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圖書館前面的街上,圍著救護車、警車和看熱鬧的人群,把圖書館員的屍體移走,我在混亂中呆立了一會兒。真太可怕,無法想像,即使最令人厭惡的人,生命也會出乎意料戛然而止,但接下來我擔心的是海倫。人群聚集得很快,我東推西搡找尋她。她先找到我時,我真是放下心頭一塊巨石,她用戴手套的手從背後拍拍我肩膀。她臉色很蒼白,但神態如常,用絲巾緊緊裹著脖子,看到她柔滑的頸項讓我打個寒噤。「我等了幾分鐘,就跟著你下樓,」她在嘈雜的人群中說。「我要謝謝你來幫助我。這人是個畜生。你真的很勇敢。」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她純屬好奇的問。
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就脫口說道:「去伊斯坦堡。我確信那兒至少有一份文件,羅熙一直沒機會細看,裡頭可能有關於墳墓的資訊,說不定就是卓九勒位於斯納格布的墓。」
「可是妳——」我結結巴巴,難以置信。
我狐疑的打量著她。她的表情很嚴肅,嘴唇耷拉下來,形成一個憂傷的弧。「不會嗎?」
我有點不高興的說:「聽著,我知道這一切都很奇怪,但我必須盡我所能追查羅熙失蹤的線索。妳很清楚知道,美國公民不可能直接進入鐵幕去找人。」想必是我的忠hetubook.com•com誠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她沒答腔。「但我確實想請妳幫個忙。我們離開教堂的時候,妳提到妳母親可能知道一點有關羅熙追蹤卓九勒的事。妳指的是什麼?」
她當然一猜就對。她的智力讓我覺得高深莫測,我恨不得能在更好的氣氛下與她交談。另一方面,我不怎麼喜歡她每猜必中,所以我反問:「妳為什麼要知道?為了妳的研究?」
「我們該去醫院嗎?」我話才出口就後悔了,但只有一部份是因為她瞪我那令人膽寒的一眼。「或我們可以想辦法治療?」我幻想可以像處理毒蛇咬傷一樣吸出毒液。她臉上忽然出現的痛苦表情,使我的心一陣絞痛。然後我想起她洩露地圖秘密的背叛。「可是妳為什麼——」
她用戴著手套的手做了一個含混的手勢,好像她對羅熙能否平安回來根本無所謂,但接著她把手放進我手中,我們誠心誠意握手。我彷彿覺得,與她堅定相握是我跟過去熟知的世界最後一次接觸。她道:「再見。我祝福你的研究贏得最大的收穫。」她轉身消失在人群中——救護車司機正在關門。我也轉過身,走下台階,穿越廣場。離開圖書館約一百呎時,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希望能隔著圍觀救護車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人群,再看一眼她黑色套裝的背影。讓我意外的是,她正向我跑來,幾乎就要追上了。她很快跑到我身旁,我看到她臉頰泛起紅寶石般的嫣紅。她的表情很急切。「我在想,」她道,然後停住。她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對我的一生比任何其他事都更重要。」她的目光直接,充滿挑戰意味。「我不確定該怎麼做,但我想要跟你一起去。」
「連我自己都聯絡不到她,除非寫信。」她無奈的說。「況且她不會說英語。兩年期滿我回家的時候,一定會親口問她這些事。」
「我想不會感染,」她道。「幾乎沒流什麼血,我已經盡量把傷口合攏。」
「妳難道不打電話或寫信給她嗎?」
我很訝異她也會有那麼親切的表情。我低聲說:「真正勇敢的是妳。而且他傷害了妳。」我盡量不公然用手指她的脖子。「他有沒有——」
我轉向海倫說:「羅熙小姐,只要妳能保密,我保證一回來就儘快跟妳聯絡。還有什麼妳要告訴我的嗎?妳能想到什麼方式我可以在離開前聯絡到令堂的嗎?」
「那會是什麼時候?」
「以人類學家而言,這樣的疏忽還真奇怪,」我促狹的頂她一句。現在我又相信她站在我這邊了,我鬆了一口氣hetubook.com.com,覺得可以盡情抱怨。她的表情也因覺得好笑而開朗起來。
我說這話本來有諷刺的意味,但說話的時候,我覺悟這整個處境多麼不真實;我在這兒,就像過去千百次一樣,站在圖書館前面的人行道上,只不過這一次我是跟一位羅馬尼亞人類學家談論吸血鬼——好像我對他們深信不疑——我們目擊救護車司機和警察趕到這個雖然不是由我造成,卻與我多少有關的死亡現場。我盡量不看他們執行這可怕的任務。我想到我該儘速離開這一帶,但不能讓人看出我的倉促。這個節骨眼上,我承擔不起被警方偵訊的後果,即使只是問幾個小時話也不行。我有很多事要做,而且得馬上進行——我需要去土耳其的簽證,這可能要到紐約去申請,還要買一張飛機票,我還必須在家裡保留一套我手頭所有資料的副本,以策安全。我這個學期沒有授課,真是謝天謝地,但我必須對系裡做個交代,也要給我父母一番解釋,免得他們擔心。
「有,」她輕聲說。我們直覺的緊靠在一起,免得別人聽見我們交談。「他在樓上向我撲來時,咬了我的喉嚨。」有一會兒她嘴唇彷彿在顫抖,幾乎落下淚來。「他沒吸多少血——來不及。也不怎麼痛。」
我嘆口氣。兩年就太遲了,遲得難以想像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到要跟這位才認識幾小時的奇怪同伴分開,我已經有種焦慮,她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知道羅熙失蹤內幕的人。此後我就要到一個我想都沒想過的國家去孤軍奮鬥。但這件事勢在必行。我伸出手:「羅熙小姐,謝謝妳兩天來對我這個無害的瘋子百般容忍。如果我平安回來,一定會讓妳知道——我是說,也許——如果我能把令尊安全帶回來——」
我無法作答,但她神情中有某種東西,確實減輕了我的憂慮。「他的反應很有趣,不是嗎?」
「再過兩年吧,我想。我寶貴的簽證不允許我在東、西方之間隨意來去。」
她笑了起來。「何不到我美麗的家鄉羅馬尼亞去度個假?你可以手拿一根銀針去探索卓九勒的古堡,或親自到斯納格布去。我聽說那兒風景美麗,適合野餐。」
「我只是說,他們剛見面的時候,他告訴過她,他到羅馬尼亞是為了研究卓九勒傳奇,而她自己相信這個傳奇。也許她對他在那兒研究的情形,知道的比告訴我的更多——我不確定。她不大願意談這件事,我追蹤我親愛爹地的小嗜好,可不是在家庭的懷抱裡,而是透過學術管道。我該從她那兒多打聽一些親身經驗才對。」
「你那麼想看的那份文件是什麼,福爾摩斯?」她問。「是不是那份跟龍騎士團和_圖_書有關的書目?我在他文件中最後那張表上看到的。那是他唯一沒有詳細說明的東西。你要找的就是那個?」
「被你說中了,福爾摩斯。下次見到她我會問她。」
我忽然覺得很疲倦。「回來?我還不知道自己會陷入什麼樣的處境,更不要說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也許我到達我要去的天曉得什麼地方時,會被吸血鬼打敗。」
她點點頭。「他說本來應該輪到他去墳墓,而羅熙是被某人帶走的。這很奇怪,但他確實好像知道我的——你的指導教授——在哪裡。我很難接受卓九利亞這套玩意兒,但或許某個詭異的神秘教派綁架了羅熙教授,這有可能。」輪到我點頭,雖然我顯然比她更相信卓九勒。
她瞪著我。「哦,西方人真無知,」最後她道:「你以為她有電話?你以為我寫的信不是每封都先有人拆開讀過。」我挨了罵,沉默下來。
「當然,」她嚴肅地說。「你回來的時候會再跟我聯絡嗎?」
「我保證,」她簡單地說。「更何況」——諷刺的笑容緩和了痛苦的扭曲——「我沒有跟人分享對我有用的東西的習慣,你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立刻打斷我,她的口音變重了。「但我想不出對付那頭畜生更好的誘餌,我要看他的反應。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地圖或任何資料交給他的,我向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