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他嗎?」警員從筆記本上抬起頭問道。
「你最後看見他是什麼時候?」
我能怎麼說?確實是有的——他告訴我吸血鬼真的存在,卓九勒伯爵混跡我們中間,我有可能透過他的研究繼承他的詛咒,然後我看到他的燈光被遮蔽,彷彿有一隻巨大的——「沒有,」我說。「我們見面談我的論文,然後聊天到八點半。」
「我們有好幾次小鳥飛進室內的經驗,」系主任在我們身後貢獻意見。「鴿子。牠們偶爾會從天窗飛進來。」
打開信封,我看到一堆厚度與大小不一的紙張,很多都因為年深月久而發黑、脆裂,有些是密密麻麻打著字的半透明航空信紙。資料真不少。我決定先把它們分類。我走到卡片櫃旁邊距我最近的一張杏黃色大書桌。周圍的人夠多,都是友善的陌生人,但我取出文件,把它們排列在桌上之前,還是狐疑的回頭張望。兩年前,我整理過湯瑪斯.摩爾爵士的一部份手稿,還有老阿柏雷許從阿姆斯特丹寄出的信件,不久前我還曾幫忙為一套一六八〇年代的法蘭德斯帳冊編目。作為歷史學家,我知道,檔案資料能提供什麼樣的知識,它本身的排列次序是極為重要的一環。我掏出一枝鉛筆,一張紙,按照取出的順序,把所有文稿列成清單。第一項是放在最上面的那些航空信紙。字打得非常整齊,大多是信函的格式。我小心地把它們疊成一落,暫且不讓自己細看內容。
系上的人再次帶我出去,拍著我肩膀,叫我不用擔心;我一定蒼白得跟打字紙一樣。我轉身看著那位警員,他最後一個出來,正在關門上鎖。「有沒有可能羅熙教授已經進了醫院,萬一他割傷自己,或被人傷害的話?」
「有可能,」警察說。「雖然我們沒有發現鳥糞,但絕對有可能。」
我茫然推開他們,向羅熙門口走去,但警員拉住我手臂。「別急,」他說:「你說你前天晚上在這裡?」
「好啦,各位,我們走吧。」他轉向系主任,兩人低聲交談著離開。圍在辦公室四周的人群紛紛散去,我走在最前面,我現在亟需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
「哦,他確實是如此,」我深呼吸一口氣,覺得兩腿又有了力氣。不管怎麼說,天花板太高,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手腕湊上去——如果這叫做安慰,實在讓人樂觀不起來。
就這樣了。我把褐色大信封倒過來,甚至搖一搖,連裡頭有隻死蒼蠅都逃不過。這麼做的時候,我忽然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後來我從事所有與此有關的活動時都陪伴著我的感覺:我覺得羅熙就在我身旁,他以我的縝密周詳為榮,彷彿他的靈魂還活著,透過他親自訓練我的治學方法,對我說話。我知和_圖_書
道他做研究的速度很快,但他從不濫用任何材料,也不忽略任何細節——所有不論收藏在離家多遠處的文件與檔案;不論在他同事眼中多麼不合時宜的觀念。他的失蹤,還有——我激動的想著——他需要我幫助,忽然使我們幾乎成了同儕。我也覺得,他一直都承諾要給我這樣的結果,這樣的平等,而且他一直在等待我的修行功德圓滿的時刻。
「注意看看四周,」警察鬆開我肩膀。他在密切觀察我,我也意識到系主任和其他人在我們身後的門口圍觀。我忽然明白,除非出現其他證據,否則只要羅熙教授被謀殺,我就涉嫌重大。但柏川和艾利亞斯可以為我作證,正如我可以為他們作證。我仔細打量房間裡每一件東西,試圖看穿它們。這完全是徒勞;所有的東西都很真實、正常、穩定,羅熙卻全然不在了。
「沒有,」最後我說:「我看不出任何改變。」
「很好。查證一下,」警員對一名手下說。「你注意到羅熙教授的行為有任何反常之處嗎?」
「你離開這棟建築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聽見任何聲音?」
高高在我們頭頂,書桌上方粉刷成白色的天花板上;有一道長約五吋的黑色污痕,兩側漫開,彷彿一個指向窗外的箭頭。「那個看起來也像是血跡。別擔心;可能是羅熙教授的,但也可能不是。天花板太高了,一般人要碰到它很不容易,即使有墊腳凳都很困難。我們會把所有的東西送去化驗。現在請你仔細想想。羅熙有沒有提到那天晚上有鳥飛進來?或你離開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可能像是什麼東西飛進來。你記憶中當時窗戶是開著的嗎?」
「我要登記你的姓名、住址。」他把所有項目紀錄下來,然後轉向系主任說:「你能為這個年輕人作保嗎?」
我想了一下。「有的,兩個本系的學生——我想是柏川和艾利亞斯,一起往外走。他們跟我同時離開。」
接著又有一群學生笑語喧嘩的經過;街道不再顯得荒涼一片。羅熙既然已經關了燈,鎖上辦公室的門,應該馬上就會出來,他若發現我還等在這兒,我該如何應對?他說過他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既然他已經宣布這個話題——以及所有變態的話題——告一段落,站在台階上的我,要如何解釋這種有違常理的恐懼?我面紅耳赤立刻轉身,趁著還沒被他發現趕快回家。到了家,我把信封留在提包裡,拆都沒拆就上床睡了——雖然睡得很不安穩——直到天明。
古色古香的大學圖書館大廳,我最喜歡的座位上還留有著春日午後最後一抹陽光的暖意。附近有三、四個學生在閱讀或低聲交談,這個學者的避風港散發出我熟悉的安詳氣氛,浸潤我的骨髓。圖書館的大廳四壁都是鑲嵌彩色玻璃的窗戶,有幾扇開向自修室或修道院式的迴廊與院落,所以各色人等走進走出,或圍著大橡木桌做功課,都逃不過我的視線。平凡的一天即將告一段落;不久太陽就要拋棄我腳底的石板,把這個世界留給朦朧薄暮——距我上次跟導師對坐聊天,即將屆滿四十八小時。現下在這兒,學術與活動佔了上風,黑暗退居一旁。
我盼望早晨天一亮,我就會恢復理智和_圖_書
和自信。說不定一覺醒來,我連羅熙的故事都不再相信,然而我也很確定,相信與否,它都會在我心頭縈繞不去。我自問,這怎麼可以——我到了室外,經過羅熙教授窗下,不由得抬頭張望他仍然亮著燈的研究室——我怎能不相信我的指導教授的學術功力?這豈不連我們一起完成的所有工作都受到質疑嗎?想到我博士論文的開頭幾章,精心校對過的打字稿,整整齊齊一堆堆疊放在家中的書桌上,我不禁心頭一震。如果不相信羅熙教授的故事,我們還能一起工作嗎?我該假設他發瘋了嗎?或許因為我走過羅熙窗下時心裡正想著他,所以特別清楚的意識到他辦公室的燈仍然開著。總而言之,我走回住處時,可說是踏著從他窗戶投到街上的光圈,一步步往前走,但它們——那些光圈——卻在我腳下熄滅了。一切都發生在瞬間,驚懼的戰慄倏然流遍我全身,從頭到腳。前一分鐘我還心不在焉的踩進他的燈光投下的光圈,下一分鐘我就全身僵冷,無法動彈。我幾乎是同時意識到兩件匪夷所思的事。第一件,雖然我在這條路上走過不下千遍,但我從不曾在這排哥德式教學大樓旁的人行道上看到過這種光圈。我沒看過它是因為它從前是看不見的。現在之所以看得見它,是因為所有的街燈忽然都熄掉了。我獨自一人站在街頭,我最後一個腳步的餘音是這一帶唯一的聲音。除了十分鐘前我們坐著談話的那間研究室射出一塊塊的亮光,街道整個是黑的。
「你們一起離開嗎?」
「當時你看見有別人在附近嗎?」
接下來兩天都很忙,我不讓自己看羅熙那些文件;事實上,我把所有神秘怪誕都置之度外。所以第二天傍晚,同系的一位同學在圖書館把我攔下時,我不禁大吃一驚。「你聽說羅熙的事嗎?」他問。我匆匆走過時,他一把撈住我手臂,把我拖到一旁。「帕奧羅,等一下!」沒錯,妳猜對了——正是馬西莫。他在做研究生的時候就是個大塊頭兼大聲公,嗓門恐怕比現在還響。我用力反握他手臂。
父親忽然停止不說,他聲音顫抖得那麼厲害,我識相的在他強忍著情緒往下說之前把頭轉開。透過無言的默契,我們拉緊上衣,漫步穿過這個著名的小廣場,假裝對教堂的立面很感興趣。
「他在裡面嗎?」我盡量保持呼吸正常。
「沒有。」
警察搖搖頭:「我們查詢過各家醫院,也做了初步調查。沒有他的蹤跡。為什麼?你認為他可能割傷自己嗎?你不是才說過他沒有自殺或沮喪傾向的嗎?」
但歷史似乎也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東西,濺血的痛苦不會一夜之間痊癒,甚至幾世紀都做不到。今天我的研究屬於新的種類——對我而言很新鮮,但對於羅熙和同一片黑暗的學術叢莽裡,披荊斬棘的很多其他人卻非如此。我不要待在寂靜的書庫裡,只偶爾聽見遙遠的樓下傳來疲憊的腳步聲,我要在大廳裡,在愉快的低語和喧嘩聲中,開始這項新研究。我要在年輕的人類學家、頭髮斑白的圖書館員、滿腦子回力球或新球鞋的十八歲小毛頭、微笑的大學部學生和無傷大雅帶點瘋癲的榮譽教授——舉hetubook.com•com凡黃昏時刻在校園裡走動的人——毫無猜疑的眼光底下,開啟我作為歷史學家的下一階段。我再瞥一眼熱鬧的大廳,迅速撤退的陽光,正門入口那幾扇不斷開開關關的黃銅鉸鍊大門。然後我拿起陳舊的手提包,掀開蓋子,取出一個塞得滿滿的厚重深色信封,上面有羅熙親筆的字跡。寫的是:留待下一個。
書桌上有血跡?我兩腿不由得一軟,但我打起精神,慢吞吞隨著那名警官走進室內。房間跟過去幾十次我在大白天看到它的情形一樣:整潔、愉快,殷勤好客的家具布置,書籍和紙張整齊的砌在茶几和書桌上。我走近一點。書桌那頭,褐色的吸墨紙上有一灘黑色的痕跡,暈開、被吸收、靜止在那兒很久了。警察把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扶著我。「失血的份量不足以導致死亡,」他說。「也許是嚴重的流鼻血,或某種出血現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羅熙教授流過鼻血嗎?那天晚上他有任何不適嗎?」
「是的。」
下一個?兩天前的晚上,我沒有細看。他的意思是把信封裡的資訊保留到他下次繼續做這計畫,探索黑暗的堡壘?或者「下一個」指的是我?這是否可以證明他瘋了?
「他不見了。失蹤了。警察在搜他的辦公室。」
「或者蝙蝠,」系主任道。「蝙蝠怎麼樣?這種老房子裡什麼樣的動物都有。」
「好吧,」警察對我說。「我要你跟我到裡面來,告訴我你有沒有看到任何不尋常的事。尤其是跟兩天前不一樣的地方。不要觸摸任何東西。坦白說,這種案子多半的結果都在意料之內,家人有緊急事故或輕微的精神崩潰——他可能過兩天就回來。我看過一百萬次了。但既然書桌上有血跡,我們就不能冒險。」
系主任走過來,握一下我的手。「你對這件事有任何了解嗎?他的管家中午打電話來說,他昨晚和前天晚上都沒有回家——沒吃晚餐和早餐,也沒事先打電話通知。她說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今天下午的系務會議他沒出席,也沒先打個電話照會,這也是他從來沒做過的事。有個學生來報告說,他約好在羅熙會見學生的時段來看他,但他準時赴約,羅熙的辦公室卻上了鎖,而且人也一直沒出現。今天排的課他也沒去上,所以我決定請人來開鎖。」
「截至目前為止,你是最後一個見到羅熙教授的人。」這位警察堅持道:「多想想。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有沒有奇怪的舉止,或說什麼奇怪的話?談到沮喪、自殺?有沒有提到要外出、遠行?」
妳知道,父親說,羅熙教授把那包文件交給我的那個晚上,他在辦公室門口微笑目送我離開,我才轉過身就有種感覺,我應該拖延著他,或至少回去再跟他多聊一會兒。我以為這念頭只是受方才那段奇怪的交談內容影響,因為我這輩子真的沒談過更奇怪的事,所以馬上把它拋開。這時兩位跟我同系的研究生,正好興高采烈談著話從旁經過,他們趁羅熙教授把門關上前,跟他打了個招呼,就跟在我身後,快步走下樓梯。他們生氣勃勃的談話使我覺得人生又一切如常,雖然我內心仍然忐忑不安。那本龍圖案的書灼燙的放在我的提包裡,現在又加上羅熙一包密封的筆記。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當和_圖_書天晚上就獨自坐在我的小公寓桌前,把它看上一遍。但我已經很疲倦;不論它內容為何,我都覺得無力面對。
「沒有,我先走。他送我到門口,然後回辦公室。」
「我是他的指導學生。前天晚上我來過這兒。是誰說他失蹤的?」
「羅熙?什麼事?他怎麼了?」
「沒有,」我說。「我從來沒見過他——流血!他也從來不跟我談他的健康問題。」我忽然驚詫的警覺,我的措辭有種概括的意味,好像一切都已成定論,不會再變化。想起羅熙心情愉快的站在辦公室門口目送我,我就激動得喉嚨哽咽。難道他一時心情不穩,用什麼方式割傷了自己——甚至可能是故意?——然後匆匆離開研究室,並把門上鎖?我試著想像他在公園裡徬徨無助,說不定又冷又餓,或搭上一輛巴士,前往某個隨機挑選的目的地。這都不可能。羅熙性格堅強,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更清醒、冷靜。
紛亂的思緒使我花了好幾分鐘才凝聚出一個簡單的字眼,通過枯乾的嘴唇。「沒,」我道,但我幾乎沒聽懂他的問題。我的目光沿那道黑色污痕靠內側的一端,勾勒出一道軌跡,找到它的來源。羅熙教授書架最高的一層,他存放所謂「失敗」計畫的地方,少了一本書。前天晚上他把那本神秘的書放回原處,但現在那兒的圖書中間卻出現一條黑色的空隙。
「沒有,完全沒有這種事,」我誠實的說。警察以嚴厲的眼光看著我。
我該告訴妳,當年我讀書的時候,通常喜歡一個人獨處在修道院般的寂靜之中,不受干擾。我已經描述過我常待的小隔間,它位於書庫樓上,我在那兒擁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我也在那兒找到那本幾乎一夜之間改變我人生與思考方式的怪書。兩天前的同一個時間,我在那兒用心閱讀,忙碌而無所畏懼,我趕著讀完有關荷蘭的書,準備跟我的指導教授做一場愉快的討論。我腦子裡只有黑勒與何伯特前一年寫的那本烏特列支經濟史,以及我要如何寫一篇文章駁斥他們,或許我可以不動聲色從自己的博士論文截取一個章節,省時省力。
「好的,」警察推著我往窗口走。「現在你往上看。」
我急忙跑到他的研究大樓,整棟房子現在看來很正常,被午後的陽光照得有點迷濛,到處是剛下課的學生。二樓羅熙的辦公室前面,一個市警局的警員正在跟系主任和幾位我沒見過的人交談。我趕到的時候,兩個穿黑外套的人正走出教授的書房,把門牢牢關上,向樓梯和教室的方向走去。我擠過人群詢問那名警員:「羅熙教授在哪兒?他出了什麼事?」
「不在。」
事實上,我對歷史的想像不外乎那些天真而有點貪婪的荷蘭人,為著商會的些許小紛爭絮絮叨叨,或叉腰站在瀕臨運河的門口,看著新進貨物一箱箱吊送到他們兼充倉庫的住家頂樓。浮現在我腦海中的過去印象,必定是看到這些人氣色紅潤,被海風吹得精神抖擻的臉,個個鋒芒外露、精明幹練,聽到他們精工打造的船隻咿呀搖晃,聞到香料、瀝青、碼頭污水的氣味,被他們在採購與議價場合的機巧應變逗得莞爾而笑。
現在我已經把每一件聞起來很乾燥的物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我從信件開始,這些在航空信紙上打得https://m.hetubook.com.com密密麻麻的信件,錯誤和更正都很少。每封信都有一份副本,好像已經依照時間順序排好。每封信都細心標好日期,都是距今二十多年的一九三〇年十二月。每封信的發信地址都是牛津大學三一學院,沒有更詳盡的地址。我先瀏覽第一封信。信中敘述他發現那本神秘之書的經過,以及他在牛津做的初步調查。最後簽名是「你悲傷的巴托羅繆.羅熙敬上」。信的抬頭——我畢恭畢敬捧著信紙,雖然手有點顫抖——開始就很親切的說:「我親愛而不幸的繼承人——」
「嗯,也有可能,尤其如果羅熙試著用掃把或雨傘把那東西趕出去,不小心傷了牠,」另一位站在門口的教授說。
「沒有,」我說。「他沒有提到任何那樣的東西。窗戶關著,我很確定。」我瞪著那道污痕,挪不開視線;我覺得好像只要我夠專注,就能從它可怕的符號中讀出什麼象形的線索。
「大概八點半。」
「你曾經在這兒看見過蝙蝠,或小鳥?」警察再次問我。
「他告訴你的資料不會錯。」
「是的,已經有人報案。但你真的沒聽見任何聲音,或看見任何不尋常的東西?」
有一會兒我停止了呼吸。我恐懼而笨拙的轉身,望向那幾扇黑暗的窗,它們高高在黑暗的街上幾乎完全看不見,我衝動的往回跑。我剛才出來的那扇門栓得死緊。整棟建築的這面牆沒有一絲光。這種時刻,大門很可能設定成只能出不能進——這絕對很正常。我站在那兒,正猶豫著要不要去試其他的門戶,忽然,街燈又都亮了起來,使我不知所措。跟在我身後走出來的那兩個學生都不見影蹤;我猜他們大概走別個方向離開的。
我再次感到遲疑。「沒有。什麼也沒有。對了,所有的街燈同時停電。這一帶漆黑一片。」
第二項是一張地圖,以有點僵硬而一絲不苟的手工繪製。符號和地名已經有點褪色,畫在一張看起來像從外國出品的舊筆記本撕下來的厚紙上。接著還有另兩張類似的地圖。然後是三頁凌亂的手寫筆記,用墨水書寫,乍看不難讀。我把這些東西歸為一項。接著有一份印刷的英文傳單,歡迎旅客來「浪漫的羅馬尼亞」,從它裝飾藝術的風格判斷,可能是一九二〇年代或三〇年代的出品。再來是一家旅館住宿與用餐的發票。旅館位在伊斯坦堡。然後有一張大型的巴爾幹半島公路的老地圖,雙色印刷,印得有點不清不楚。最後一件東西是一個象牙色的小信封,密封,外面沒有說明。我以大動作把它放在一旁,碰都沒碰封口。
我意識到的第二件事(如果發生次序真的有先後之分的話),就在我停下腳步的當兒凌空而來,使我失去了行動能力。我說凌空而來,是因為它就這麼闖入我的視覺,沒有透過理性或直覺。就在那一刻,就在我僵立在它路徑上不能動彈的同時,我的導師窗戶裡的光滅了。或許妳認為這很尋常:下班時間,最後離開大樓的教授把燈關掉,路燈暫時失靈的街道也隨著變得更加昏暗。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感覺到的不僅僅是窗戶裡有盞普通的檯燈被關掉而已,而是好像有個東西撲到我身後的窗戶上,遮蔽了光源。街上頓時黑得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