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九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無法判斷她是逃避或實話實說。
「不,絕對沒有。完全不是這樣。出事以後,我吃不下也睡不著。」
「我還不確定。但我可能用得著專家的協助。我不知道妳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了些什麼——」再次,她豎起眉毛,警戒的瞪著我。「我確信羅熙失蹤前,已經自認有生命威脅。」
「很有趣,」海倫緩緩答道。「正常情形下,我會說那是鄉野奇談——跟一位滿手血腥的暴君有關的迷信。但奇怪的是我母親也完全相信同樣的事。」
「你答應過,我回答完你的問題後,你就要回答我的問題。」如果她有一雙藍眼睛,這一刻她看起來就像羅熙的雙胞胎。我覺得現在看得出兩人的相似之處,很奇妙的組合,羅熙明快的英國輪廓加上黝黑、強壯的羅馬尼亞框架,雖然這也很可能只是她一心一意以他女兒自居產生的效果。但如果他堅決否認去過羅馬尼亞,她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女兒?最起碼他說過,他不曾去過斯納格布湖。另一方面,他的文件裡卻保留了一份羅馬尼亞簡介。現在她正怒目瞪著我,羅熙可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現在要阻止我發問已經太遲了。那些信跟他失蹤有什麼關係?」
「對我的意義?」她皺起眉頭。「一個觀念嗎?和_圖_書我復仇的管道,我想。永遠的恨意。」
「那會來不及。我要妳馬上看到信。真抱歉。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但妳讀完信就會知道情況有多緊急。」
海倫.羅熙把《卓九勒》一書摔在我倆之間的桌面上——她顯然以為這是我們衝突的重心——我幾乎預期咖啡廳裡的其他人會跳起身往外跑,或有人大喊一聲:「啊哈!」然後衝過來殺死我們。當然這些事都沒發生,她坐在那兒看著我,掛著同樣怨懟又樂在其中的表情。我一個字一個字問自己,有沒有可能這個生來就憎恨羅熙,企圖對他採取學術報復的女子,親手傷害他,造成他失蹤呢?
我遲疑著。「有可能。說來話長,而且還在不斷發展之中。」
「幫我們雙方節省時間?」她輕蔑地重複我的話。「你對我的時間有什麼計畫?」
她聳聳肩膀。「只要不要花太多時間。」
「是的。我告訴過你,她自幼生長在農家。她繼承了那些迷信,雖然她可能不像她父母那樣深信不疑。但一位望重士林的西方學者,為什麼?」她確實是一位人類學家,沒錯,雖然做出這種不遠千里的尋仇之舉。她能立刻從個人疑問中抽離出來,從事知性思考,讓我很佩服。
「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我m•hetubook•com•com不想害妳牽涉到這種不愉快甚至危險的事。」
我放手一搏。羅熙曾經要求我不可把他瘋狂的故事透露給系裡的人。我沒那麼做,但現在,出乎意料之外,我有機會取得專家的協助,這個女人可能已經擁有我要花好幾個月學習的知識;她自命比羅熙懂得更多,這也可能是事實。羅熙一直很重視專家的協助——好吧,這就是我現在要爭取的事。原諒我吧,我向世間的善良勢力祈禱,如果這麼做會給她帶來危險。更何況,這中間有套奇怪的邏輯。如果她當真是他的女兒,她就有權知道他的故事。「卓九勒對妳有什麼意義?」
「很好。」我把她最後那句話和那個獰笑置之度外,強迫自己不要盯著她的犬齒看,我已經注意到那幾顆牙齒沒有長得特別長。但在我們完成交易之前,我還得撒一個謊。「真抱歉我沒把信帶出來。我今天特別沒有勇氣帶著它們到處跑。」事實上,我怕死了把它們留在公寓,所以它們都藏在我的手提包裡。但要是我公然在餐廳裡把它們拿出來,恐怕就死定了——這種事真的可能發生。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在旁監視我們——好比那個恐怖圖書館員的同黨?我還有另一個理由,雖然我很不喜歡這麼做,但我還得考驗她。m.hetubook.com.com我還摸不清海倫.羅熙的來歷,我必須確定她絕沒有貳心——有沒有可能,她會把敵人的敵人當作朋友?「我必須回家去拿。我也要求你必須當著我的面讀信;紙張已經很脆弱,而且它們對我很珍貴。」
她似乎正在努力理解這些消息,這個一直只被她當作挑戰象徵的父親失蹤的消息。「生命威脅?來自何處?」
「警方怎會毫無線索?」
「是,這我了解。但卓九勒對妳還有其他方面的意義嗎?」
「我知道那地方,」她道,拿起手套細心戴好。她重新繫上藍色圍巾,絲巾在她脖子上閃耀琉璃的光華。「幾點?」
「我的意思是,三天以前的晚上,我照例跟他談話,但第二天他消失了。警方正在找他。他顯然是從辦公室失蹤的,甚至可能在那兒受了傷,因為他桌上有血跡。」我簡單敘述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從我把我那本奇怪的小書帶去給他看開始,但沒提羅熙告訴我的故事。
她瞪著我看,我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做作,只有困惑。所以這消息令她意外。我心頭的痛苦緩和了一點。「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問。
「是的。」
「羅熙小姐,」我力持鎮定,從桌上取了書,將它封面朝下,放進我的手提包,然後說:「妳的故事很不尋常,我必和*圖*書須承認,我得花一點時間才能消化這一切。但我必須告訴妳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再吸一口氣。「我很了解羅熙教授。他擔任我指導教授已經兩年了,我們相處時間很多,在一起交談,工作。我相信只要,如果妳能——見到他,就會發現他遠比妳想像的善良而親切——」她做了個動作,好像要說話,但我趕快往下說。「事實上,問題在於——我根據妳談論他的方式推斷,妳還不知道羅熙教授——令尊——已經失蹤了。」
「不會的。妳可以到——聖瑪麗教堂跟我見面嗎?」透過這個考驗,我至少可以發揮羅熙教我的周詳考慮。海倫毫不退縮地看著我,嚴厲而嘲弄的表情沒改變。「在榆樹街,兩條街的距離——」
「教堂見。好的,我先到圖書館去拿一份我今天需用的論文。拜託你要準時——我很忙的。」外套,瘦削而強壯的背影,出了餐館的門。我發覺已經太遲,她付清了我們兩人的咖啡帳單。
她看著我,表情因困惑而扭曲:「你在耍什麼花招騙我嗎?」
「就所知是沒有。」
「好吧,」她無所謂地說。「我們約明天下午見面?」
我絕望到不在乎被嘲弄。「妳可以用比我更有知識的眼光讀這些信。」
「他有什麼問題?」
「羅熙小姐,」和圖書我說,忽然打定了主意。「不知什麼緣故,但我確定妳凡事都喜歡親自察看。妳何不讀一讀羅熙教授的信?但我先要向妳提出最坦誠的警告,就我所知,所有接觸過他這批文件的人,都蒙受某種威脅。如果妳不害怕,儘管讀讀看。這可以幫我們雙方節省時間,省得我還要說服妳相信這故事的真實性,我自己對這一點是深信不疑的。」
她用拳頭頂著下巴,似乎在考慮我的建議。最後她道:「好吧。你抓住了我的弱點。我當然無法抗拒進一步了解羅熙老爹的機會,尤其我因此可以領先他的研究。但我警告你,如果被我發現他根本是個瘋子,你別想從我這兒爭取同情。那就算我走運,在我還來不及透過公平競爭折磨他之前,他就會被關進瘋人院。」她露出一個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容。
「給我三十分鐘回去拿文件,然後到那兒跟妳碰面。」
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凌厲。「你呢?」
「羅熙,」我仍帶著猶豫說:「令尊相信卓九勒仍活在人間。」她瞪著我。「妳有什麼看法?」我問道。「妳覺得瘋狂嗎?」我等著聽她哈哈大笑,或像上次在圖書館一樣拂袖而去。
「妳母親?」
「且慢,」她定睛看著我。「昨天你在圖書館裡讀那些信,你說它們跟某位教授遇到的問題有關。你說的就是羅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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