我就放棄了這件事,把書放在架上。最後是在那個位置。」他對書架最高處那個樊籠比個手勢。「很奇怪——我偶爾還會想起那些事,有時我的記憶好像非常清晰,又有時只剩零星片段。不過我想,即使最恐怖的記憶也會因反覆溫習而磨損。又有些階段——每次大約幾年——我完全不願意想這件事。」
「就在那一刻,我聽見樓下門廳裡有扇門砰然關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往樓上走。我腦海裡仍盤旋著許多轉瞬即逝的念頭,但是:放大鏡剛告訴我,這幅地圖不像其他兩幅比較普通的地圖,曾經有三個人用他們各自的三種不同語言,分別在上面做過註記。他們的筆跡跟使用的語言都截然不同。年深月久的墨水顏色也不一樣。然後我忽然有一個領悟——你知道,學者那種經過幾個星期細心研究磨練出來、幾乎萬無一失的直覺。
「『我要請你為我出一份公文,證明我有權閱讀這些檔案。』
「長話短說,有一天下午,我正在描繪最令人困惑的第三幅地圖,即將畫到那個細心標示出來的邪惡之墓的位置。你還記得,一般都以為穿心魔伏拉德是葬在羅馬尼亞,斯納格布湖中小島的修道院裡。這張地圖跟其他兩張一樣,沒有顯示任何有島嶼的湖泊——倒是有一條河流過這區域,河身在中央部分顯得特別寬。藉伊斯坦堡大學一位教阿拉伯文和鄂圖曼語的教授幫忙,我已經把地圖四邊所有文字都翻譯了出來——全是關於邪惡本質,意味深長的格言,好幾句出自古蘭經。地圖上隨處寫著一些乍看像斯拉夫方言的地名,用畫得很粗糙的山嶺圍繞起來,它們很像謎語,可能是暗示真實地點的密碼:八棵橡樹谷、偷豬村等等——奇怪的鄉土名字,我一點也不懂其中含意。
「你認為心靈解毒劑的效力更強大。」
「我嚇壞了。」
「我向上帝祈禱我可以說不是。但也許危險只限於心理的層次。只要我們不對恐怖懷著太多不必要的擔憂,生活會更健康美好。你知道,人類歷史充滿惡行,或許我們想到這些行為時,應該目中含淚,而不是著迷得眼花撩亂。事過那麼多年,我甚至不確定伊斯坦堡的記憶是否真有其事,我也不想再回去。更何況,我覺得我已經把所有我想知道的資料都帶走了。」
「『這是土耳其政府非常寶貴的財產。我不認為你需要把它拿到外國使用。就是這張紙,這張小地圖,讓你千里迢迢從英國大學跑來伊斯坦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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