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多教授哇啦哇啦講完,一個禿頭的矮子上台演講,內容似乎跟漢撒同盟有關。接著是個穿藍色洋裝的灰髮婦人,她的題目是布達佩斯歷史,但我完全聽不懂。午餐前還有一位講者,是來自倫敦大學的年輕學者(看來跟我年紀不相上下),他用英文演講,讓我鬆了口氣,現場有位匈牙利語言學學生唸他論文的德文翻譯。(我想道,才不過十年前,德國人差點摧毀布達佩斯,現在在這兒說德文會不會有點奇怪,但我提醒自己,德文可是奧匈帝國的通用語言。)桑多教授介紹這位年輕人,他是東歐歷史的教授,名叫修.詹姆斯。
「我咳了一聲。『是啊,』我說:『是的,正是如此。你呢?你今天要演講嗎?』
「他往後靠著椅背,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邊緣。『嗯,其實不難找,我在這兒的大學圖書館,找到一份顯然是馬提亞國王委託撰述的文件——他要某人收集較早的吸血鬼知識。不論獲得這份工作的是哪位學者,古典文學的修養都很好,他並沒有像優秀的人類學家那樣,走遍各村挨家挨戶訪問,而是翻遍拉丁文和希臘文古籍——馬提亞國王收藏了不少這種書,你知道——搜尋有關吸血鬼的參考資料,他提出一個古希臘的觀念,我還沒在別處看到過——起碼直到你剛才提起之前——就是油壺之鬼。古希臘和希臘悲劇裡,有時會用油壺盛裝人的骨灰,你知道,無知的希臘民眾相信,如果油壺未經適當的儀式埋葬,就會產生吸血鬼——實際的過程我還不大清楚。或許羅熙教授有點了解,如果他正在寫油壺之鬼。奇妙的巧合,不是嗎?事實上,根據民間傳說,現代希臘仍有吸血鬼存在。』
「我真的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拖延。『你是否,有沒有可能,找到一本古老的書,正中央有條龍?』我道。
「『看得出來。』
「海倫又嘆了一口氣。『我母親比艾娃小十二歲,』她道。『她在兄弟姊妹之中最得艾娃疼愛。艾娃被帶來布達佩斯的時候,她才五歲。後來我母親十九歲的時候,沒結婚就懷了孕。她很害怕她的父母和村中其他人發現——那麼傳統的文化下,你知道,她可能被逐出家門,甚至可能餓死。她寫信給艾娃求助,我阿姨和姨丈就安排她來布達佩斯。當時邊界上有重兵鎮守,我姨丈親自到邊界去接她,帶她回到城裡。匈牙利恨透了外西凡尼亞,尤其在那個條約簽訂以後。我母親告訴我,我姨丈是她最尊敬的人——不是因為他救她脫離火坑,而是因為他從來沒讓她覺得彼此國籍的差異。他去世時她心都碎了。她能安全進入匈牙利,重新生活,都是他的功勞。』
「這比我最瘋狂的惡夢還糟糕,我暗中發誓,如果海倫攪和在其中,我一定要叫她付出代價。聽眾中很多位學者都轉頭看我,露出和善的笑容,向我點頭,或把我指給別人看。海倫穩若泰山的坐在我身旁,表情嚴肅,但她黑外套下肩膀的弧度,卻透露出m.hetubook.com.com——希望只有我看得出——可說掩飾得相當完美的哈哈狂笑一陣的衝動。我努力裝得很莊嚴,心中叨念著,這一切,就連這件事也包括在內,都是為了羅熙。
「『我應該不至於做那種事,』我有點不悅的說。
「『我也有這麼一本書。』
「『我只是提醒你。他會表現得很迷人,』她抬起戴著手套的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Guten morgen。』他用德文響亮的道早安,麥克風發出一陣雜音,直到一個穿藍襯衫、打黑領帶的學生把它調整好。『早安,可敬的來賓。Guten morgen,bonjour,歡迎光臨布達佩斯大學。我們很自豪的為各位介紹歐洲第一個歷史學家的專題研討會,主題是——』麥克風又開始怪響,我們有幾句話沒聽見。桑多教授的英語詞彙顯然暫時用完了,他繼續用匈牙利語、法文、德文說了一會兒。我從德文和法文中大致聽出,十二點鐘供應午餐,然後——我快嚇死了——我是本次會議的大會主講人,是整個議程的焦點,我是一位傑出的美國學者,不僅精通荷蘭歷史,也是研究鄂圖曼帝國經濟和美國勞工運動(這是艾娃阿姨自己想出來的?)的專家,我明年即將出版一本關於林布蘭時代荷蘭商業公會的著作,所以所以主辦單位實在是幸運之至,得以在上星期十萬火急把我加到議程之中。
「『哦,不,我不講,』他說。『事實上,我這陣子都在研究一個我個人非常感興趣的題目。但我還沒準備要發表。』
「他無法相信的看著我,健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是的,』他道。『我找到一本書……』他的手抓緊桌沿。『你是誰?』
「『呃,我——這聽起來很可笑,但我對中歐的民間傳說感興趣已經很多年了。開始的時候只是好玩,我想,但我對吸血鬼的傳說非常著迷。』
「『什麼?』他顯然很驚訝的說。他放下刀叉,把午餐擱在一旁。『你說的是〈油壺之鬼〉?』
「『然後妳就出生了。』我柔聲問。
「『我知道,』我說。『他們稱之為vrykolakas。』
「我們坐著面面相對,沉默良久。要不是有人打擾,我們可能還會啞口無言對坐更久,繼續拖延我們該討論的事。傑薩.尤瑟夫的聲音先傳入我耳鼓,然後我才發覺他的存在;他從我後面走過來,對著我們的桌子彎腰行禮,露出殷勤的微笑。海倫也快步走過來,她的表情很奇怪——我覺得好像帶有罪惡感。『午安,同志,』傑薩真誠的說。『你們說找到一本書是怎麼回事?』」
「『當然,妳說。』
「『但這太令人意外了!我想我該立刻寫信給羅熙教授。是這樣的,最近我正在研究一份非常有趣的資料,是十五世紀匈牙利的文件。事實上,我就是為此才來到布達佩斯——我研究那時期的匈牙利歷史,你知道,後來桑多教授好心讓我參加這個會議。總而言之,這份文件是馬提亞國王手下一位學者寫的,其中就提到油壺之鬼。』
「我瞪著他。他看起來還是跟先前一樣平常,愉快紅潤的臉、斜紋呢外套,但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對吸血鬼有興和_圖_書趣的人嗎?』我冷著一張臉說。『是的,過去這種事也會讓我驚訝,但最近我已經習慣了。你怎麼會開始對吸血鬼感興趣的,詹姆斯教授?』
「海倫沒答腔。過了一會兒,她從皮包裡拿出幾張紙。『我們再復習一遍你的演講好嗎?』
「海倫啜飲著咖啡。『我想那是命運的巧合。她的家庭很窮——他們是外西凡尼亞人,住在一個我聽說已經不存在的小村,靠一小塊地過活。我的外祖父母有九個孩子,艾娃排行老三。她六歲就得去工作,因為他們需要錢,而且餵不飽她。她在某個有錢的匈牙利人家的別墅裡工作,他們擁有村中所有的土地。兩次大戰之間,那兒有很多匈牙利地主——特里亞農條約簽訂後,國界重劃,他們就困在那裡。』
「『別擔心,』海倫安慰我道。『你一定會——』
「我們到達昨晚舉行歡迎酒會的那棟大建築,她停下腳步說:『幫我個忙。』
「二樓的演講廳裡,昨晚我見過的很多人都已經坐在一排排椅子上,邊翻閱手中的資料邊交談。『我的天,』海倫低聲道。『人類學系的人也來了。』不久她就陷入一片問候寒暄聲中。我看到她微笑,跟老朋友或在共同領域合作多年的同事打成一片,忽然心頭湧起一陣寂寞。她好像在向我招手,試圖從遠處為我做介紹,但陣陣聲浪中,對我毫無意義的匈牙利語,幾乎在我們之間形成一道實質的藩籬。
「他頓了一下,對那個語言學系的學生微笑,後者正熱切的把第一個句子譯成德文,念給大家聽。他們就這樣輪番上陣,用兩種語言繼續,但詹姆斯教授顯然經常偏離他的腳本,因為他往下說的時候,那個學生經常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他。『我們當然都聽說過發明羊角麵包的故事,那是巴黎廚師為戰勝鄂圖曼向維也納致敬的作品。羊角麵包當然是代表鄂圖曼旗幟上的新月圖案,西方人直到今天還和著咖啡大口吞嚥這個象徵物。』他笑容滿面環顧全場一周,然後似乎剛剛想到(像我一樣),現場這些求知若渴的匈牙利學者,大多數都沒去過巴黎或維也納。『是的——好吧,我認為鄂圖曼的遺產可以用一個詞涵括:美感。』
「他笑嘻嘻的跳起身。『當然,當然。我是修.詹姆斯。你好嗎?』我自我介紹,我們握手為禮。我坐他對面,兩人好奇的互望。他說:『哦,原來你就是大會主講人?我很期待聽你演講呢。』近看他似乎比我年長個十歲,有雙很少見的淺棕色眼睛,水汪汪的,眼球稍微外突,像一頭巴吉度獵犬。我從他演講中已聽出,他口音是英格蘭北部人。
「這次輪到詹姆斯瞪著我看了。他突出的棕色眼睛變得很大。『你怎麼會知道?』他喘著氣說。『我是說——請原諒——和-圖-書我真的很驚訝,竟然碰到其他——』
『『告訴我,她到底怎麼從羅馬尼亞來到這裡,獲得那麼高的地位?如果妳不介意我問。』
「『無論如何』——詹姆斯仍在談羅熙的作品——『我認為他對希臘劇場的研究真了不起。這個人是十項全能。』
「詹姆斯教授身材粗壯,穿咖啡色斜紋呢西裝,打橄欖綠色領帶;這副打扮使他顯得十足一個毫無個人特色的典型英國人,我努力克制笑意。他對聽眾眨眨眼,給我們一個和善的微笑。『我從來沒有預期會來到布達佩斯,』他掃視我們一眼說。『但來到這座中歐最大的城市,也是東西之間的門戶,讓我大開眼界。所以現在我想佔用各位一點時間,請大家思考一下,鄂圖曼土耳其人在一六八五年圍攻維也納,失敗撤退後,在中歐留下了哪些遺產。』
「『都很好,』我同樣欣喜的答道。我牢牢記著海倫的警告,但要不喜歡這個人還真不容易。
「我們周圍盡是優美的佩斯城風光,在光天化日下,我更清楚的看見它在戰爭中遭受的破壞,修復與重建尚未完成。很多房屋較高的樓層仍缺少牆壁或窗戶,有時甚至整層樓都消失了,如果仔細觀察,還會發現幾乎所有的表面,不論何種材質,都是彈痕斑斑。我真巴不得繼續往前走,讓我看完佩斯的全貌,但我們已經承諾,整個上午都要出席研討會的議程,使我們此行獲得批准更顯得合情合理。海倫深思的說:『而且午後我還有件事要做。我們要趁閉館前去一趟大學圖書館。』
「『叫我修就可以了,』他緩緩道。『請稱呼我修,嗯,我——』他專注的看了我一會兒,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愉快憨厚的外表底下,煥發著一種火焰似的熱情。『這件事實在太奇怪,我通常不隨便跟人家說,但是——』
「她笑了起來。『跟你在一起,我的英文不知是愈來愈好,』她告訴我:『還是變得愈來愈糟。』
「就在這時,有人拍我的手臂,令人害怕的傑薩赫然出現在我面前。他親熱的跟我握手,對我微笑。『在我們的城市愉快嗎?』他問道:『一切順利嗎?』
「我點點頭。『就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重劃各國國界的那個條約?』
「『然後我就出生了,在布達佩斯一家醫院。我阿姨和姨丈幫忙扶養我,教育我。我們跟他們一起住,直到我念高中。戰時艾娃帶我們去鄉下,想盡辦法為我們大家弄到食物。我母親也在這兒受教育,學會了匈牙利文。她總不肯教我羅馬尼亞文,不過有時我聽見她在睡夢中說羅馬尼亞文。』她怨懟的看我一眼。『你明白你敬愛的羅熙害我們落得什麼地步嗎?』她嘴唇痙攣著說。『要不是阿姨和姨丈,我母親很可能孤伶伶死在荒山野林裡,被狼吃掉。事實上,我們兩個都逃不掉。』
「我專注的聽著。『那麼妳和妳母親又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不要跟傑薩.尤瑟夫談我們的旅行,也不要讓他知道我們在找人。』
「『啊,聽了真高興。』他說。『你今天下午要演講?』
「『哦,當然認識啊!』詹姆斯以興奮的手勢打開餐巾。『羅熙教授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我讀過很多本他的著作。你跟他工作?真幸運。』
「『讓他們和圖書驚為天人?』我提議。
「我有一會兒找不到海倫,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她站在自助餐檯前面,傑薩.尤瑟夫在她身旁。他湊著她耳畔,講什麼事講得很起勁,過了一會兒,她讓他尾隨她走到餐廳另一頭,共坐一張小桌子。我看得很清楚,看到她臉上苦惱的表情,但即使如此,這一幕還是讓我不愉快。傑薩不斷向她靠近,注視著她的臉,但她只低頭看著食物,我急切的想知道他對她說些什麼,急得快瘋了。
「『是啊,』我心不在焉的說。『他正在寫一篇叫做〈油壺之鬼〉的文章,討論希臘悲劇使用的舞台道具。』我停下來,忽然想到我可能洩露了羅熙的業務機密。但即使我沒住口,詹姆斯教授的表情也很快就會讓我有所警覺。
「『是啊,』我頓時忘記了海倫和傑薩。『你為什麼問?』
「『哦,我知道,聽起來很幼稚——卓九勒伯爵什麼的!但只要你深入探究,就會發現這真的是個精采的題目。是這樣的,卓九勒真有其人,雖然他不是個吸血鬼,我感興趣的是,他的歷史跟吸血鬼的民間傳說到底有什麼樣的關係。幾年前,我開始收集這方面的書面材料,我想知道究竟有沒有這方面的材料,因為吸血鬼主要存在於中歐和東歐農村的口述傳說裡。』
「『不是。只想到國際會議而已。』我坐下,自己動手從她的麵包籃裡取麵包,還拿了一條白餐巾。這家旅館雖然簡陋,對餐巾卻是一絲不苟。麵包搭配牛油和果醬,味道很不錯,幾分鐘後端上來的咖啡也很好。一點也不苦澀。
「『我也很感激妳的阿姨和姨丈,』我說。然後我生怕又接觸她那種諷刺的眼光,低頭拿起手邊的金屬壺,替自己又加了一些咖啡。
「他繼續描述五、六個中歐與東歐城市的建築、競賽與時尚,香料與室內設計。我聽得入神,不僅僅因為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個字而已;聽詹姆斯談論布達佩斯的土耳其浴室和塞拉耶佛的奧匈帝國時代建築,我們在伊斯坦堡的所見所聞,紛沓湧進腦海。他描述托普卡匹宮時,我情不自禁用力點頭,然後我才想到動作該收斂一點。
「我想到昨晚海倫曾經提到馬提亞國王;他不就是布達堡大圖書館的創建者嗎?艾娃阿姨也提起過他。我急切的說:『請說得詳細一點。』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發現自己的目光正對著硬邦邦小床上方那些鍍金的小天使,一時之間,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那是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我發現自己晃晃悠悠,漂泊到一個離家鄉遠到無法想像的地方,不記得這裡是紐約、伊斯坦堡、布達佩斯,還是別個城市。我覺得睡醒前好像剛做了個惡夢。心頭一陣痛楚,強烈的提醒我羅熙已失蹤,這通常是我早晨想到的第一件事,我不知道夢境是否把我帶到某個陰森的處所,如果我在那兒待得夠久,是否就能找到他。
「『謝謝你,』我說,努力不露出畏縮的表情。『我聽你的演講真是津津有味。它涵蓋的內容真淵博。不知道你是否認識我的——呃——導師巴特羅繆.羅熙。他也是英國人。』
「我發現海倫在旅館餐廳裡吃早餐,面前擺著一份匈牙利報紙hetubook•com•com——看到這種語言印刷成白紙黑字,使我有種無助的感覺,就連標題我也一個字都看不懂。她愉快的對我招手。失落的夢境、看不懂的標題,加上演講迫在眉睫,綜合的效果一定呈現在我臉上,因為我走近時,她不解的看著我:『怎麼一張苦瓜臉?又想到鄂圖曼帝國的暴行了嗎?』
「戶外的晨光和涼風對我充滿威脅,走往大學途中,我滿腦子只想著即將來臨的那一刻,我得上台演講。在此之前,我只發表過一篇論文,去年羅熙主辦的一場荷蘭殖民主義研討會中,我跟他聯名發表。我們各寫半篇論文;我那一半可說一敗塗地,我企圖把所有本來要裝進我那篇尚未動筆的博士論文的資料,濃縮成二十分鐘的講稿;羅熙那部分卻精采無比,從各種角度探討荷蘭的文化遺產、荷蘭海軍的戰略實力、以及殖民主義的本質。雖然我自知能力還很欠缺,但他找我合作卻讓我受寵若驚。我能撐過那次會議,多虧他穩健、自信的在旁支持,我把現場交給他時,他還友善的輕捶一下我的肩膀。今天我一切得靠自己。前景很不樂觀,甚至很恐怖,唯有設想羅熙碰到這種場合會如何處理,我才稍微鎮定一點。
「『昨晚妳阿姨真是讓我心悅誠服,』我把另一個小麵包抹上牛油。
「他講完,掌聲如雷響起,桑多教授邀請我們大家到餐廳用膳。在擁擠的學者與食物之間,我設法趁詹姆斯教授就坐時找到他。『可以跟你坐一起嗎?』
「『答對了。所以艾娃從很小開始,就在那戶人家工作。她告訴我,那家人對她很好。有時他們准她星期天回家,所以她跟自己家人保持親密的關係。她十七歲的時候,那家雇主決定回布達佩斯,把她一起帶走。她在布達佩斯認識一個年輕人,一個名叫雅諾斯.歐班的記者兼革命份子。他們戀愛、結婚,第二次世界大戰他在陸軍服役,也存活下來。』海倫嘆口氣。『第一次世界大戰,那麼多的匈牙利青年到歐洲各地打仗,你知道,他們葬在波蘭、俄羅斯的萬人塚…….總之,歐班在戰後的聯合政府中贏得權力,參與我們光輝的革命,得到一個內閣職位作為報酬。後來他在汽車事故中喪生,艾娃撫養他們的兒子,接收他的政治生涯。她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我始終不知道她個人的信念是什麼——有時我覺得她在情感上跟所有政治都保持距離,就好像那只是一種職業。我想我姨丈是個熱情的人,對列寧教條深信不疑,史達林的惡行曝光前,他也很崇拜史達林。我認為阿姨不是這種人,但她的事業非常成功。她兒子因此擁有一切的特權,她也運用她的權力幫助我,我已經告訴過你。』
「『好吧,』我替她拉開巴洛克式大門,我們走進室內。
「『你研究什麼題目?』我忍不住問,但這時頂著一頭高聳白髮的桑多教授站上講台,宣布會議開始。眾人像站在電線上的小鳥一般,紛紛落坐,安靜下來。我跟海倫並肩坐在後面,瞥一眼手錶,才不過九點半,我還可以輕鬆一下。傑薩坐前排的位子;我看見他英俊的後腦灼出現在第一排。我四下張望,又看到好幾張昨晚見過的熟面孔。這群稍微有點不修邊幅、但很熱忱的人,目光都集中在桑多教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