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先生沒提到她的女兒和外甥要來呢,多好的驚喜。我們當天晚上一定要去光顧吃晚餐。我問我父親在哪兒,有沒有人知道,但沒有人知道。他出門很早,老男人提供消息,也許散步去了。經理說,房間客滿,不過如果我們有需要,他會想辦法。我們何不先到我父親的房間去,至少可以把行李放在那兒?我父親要了一間套房,視野很好,還有個小客廳可以坐坐。他——經理——可以給我們備份鑰匙,替我們做些咖啡。我父親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我們滿懷感激的接受了所有這些建議。嘎吱嘎吱響的電梯https://m.hetubook.com.com送我們上樓的速度那麼慢,我不禁懷疑經理是否親自在地窖裡拉扯鍊條。
我對沛比良車站的記憶太清晰了,去年我才跟父親站在這裡,等候搭灰塵滿佈的巴士到鎮上去。巴士再次停下來,巴利和我上了車。去勒班恩沿途都是寬闊的鄉下道路,我也還記憶猶新。一路經過的小鎮,周邊都是四四方方,修剪過的梧桐樹。樹木、房屋、田野、老爺車,好像都是用同一把泥土做的,咖啡牛奶的雲霧籠罩在所有的東西上面。
勒班恩的旅館也跟我記憶中一https://m.hetubook•com•com模一樣,四層樓的白灰泥房屋,窗戶上的鑄鐵欄杆,種植粉紅色花朵的木箱,我不由得想念父親,想到不久就能看到他,說不定再幾分鐘就能如願,我不禁摒住呼吸。這一次我一馬當先,帶著巴利推開沉重的門,走到大理石檯面的櫃檯前,放下我的行李。然而那櫃檯顯得太高、太威嚴,我再次覺得膽怯,必須強迫自己去告訴櫃檯後面那個談吐圓滑的老男人,我認為我父親可能住在這裡。我不記得上次在這兒看過這個老男人,但他很有耐心,過了一會兒他說,確實有位叫這個和_圖_書名字的外國先生住在這兒,但他的鑰匙不在,所以他一定出去了。他讓我看空蕩蕩的掛勾。我的心開始狂跳,過不久,有個我記憶中的男人打開櫃檯後方的門,我的心越發踴躍。他就是餐廳的經理,架勢十足,謙和得體,但他有急事。老男人用一個問題拉住他,他意外的轉身向我,立刻便說,小姐也來了,她長大了好多,長大了,也更漂亮了。還有這位是她的——朋友嗎?
但隨即有另一個更大震撼,凌駕了前一波打擊。父親天生愛整潔;他待過的房間或辦公室,不論時間多麼短暫,都會成為整齊和秩序的模範。不像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後來遇到的很多單身漢、鰥夫或離婚男子,父親從來就不是那種會把口袋裡的東西全倒出來,堆在茶几或五斗櫃上,或把衣服胡亂搭在椅背上的單身男人。在此之前,我從來沒見過父親的物品這麼亂七八糟過。他的行李箱開了一半擱在床畔。顯然他翻找過什麼東西,取出一、兩樣物品,沿路把襪子、內衣丟在地板上。他的薄帆布外套橫陳在床上。事實上,他在匆忙中換過衣服,西裝也隨手丟進行李箱。我也曾想到,或許這不是父親幹的好事,而是有人乘他不在的時候搜索過房間。但那堆衣服像蛇蛻皮似的脫在地板上,和_圖_書讓我確信並非如此。他走路穿的鞋子沒放在行李箱裡固定的位置,通常塞在鞋裡的香柏木鞋撐也扔在一旁。顯然這是他一生中最倉促的時刻。
「表哥,」巴利道。
我們把門打開,進了父親寬敞而舒適的房間,要不是因為我一個星期之內第三度侵犯他的隱私,心情愧疚,否則一定更能享受這房間的每一個優點。更讓我難過的是,我忽然在房裡看見父親的行李箱、散落在各處的熟悉的衣服、陳舊的皮製修面用具包,和最好的鞋子。才不過幾天前,我還在牛津詹姆斯院長的寓所、安排給他的房間裡,看過這些東西,一陣陣熟悉感襲來,令我如受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