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洛瓦的農舍度過的那個晚上,巴利睡房間另一頭,是我有生以來最清醒的一晚。我們九點就上床就寢,因為那個地方除了聽雞咯咯叫,或看著天色在東倒西歪的穀倉上方逐漸黯淡,實在沒什麼事可做。我很意外的是,農場上居然沒有電力——「妳沒注意到這兒沒有電線嗎?」巴利問道——農婦道晚安前,留給我們一個提燈和兩支蠟燭。燭光下,擦得晶亮的舊家具陰影變得極為高大,對我們虎視眈眈,牆上的刺繡織品也在輕輕晃動。
「我搖搖頭。
「『他在你們老家攻擊羅熙小姐時,憑你的力量就可以打倒他。但據我那位今天早晨遭他攻擊的圖書館朋友說,他非常強壯,我朋友個子並不比你小。而且那個惡魔從我朋友身上吸了不少血,天哪。而且我們看到的這個吸血鬼是在白天活動,所以他還沒有完全異化。我猜測那個妖魔第二次被吸取生命之血,是在你們學校或來到伊斯坦堡之後的事,如果他在這兒有同黨,那麼他很快就會獲得第三次邪惡的進階,永遠成為不死族的一員。』
「『一定要盡快找機會嚐嚐——那是我們的國菜。話說我走進這家餐廳。外面天已經黑了,因為當時是冬季。我挑了張桌子坐下,等候上菜的時候,我從文稿中取出羅熙教授的來信,重讀一遍。我已經提到過,我收到這封信才幾天,它讓我很困惑。侍者把我的晚餐送來,他把盤子放下時,我剛好瞥見他的臉。他目光低垂,但我覺得他好像忽然看到我正在讀的那封信,羅熙的名字寫在最上端。他機靈的看了兩、三眼,然後一下子就收斂掉臉上所有的表情,但我注意到他閃到我身後,把另一個盤子放到桌上,然後躲在我背後繼續偷看我的信。』
「竇格注視著我。『這座教堂是卓九勒第二次執政時斥資興建的。』他低聲道。
「『你認為他的臉顯示他是——』我說不下去。
「我無法理解這種行為,但我覺得非常不舒服,所以我不發一言,把信折好,準備開始用晚餐。他沒說什麼就走開了,但我不能不趁他在餐廳裡走來走去的時候注意看他。他身材高大,肩膀很寬,體型壯碩,黑色頭髮全部往後梳,有很大的黑眼睛。他本來應該是個很英俊的人,要不是有那股——英文怎麼說?——邪氣。一整個小時,他都沒再來理我,甚至在我已經吃完晚餐以後。我取出一本書,讀了一會兒,然後他忽然走過來,在我桌上放下一杯熱茶。我沒有點茶,所以頗感意外。我不知道他是送錯了,還是免費贈品。他把茶放下時說:『你的茶,我有注意,很燙唷。』
「我照辦了。我看到一張跨頁彩圖,原作是一幅壁畫。曾經收藏這幅壁畫的教堂,有張小型黑白照片嵌在頁面上;是棟優美的建築,有螺旋形的鐘塔。但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幅大圖。左邊有隻凶猛的龍在空中飛翔,牠的尾巴不僅扭了一圈,而是盤起兩圈,令人害怕的金色巨眼怒睜,口噴烈焰。牠似乎即將撲下來攻擊右邊的獵物,是一個身穿鎖子甲、頭戴條紋頭巾,瑟縮成一團的男人。那人驚恐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採半蹲姿勢,一手執阿拉伯彎刀,一手拿一塊圓盾牌。起先我還以為他站在一片奇怪的植物中間,但仔細一看,原來他腳邊都是人,形成一片小樹林,每個人都被木棒穿心,扭曲著身體,豎立在地面上。其中一部份戴著頭巾,就跟站在他們中間的巨人一樣,但其他人則穿著平凡的農民服裝。還有人穿華麗的錦緞,帶高頂毛皮帽。有金髮,也有黑髮;貴族蓄棕色的長鬚;甚至還有幾個穿黑袍、戴高帽的教士或修士。有好些個梳辮子的婦女、裸體的男孩和嬰兒。甚至還有一兩隻動物。他們表情都很痛苦。
「竇格把我們送到公寓大門口,照例熱情的跟我們握手告別,要我們一確定旅行計畫就通知他,並承諾在我們回來後也會以同樣的熱誠款待我們。然後他對我點點頭,拍拍我的手提包,我知道他在暗示裡面有獵捕吸血鬼的工具。我也點頭回應,並對海倫做個手勢,表示我稍後會解釋。竇格揮著手,直到我們隔著菩提樹和白楊樹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一離開他的視線,海倫就疲倦的把手臂插|進我臂彎。風中飄來紫丁香的香味,有一會兒,在那條清幽的灰色街道上,踏過一道道有灰塵跳舞的陽光,我恍然以為我們是在巴黎度假。
躺在那兒,我情不自禁想著,如果父親活不過他的聖馬太之行,我該怎麼辦。我不可能再回阿姆斯特丹,我想道,獨自在我們的房子裡,天天面對克雷太太,如常生活;那只會讓我碎掉的心更痛苦。根據歐洲學制,我要進大學還要等兩年。那之前誰會收留我呢?巴利會回去過他原來的生活;我不可能冀望他繼續為我煩惱。詹姆斯院長的影子掠過我心頭,他深沉、哀戚的微笑,眼睛周圍和善的魚尾紋。然後我想到裘莉雅與馬西莫,他們翁布利亞的別墅,我看到馬西莫為我斟酒——「妳學什麼呀,可愛的女兒?」——裘莉雅說最好的房間給我住。他們沒有子女;他們愛我的父親。如果我的世界崩潰,我要去投靠他們。
「『是的。你記得海倫告訴過你關於她母親和羅——她父親——的故事。海倫確信她母親可以告訴我們一些她以前沒告訴海倫的情報,所以我們要當面跟她母親談談。海倫的阿姨是一位政府要員,我們希望她會替我們安排一切。』
巴利打了幾個呵欠,和衣在一張床上躺下,馬上就呼呼睡去。我不敢向他效法,但也不放心蠟燭燒上一整夜。終於我把蠟燭吹熄,只留下提燈,我們周圍的影子立刻變得更深沉恐怖,農場裡的黑暗也從窗戶逼近。葡萄藤刮著窗玻璃沙沙作響,樹木好像都往我們這邊湊過來,可能是貓頭鷹或鴿子發出的低微雜音,聽在縮在床上成一團的我耳裡格外的怪異。巴利好像在很遠的地方;稍早我對這兩張床相距甚遠感到慶幸,這樣同處一室不至於太尷尬,但現在我巴不得被迫跟他背靠背睡在一起。
「『我會的,』竇格心情鬱悶的強調。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轉向他的書架,一言不發從書架上抽出www•hetubook.com•com一本大畫冊,封面上寫著拉丁字母。『羅馬尼亞文,』他告訴我。『這本收集的都是外西凡尼亞和瓦拉基亞教堂的照片,由一位最近才去世的藝術史學家拍攝。他翻拍的很多教堂影像,後來都在戰火中毀滅,我真覺得很遺憾。所以這本書格外珍貴。』他把這本書放在我手中。『你何不翻到第二十五頁?』
「『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我道。『今天早晨你在圖書館裡提到,你看過像他一樣的臉。這是什麼意思?』
「『這麼說吧,我的朋友,卓九勒傳奇在一五九〇年就能渗透到信奉基督新教的英國,我覺得很有趣,它太強大了。更有甚者,如果塔什卡尼真的是伊斯坦堡,也足以證明穆罕默德的時代,卓九勒對這城市的影響多麼真實。穆罕默德一四五三年進據這城市。那時被囚禁在小亞細亞多年、充當人質的年輕卓九勒,回到瓦拉基亞不過五年,沒有確鑿的證據顯示他有生之年,曾經重返我們這地區,不過有些學者認為,他曾經親自向蘇丹朝貢。我不認為這件事可以求證。我的理論是他把吸血鬼留在這兒,如果他生前沒辦到,死後也辦到了。但是』——他嘆口氣——『文學與歷史的界線往往很模糊,我又不是歷史學家。』
「『現在說起來好像很奇怪,但我說的都是事實。蒸汽從杯子裡升起——你知道攪拌熱飲時,熱汽也會跟著迴轉嗎?——我攪拌那杯茶的時候,升起的蒸汽幻化成一條小龍,在我的杯口上迴轉。它在那兒停留了幾秒鐘才消失。我親眼看見,非常清晰。你可以想像我的感覺,先是不相信自己,然後我趕快收拾好文件,付了帳離開。』
「『你絕對是歷史學家,』我畢恭畢敬的說。『你採集的歷史線索如此之多,研究做得如此完備,真讓我佩服。』
「我們確定伊羅山先生舒適的躺下休息後,竇格把我拉到他怪裡怪氣的書房裡去。我看到那幅畫像密實的藏在簾幕後面,不禁鬆了口氣。我們坐了一會兒,討論目前的狀況。我忍不住問:『你覺得你們夫妻把他留在這兒安全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站在那兒對著圖畫又看了一會兒。直到我再也受不了,把書閤上。竇格從我手中接過書,放回原位。他轉回頭時,表情非常凶猛。『現在,我的朋友,你打算怎麼找羅熙教授?』
「『我很抱歉,』我說。『我們好像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教授,甚至把這個惡魔輸入到你家門口。』我大略為他說明我們遇到那個投入惡魔陣營的圖書館員的經過,包括我前一天晚上在聖蘇菲亞大教堂看到他的情形。
我吹滅了提燈,覺得勇敢了點,踮著腳尖去窺看外界。我只看得見月亮,半輪明月掛在流雲片片的夜空。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影子從月亮上掠過——不對,它一閃即逝,只不過是朵雲,不是嗎?展開的翅膀,捲曲的尾巴?它立刻消失不見了,但我立刻跑到巴利床上,抵著他一無所覺的背,顫抖好幾個小時。
「『幾位英國歷史學和-圖-書家在作品中曾引用這個劇本。從他們筆下,我們得知原始劇本裡有個名叫卓可勒的邪惡鬼魂,出現在用武力奪得一個美麗而古老的城市的君王面前。鬼魂說,他雖曾經跟這個君王為敵,但這次他是來恭賀他的嗜血成果。然後他慫恿君王暢飲這座城市居民的血,他們已經變成君王的臣民了。這段文字讓人毛骨悚然。有人說它不可能出自莎士比亞的手筆,但我』——他信心十足的拍一下桌子——『我相信只要引文沒有錯,那樣的遣詞用字只有莎士比亞才寫得出,而且那座城市就是伊斯坦堡,換了個冒牌土耳其名字叫塔什卡尼。』他湊過身來說:『我還相信那個看到鬼魂現身的君王,就是穆罕默德二世,君士坦丁堡的征服者。』
「『我被嚇壞了。憑我當時的經驗,我只能說這麼多。但當我看見你們:一如你所說——引進的那個圖書館員的臉,我覺得似曾相識。那不僅是一張死亡的臉。那種表情好像意味著——』他轉過頭,不安的看了一眼那個掛有卓九勒畫像、現在隱藏在厚厚的帷幕後面的凹龕。『你的故事有一點讓我受到很重的打擊,我從你剛才的敘述中得知,這個美國圖書館員從你們上次見到他開始,又向靈魂永劫不復的深淵墜落得更深。』
「『布達佩斯?』我幾乎可以看見各種揣測一一在他的闊臉上閃過。
「『啊,』他差點露出了笑容。『謝天謝地我們有當高官的親朋好友。你們什麼時候走?』
「『很好。你們一定要隨身把這個帶上。』竇格忽然站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他前一天給我們看過的那套捕獵吸血鬼的工具。他把它直接放在我面前。
「『太不尋常了,』竇格說。他目露凶光,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手指輪番敲打著書桌的桌面。
「『還沒有,』我承認。
「『他不久便走開了,從容不迫往餐廳後面的禱房走去,我待在那兒,隱約有種感覺,好像他想給我看什麼東西——或許是他的臉?他要我把他看個清楚,但我又說不出自己為什麼那麼害怕。』竇格的臉色變得很蒼白,往後靠在他中世紀的椅子上。『為了鎮定自己的神經,我從桌上的糖罐裡舀了一些糖,放進茶杯,拿起茶匙攪拌一下。我一心只想喝口熱茶,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接著發生了一件非常……非常奇怪的事。』
「竇格用土耳其語為她解釋了情況,她愉快的表情先是被明顯的懷疑取代,然後當他溫柔的展示新客人脖子上的傷口,又變得驚慌失措。她看了我和海倫一眼,表現無聲的不悅,好像這是她第一次接觸邪惡知識似的。然後她握起圖書館長的手,我根據不久前的經驗知道,那隻手不僅蒼白,還很冰冷。她把手握了一下,擦擦眼睛,便很快走進廚房,我們隱約聽見鍋碗碰撞的聲音。不論發生什麼事,病人都必須吃得好。寶格說服我們留下來用餐,我很意外的是,海倫竟然跟著博拉太太進廚房去幫忙。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微,好像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我對那種感覺再熟悉不過,所以點點頭鼓勵他:『請繼續講下去。』
「我知道和-圖-書他的意思,我一點都沒有嘲笑他的慾望。
「我口很乾。『後來你有再看見那個侍者嗎?』
「直接了當的問題像一把刀切入我心中。『我還在努力把所有的資訊拼湊起來。』我緩緩承認。『雖然你昨晚跟艾克壽先生慷慨相助,但我覺得我們知道的還不夠多。或許卓九勒死後化身別的面目,在伊斯坦堡出沒,但我們怎麼能知道他是否葬在這裡,是否仍在墳墓裡。這一切對我還是無解。至於我們的下一步,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打算到布達佩斯去幾天。』
「『你很仁慈,年輕的朋友。言歸正傳,有天晚上,我正在撰寫這個理論的論文——它從未出版,唉,因為我投稿的期刊宣稱內容太迷信——我工作到很晚,在圖書館待了三小時,我到一家餐廳去吃點波雷克酥。你吃過波雷克酥嗎?』
「就在這時,他書房的門開了,博拉太太探頭進來,叫我們去用午餐。那頓飯非常美味,就跟前一天一樣,但用餐的氣氛卻嚴肅多了。海倫默默不語,顯得很疲倦。博拉太太不作聲的分送食物,伊羅山先生雖然坐起來一會兒加入我們,卻吃得不多。但博拉太太逼他喝了不少紅酒,也吃了些肉,他彷彿恢復了一點元氣。甚至賽格也愁眉苦臉,顯得很沮喪。海倫和我盡到禮數,就趁早告辭了。
「『是的,』我道。『我們若找不到那個美國圖書館員,就無法對付他。所以你必須非常小心的看守你的朋友。』
「『哦,你千萬不可在海關面前出示這玩意兒。你一定要極其小心的把它藏好。檢查一下行李箱,看看能否把它藏在內襯裡面,或最好請羅熙小姐攜帶。他們搜索女性的行李通常都不會太徹底。』他點點頭表示鼓勵。『但除非你們帶著它,否則我放不下心。你們在布達佩斯的時候,我會查遍各種古書,盡量幫你們忙,但你們要獵捕的是一個惡魔。從現在開始,就把它放在你的手提包裡吧——它又薄又輕。』我不再多說什麼,接過那個木盒,將它跟我的龍書放在一起。『你訪問海倫的母親時,我負責在這兒找尋所有與墳墓沾得上邊的線索。我還沒有放棄這構想。』他瞇起眼睛又說:『這理論可以解釋,為什麼從我們討論的那時代開始,那種瘟疫就為害我們的城市。如果我們不但能加以解釋,還能終結它——』
「搬動伊羅山先生,並且把他安頓在竇格東方情調的客廳裡——他蒼白但很安詳的躺在一張長椅上——耗費了一整個上午。博拉太太中午從學校返家時,我們仍在那兒。她輕快的走進來,戴著手套的纖纖小手裡,各拎一袋剛買的菜。今天她穿一身黃色連衣裙,戴著綴花朵的帽子,看起來活像一朵迷你水仙花。雖然她看見我們這麼多人圍繞著一個躺平的人站在客廳裡,仍露出新鮮甜美的笑容。我覺得她丈夫隨便做什麼,好像她都不會意外;也許這就是經營hetubook.com•com婚姻的成功秘訣。
「『但這是你的寶貝,』我抗議道。『更何況這可能通不過海關。』
「『啊,』我淵博的朋友叉起雙手,放在桌面上。『是的,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已經很多年過去了,但我還記得很清楚。事實上,事情發生時,距我收到羅熙教授聲稱他對這批檔案一無所知的回信,才不過幾天。我上完課,在收藏檔案的圖書館待到傍晚——當時它仍放在舊的圖書館大樓裡,還沒有搬到現在的新址。我記得我正在收集資料,準備寫一篇有關莎士比亞一篇失傳作品的論文。那是個名叫《塔什卡尼國王》的劇本,有人認為背景雖然是虛構,卻是以伊斯坦堡為藍本的。或許你聽說過?』
「『再也沒有過。我好幾個星期沒再去那家餐廳,最後終於好奇心佔了上風,有天天黑後我又去了那兒,但沒看到他的影蹤。我甚至向另一個侍者打聽他,那個侍者說,他只在那家餐廳工作了很短一段時間,他也不知道他姓什麼。他說那人名叫阿克瑪。我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然後他直視我的眼睛,他的臉在我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恐怖。氣色非常蒼白,有點發黃,好像——怎麼說——裡面已經腐敗了。他的眼睛在兩道濃眉底下又黑又亮,像野獸的眼睛。他的嘴唇像紅色的蠟,牙齒很白很長——在那麼一張病態的臉上,顯得異樣的健康,甚至詭異。他彎腰奉茶時露出微笑,我可以聞到他奇怪的體味,讓我覺得噁心,幾乎要昏倒。你可以笑我,朋友,但若換個場合,其實我一直滿喜歡那種味道的——就是舊書的味道。你知道那種味道嗎——就是羊皮紙、皮革,還有——別的東西?』
「我脖子上的寒毛根根豎立。『你覺得這有什麼意義——我是說,從卓九勒的生平來看?』
我在那兒躺了夠久,一直保持固定的姿勢,開始覺得寒意的時候,看到一道柔和的光線漸漸從窗口爬到地板上。月亮升起了,有了月光,我覺得恐懼輕鬆了點,好像有老朋友作伴似的。我努力不去想父親;換做別趟旅行,說不定會是他穿著有派頭的睡衣,躺在另外那張床上,他的書丢在一旁。他會第一個注意到這座農舍,會知道它中間那部分可以追溯到這地區被羅馬帝國統治的時代,還會跟和善的女主人買三瓶葡萄酒,跟他聊聊葡萄酒。
「『我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如果他一、兩天之內好轉,我會安排一個地方給他住,找人看著他。』竇格拉了把椅子給我坐,自己坐在書桌後面。我想道,這跟去羅熙的研究室很像,只不過羅熙的辦公室氣氛愉快,有生氣勃勃的盆栽和熱騰騰的咖啡,這個地方卻是古怪而陰森。『我不預期會遭到進一步攻擊,如果真有這種事,我們的美國朋友會面臨強大的抵抗。』看著書桌後他魁梧的體格,我很容易就採信他的話。
「『明天或後天。我們會在那兒待五到六天,我想,然後回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