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五十九

版本與翻譯
如果撒卡利亞斯的「異聞記」可信,那麼伏拉德三世未載於其他史籍的造訪斯納格布一事,對他個人必然極度危險。「異聞記」聲稱伏拉德把寶藏帶到修道院;他冒重大危險這麼做,可見他多麼重視自己與斯納格布的關係,他對自己經常面臨的生命威脅,想必非常了解;威脅不僅來自鄂圖曼帝國,也來自這期間他在瓦拉基亞的主要敵人,亦即在他死後曾短暫坐上瓦拉基亞王位的巴斯拉布.雷歐塔。既然訪問斯納格布對他毫無政治利益可言,那麼若說斯納格布這個地方對伏拉德三世具有靈性或私人的重要性,似乎是合理的推測,或許他計畫以這個地方作為最後長眠之所。總而言之,撒卡利亞斯的「異聞記」確認他在生命接近終點時,對斯納格布特別關注。
我,史蒂芬,經過多年流浪,也因為我摯愛的出生聖城君士坦丁堡淪陷之變,就到分隔保加利亞與達西亞的大河以北去找尋休息之所。我流浪到平原,又流浪到山區,最後我找到一條路,通往斯納格布湖中央島上的修道院,那是個絕頂美麗、與世隔絕、容易防禦的地方。修院的好院長歡迎我,我與寺內其他僧人平起平坐,他們跟我在旅途中遇見的所有其他僧侶一樣謙卑而專心致志禱告。他們稱呼我弟兄,毫不吝惜的與我分享三餐的食物與飲水,我在他們虔敬的沉默之間,找到了許多個月來最大的平安。因為我工作努力,謙遜聽從院長所有的指示,他不久就允許我留下。他們的教堂不大,卻無比美麗,以迴盪水面的鐘聲馳名。
伏拉德三世在何種情況下死亡,始終是個懸案,許多互相抵觸的民間傳說和濫竽充數的學術研究,徒然增加困惑。一四七六年十二月底,或一四七七年一月初,他遭到伏擊,敵方可能是瓦拉基亞境內的一支土耳其部隊,他在接下來的衝突中喪生。有些傳統說法認為,他事實上是在爬上山頭,企圖看清戰場情況時,被自己的部下誤會為土耳其軍官而遭到誤殺。這一傳說的另一版本更說,他有些部下本來就在找機會行刺他,以懲罰他聲名狼藉的殘酷惡行。但討論他死亡的資料來源絕大多數都認為,伏拉德的屍體被砍下首級,他的頭顱被送往君士坦丁堡,向穆罕默德蘇丹證明,他的心腹大患已除。
撒卡利亞斯的「異聞記」中出現傳統的朝聖目的地,引起一個疑問,即史蒂芬的故事究竟算不算朝聖文獻。然而史蒂芬自稱的兩個流浪的理由——一四五三年因君士坦丁堡淪陷後就被迫流亡,以及從一四七六年開始,在保加利亞境內「尋寶」——都使它起碼可稱為古典朝聖異聞記的變奏。更有甚者,史蒂芬以年輕僧侶的身份離開君士坦丁堡,似乎主要動機就是到外國追尋聖地。
與稍早——時間非常接近——穿越保加利亞的類似宗教行列獲得的寬容待遇相較,鄂圖曼人對瓦拉基亞僧侶此行的忌憚,就有特殊的意義。搜索他們的馬車之舉——可能由地方長官手下的衛隊軍官執行——顯示保加利亞境內的鄂圖曼官員已多少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鄂圖曼官方當然不願意主要政敵的遺骸葬在保加利亞境內,或容忍對此種遺骸致敬的舉動。但他們搜索馬車一無所獲這一事實,卻更令人困惑,因為果如史蒂芬的故事後來所云,屍體被埋在聖喬治修道院的話,他們如何藏匿一整具屍體(即使缺少頭顱),甚至他們是否真的攜有這具屍體同行,我們唯有猜測。
索格拉弗的撒卡利亞斯「異聞記」
手抄本
「異聞記」中,史蒂芬確認伏拉德在一四七六年,他生命的最後一年,可能是他死前幾個月,到過修道院,伏拉德三世的王位承受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極大的壓力,伏拉德約從一四六〇年開始,就斷斷續續與蘇丹作戰。同時,瓦拉基亞的貴族中又有一批人,隨時準備在穆罕默德再度入侵時變節投靠,使他的統治權岌岌可危。

索格拉弗的撒卡利亞斯「異聞記」

如果流浪者史蒂芬的故事屬實,伏拉德三世的屍體秘密從斯納格布運往君士坦丁堡,從那兒又運到保加利亞一座叫做聖喬治的修道院。如此輾轉運送的目的何在,而且這批僧侶先到君士坦丁堡、後來又去保加利亞尋找的「寶藏」為何,都令人不解。史蒂芬的故事指出,寶藏能「加速大公靈魂的救贖」,暗示院長一定認為此舉在神學上有其必要。或許這批僧侶在君士坦丁堡找尋的是某件歷經拉丁十字軍與鄂圖曼征服後,保存下來的聖物。但也有可能,院長不願負起在斯納格布銷毀屍體的責任,也不願依照民間預m.hetubook.com.com防吸血鬼的傳統手法破壞屍體,或承擔附近村民可能逕自進行此種儀式的風險。以伏拉德的地位,以及東正教嚴禁神職人員毀傷屍體的事實,他不願這麼做實為合情合理。
就這樣,本來根本沒打算再出外流浪的我,再次踏上旅途,走了很遠的路,跟我的同伴一起進入我出生的城市,它已經變成異教徒王國的首都,我發現那兒的一切都有很大的改變。聖蘇菲亞大教堂變成了清真寺,我們不能入內。很多教堂都被摧毀,或化為廢墟,其他則改成土耳其人做禮拜的地方,甚至無垢聖母堂也未能倖免。我在那兒得知,我們要找一件可能加速大公靈魂救贖的寶物,但這件寶物已經被救世主修道院兩位聖潔而勇敢的僧人冒極大的風險取走,而且已秘密離開了這座城市。但蘇丹的近衛隊中有人起了疑心,我們因而陷於險境,不得不再次出發流浪去找它,這次要旅行到古老的保加利亞王國境內。
只有我和另一位修士注意到,史蒂芬直到去世為止,除了提到他曾經在瓦拉基亞當過見習僧之外,幾乎絕口不提他在瓦拉基亞的情形,他也不談那座叫做聖喬治的保加利亞修道院。他來到我們這兒的時候,已經生病了,四肢發燒使他非常痛苦,來此未及一年,他就告訴我們,既然救世主寬恕真心懺悔的罪人,只要他大部分的罪惡能蒙赦免,他不久就能在我主寶座前頂禮膜拜了。臨終前,他請求院長聽他懺悔,因為他曾目睹邪惡,死前不能讓惡念繼續盤據腦海,院長聽了他的懺悔,非常震驚,便要我請他再敘述一遍,並將他的話記錄下來,因為院長希望將這事通知君士坦丁堡。我以最快的速度,正確的完成紀錄,坐在史蒂芬床畔,懷著恐懼的心情,聽他耐心告訴我這故事,之後他領完聖餐,在睡夢中去世,葬在我們的修道院。
撒卡利亞斯「異聞記」藉由兩份手抄本流傳下來,編號分別為《亞陀斯一四八〇》與《R.Ⅶ.一三二》;後者又叫做「主教版」。《亞陀斯一四八〇》是四開本的手抄本,從頭到尾是同一個人寫的半安色爾字體,收藏在保加利亞李拉修道院的圖書館,一九二三年被發現。這是「異聞記」兩個版本中較早的一個,幾乎可以確定是索格拉弗的撒卡利亞斯親筆所寫,可能以史蒂芬臨終的紀錄為藍本。雖然他宣稱他「記錄了每一個字」,但撒卡利亞斯想必下了很多功夫重新組織整理;文中反映很多他不可能當場完成的潤飾痕跡,而且只有一處修改。這份原始手抄本起碼直到一八一四年為止,可能都收藏在索格拉弗圖書館,因為索格拉弗該年製作的館藏十五世紀與十六世紀手抄本目錄中,還保存了它的題名。一九二三年,它在保加利亞重新出土,當時保加利亞歷史學家阿塔納斯.安格羅夫,在李拉修道院圖書館發現它藏在一個十八世紀出版、論述聖喬治生平的對開本(喬治一三六四.二一)的封面裡。安格羅夫在一九二四年確認,索格拉弗的版本已不存在。無從得知這份原稿究竟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從亞陀斯轉到李拉,不過十八與十九世紀希臘沿海的海盜為患,可能是導致它(以及許多其他珍貴的文獻與手工藝品)離開聖山,變換收藏地點的部分原因。
索格拉弗的撒卡利亞斯「異聞記」,之前曾經出版過兩次。第一個版本是附少許註釋的希臘文翻譯,收集在山鐸司.康斯丹狄諾斯一八四九年出版的《拜占庭教會史》中。一九三一年,君士坦丁堡牧首辦公室曾以它的斯拉夫原文印行一本小冊子。一九三二年發現索格拉弗版本的安塔納斯.安格羅夫,計畫將它加上大量註釋出版,卻不幸在一九二四年去世而無法完成這一計畫。他做的部分註釋在他死後,於一九二五年刊登在學術期刊《巴爾幹歷史學報》。
這份沒有標題,但被後人稱做「異聞記」的紀錄,是一位名叫撒卡利亞斯的僧人,在一四七九或一四八〇年用斯拉夫文撰寫的。撒卡利亞斯在亞陀斯聖山的索格拉弗修道院出家,這是一家保加利亞籍修道院。索格拉弗即「畫家修道院」,最初建於十世紀,一二二〇年代被保加利亞教會收編,雖然它的位置在亞陀斯半島中部,但就像塞爾維亞籍的奚蘭達修道院或俄羅斯籍的潘特雷孟修道院,這兒的僧人國籍不受修道院宗主國的局限;基於這一點,再加上撒卡利亞斯所有其他資料都從缺,遂不可能判定他的國籍;他可能是保加利亞人、塞爾維亞人、俄羅斯人或希臘人,雖然他用斯拉夫文寫作這一點,足證他出身斯拉夫族裔。「異聞記」只告訴我們,他生在十五世紀某個年代,他的文字技巧很受索格拉弗院長重視,因為院長特別選中他去聽流浪者史蒂芬親自告解,並留下記錄,提供官方參考,甚至作為神學的文獻。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主教版」除了可能是根據某份索格拉弗公文書抄寫的較晚版本外,跟《亞陀斯一四八〇》在另一方面還有一個重要差異:它刪除了斯納格布教堂負責守靈的僧侶宣稱目睹事件的一部份,也就是從「一個僧人看見一頭動物」到「大公的無頭屍身動了起來,試圖起身」。較晚的版本刪去這段落,可能為了避免使用主教圖書館的人,非必要的接觸史蒂芬描述的異端邪說,也可能為了盡量不讓他們聽到教會主事者一般都持反對立場的,有關行屍起源等迷信論調。「主教版J的日期很難決定,雖然幾乎可以確定,這一版本從一六〇五年就已列入牧首圖書館的書目。
他最常講給我們聽的,就是君士坦丁堡的教堂和修道院,遭到蘇丹的異教徒軍隊褻瀆前的情形。他滿懷敬意的給我們描述那兒能行使奇蹟、無價之寶的聖像,好比聖蘇菲亞大教堂裡的聖母像,還有布拉契奈聖堂那尊罩著布幕的聖母像。他見過金口約翰和歷代皇帝的墳墓,在無垢聖母堂看過聖巴瑟爾的頭,以及不計其數的其他聖物。他和我們這些有機會聽他講故事的人,是何等幸運啊,他還年輕的時候,就又離開君士坦丁堡,再度到處流浪,所以當可惡的穆罕默德建立惡魔般強大的城堡,準備攻打這城市,而且不久就攻破城牆,將君士坦丁堡的貴族殺死或貶為奴隸時,他已經到了很遠的地方。史蒂芬在遠方聽到這消息,他跟所有其他的基督徒一起為這座殉教的城市哭泣。
卓九勒在世的最後一年,像他早年習以為常那樣來到修道院。那次我沒見到他,因為院長派我和其他僧人,到另一所跟他有來往的教堂去辦事。我回來的時候,聽說卓九利亞老爺來過,留下新的寶物。有位負責跟當地農民交易,備辦日用品的弟兄,在鄉間聽到很多傳聞,他悄聲說,卓九勒很可能拿一袋耳朵和鼻子來當寶物,但是院長聽到這種話,非常嚴厲的懲罰說話的人。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活生生的伏拉德.卓九勒了,但我卻看到他死去的樣子,下面很快就會講到。
「異聞記」幫助吾人了解的第二件事,就是民間稱做穿心魔伏拉德的瓦拉基亞大公伏拉德三世(一四二八?~七六)——或卓九勒——的死亡之謎。雖然他同時代多位歷史學家都記載他抵抗鄂圖曼人,以及他為了爭奪與保有瓦拉基亞王位,屢仆屢起的奮鬥,但迄未有人討論他的死亡與下葬的詳情。史蒂芬的故事確認,伏拉德三世三番兩次慷慨捐錢給斯納格布修道院,重建當地的教堂,所以很可能他也遵守整個東正教世界所有寺院奠基大施主的傳統,遺命在那兒埋葬。

他帶到我們修道院來的,還有鞍囊裡許多罕見而奇妙的書。他精通希臘文、拉丁文、斯拉夫文,可能還有其他語言;他收集這些書,從中汲取神聖的靈感。他告訴我們這麼多事情,還把書捐給我們的圖書館,增添它永遠的光榮,雖然我們大多數人只能用一種語言閱讀,有些人完全不能閱讀,但書確實使圖書館增光。他送我們這些禮物,並說,他的旅行也已結束,他要像他的書一樣,永遠留在索格拉弗。
史蒂芬在他的故事裡提及的旅行路線,跟幾條眾所周知的朝聖路線都有關。君士坦丁堡是瓦拉基亞朝聖者最喜愛的參拜地點,整個東方的基督教世界莫不如此。但到瓦拉基亞朝聖的也不乏其人,斯納格布修道院的香火尤其興旺,還有一條為人熟知的朝聖路線,是往來於斯納格布與亞陀斯之間www•hetubook•com.com。因此這群僧侶前往巴赫科伏途中,會經過哈斯科伏,代表他們可能是走陸路,從君士坦丁堡出發,經埃德恩(今土耳其)進入保加利亞東南部;若照一般走法經過黑海岸的港口,他們的路線就會偏北,不會到哈斯科伏去。
大約四個月後,傳來消息說,他跟異教徒作戰時被包圍,先用他的長劍殺了四十多個敵軍,終於被擒遇害。他死後,蘇丹的士兵割下他的頭,帶回去給他們的主子看。
——阿塔納斯.安吉羅夫與安東.斯托伊契夫合著
值得一提的是,「異聞記」從兩方面呈現瓦拉基亞僧人穿越保加利亞的旅程:文中以相當多的細節描述兩名僧人在鄂圖曼軍官手下殉教,也記錄了保加利亞人民對他們在這個國家境內的進程給與相當的關注。鄂圖曼人對基督徒的宗教活動一般而言都很寬容,我們無法得知是何種因素激怒了他們,使他們把這群通過保加利亞的瓦拉基亞僧侶視為威脅。史蒂芬透過撒卡利亞斯指出,他的朋友在哈斯科伏鎮遭到「訊問」,然後被刑求和處死,這顯示鄂圖曼官方相信他們持有某種政治敏感的情報。哈斯科伏位在保加利亞東南部,該地區十五世紀已完全落入鄂圖曼掌握。奇怪的是,殉教的僧人被處以鄂圖曼傳統對竊盜的懲罰(截去雙手)以及對逃跑的懲罰(砍斷雙腳)。鄂圖曼統治下的很多新殉教者,遭受的酷刑和處死方式都與此不同。根據這些懲處方式,以及史蒂芬在故事中談到的搜索僧侶馬車的行徑,都足證哈斯科伏官員起訴的罪名是偷竊,雖然他們顯然無法加以證實。
「異聞記」的兩份現存手抄本,還有最後一個很驚人,也很令人困惑的相似之處。兩者都在故事的同一段落被人用手撕斷。《亞陀斯一四八〇》以「我得知」結束,而「主教版」也只多一句「這並非尋常瘟疫,而是」,兩者都在一行文字結束處被整齊的切斷,應是為了將史蒂芬在故事中提出,聖喬治修道院有異端邪說或其他邪魔存在的證據刪去。
史蒂芬提到此行引起沿途保加利亞人民廣大的關切,鄂圖曼人好奇可能就因此而起,但僅僅八年前,亦即一四六九年,李拉修道院的隱士創建者聖伊萬.李爾斯基的聖骸,從維力科轉運到李拉,委拉迪斯拉夫.葛拉馬諦克曾親眼目睹移靈的行列,並在他所著《聖伊萬遺骨移靈記》中加以描述。移骨途中鄂圖曼官方對地方上保加利亞民眾關注聖骨的表現,都持寬容的態度,而這趟旅程卻是保加利亞基督徒團結一致的重要行動與象徵。撒卡利亞斯和史蒂芬兩人可能都聽說過伊萬.李爾斯基遺骨的著名旅行,到了一四七九年,索格拉弗的撒卡利亞斯可能也有機會看到若干相關的文字記載。
然後院長趕來了,我在他手執火把的光線中,看見他聽大家轉述事情經過時,臉色變得非常蒼白而畏懼,在身上畫了無數個十字。他警告在場的每一個人,這位貴族的靈魂在我等手中,我們必須照吩咐行事。他領我們走進教堂,重新點燃所有的蠟燭,我們看見屍體像先前一樣靜靜躺在棺材裡。院長令人搜索教堂,但搜遍所有的角落,也沒找到半隻動物或惡魔。然後他囑咐我們鎮靜下來,回各自的房間。舉行第一次追思彌撒時,一切如常進行,風平浪靜。
前言 撒卡利亞斯的「異聞記」是一篇歷史文獻
第二份,也是僅有的另一份撒卡利亞斯「異聞記」手抄本或版本——R.Ⅶ.一三二或「主教版」——收藏在君士坦丁堡牧首辦公室,抄寫日期以古文書學判定為十六世紀中期或晚期。這可能是撒卡利亞斯尚在世時,索格拉弗院長送呈大主教的一個稍晚的版本。這一版本的原件,應該還附帶一封院長呈大主教的信,請大主教注意保加利亞的聖喬治修道院出現的異端邪說。原信今已不存,但索格拉弗院長可能基於效率與保密的考慮,要求撒卡利亞斯把他的異聞記重新抄寫一份,將後者送往君士坦丁堡,原稿仍保存在索格拉弗圖書館。「異聞記」送達目的地一百五十年後,主教圖書館仍認為它具有相當重要性,以重新謄寫的方式予以保存。
那是我見過最可怕的景象,這具身穿紅紫二色袍服的無頭死屍,包圍在許多跳動的燭光中間。我們在教堂裡守靈,一共三天三夜。我輪第一班,教堂裡除了這具慘不忍賭、遭到殘害的屍體,一切平安無事。第二夜守靈的時候,仍是平安無事——輪班看守的修士是這麼說的。但第三個晚上,有幾位疲倦的修士打了瞌睡,發生了一些事,使其他修士心生恐懼。究竟怎麼回事,大家事後各說各話,莫衷一是,每個人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一個僧人看見一頭動物從座位的陰影中跳出來,又從棺材上跳過去,卻和圖書無法確定那是什麼樣的動物。其他人覺得一陣陰風吹過,看見濃霧湧入教堂,許多根蠟燭都因而燭淚奔流。他們願意以聖名起誓,尤其是以天使長米迦勒和加百列之名,黑霧中大公的無頭屍身動了起來,試圖起身。教堂裡好多修士連聲驚叫,有些人害怕得大呼小叫,所有的人都被吵醒了。僧人們跑到室外,敘述各自看到的景象,互相爭論,吵得不可開交。
雖然「異聞記」聲稱,斯納格布僧人在聖喬治安頓下來以後,它就成為一個朝聖地,但同時期及後來的其他一手資料,均未提到聖喬治,這可能代表史蒂芬離開後,在很短時間內,聖喬治就解散或被廢棄了。但我們對聖喬治創設的過程略有所知,因為有碩果僅存的一份它的教會奉事規定,保存在巴赫科伏修道院的圖書館。根據這份文獻,聖喬治是在一一〇一年由喬治.康尼諾斯創建,他是拜占庭皇帝阿列西奧斯一世的遠房堂兄。撒卡利亞斯的「異聞記」指出,斯納格布一行人抵達時,該城的僧人「年老且人數不多」;我們假設這少數幾位僧侶仍遵守奉事規定的規範,並同意瓦拉基亞僧人加入他們。
最後值得歷史學家與考古學家關心的一點,就是「異聞記」提到斯納格布的僧人的信仰,與他們在那所教堂看到的幻影。對於在為伏拉德三世守靈時,屍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無法達成共識,他們提出幾種傳統上認為會使屍體變成不死族——吸血鬼——的方式,顯示他們一般都相信,他有發生這種改變的危險。他們之中有人相信,有動物從屍身上跳過,其他人則認為,有超自然的力量化為霧或風,進入教堂,使屍體坐起來。動物的案例,或吸血鬼能化身成霧的信仰,都在巴爾幹民間傳說中有大量紀載。伏拉德聳人聽聞的血腥殺戮,以及他與匈牙利國王馬提亞結為姻親,皈依羅馬天主教一事,可能都為這些僧侶所熟知,前者在瓦拉基亞早已家喻戶曉,後者則是因為,當地的東正教社群必然會關切這種事(尤其在伏拉德三世寵幸的寺院,他可能找這裡的院長做告解)。
撒卡利亞斯的「異聞記」雖以殘缺不全,難以卒讀聞名,但這份資料及夾帶其中的〈流浪者史蒂芬的故事〉,是確認十五世紀巴爾幹半島基督徒朝聖路線的重要資源,也提供了有關瓦拉基亞綽號「穿心魔」的伏拉德三世遺體下落的資訊,雖然多年以來,一般都相信他埋葬在斯納格布湖(今羅馬尼亞境內)的修道院。它也提供一份瓦拉基亞新殉教者(雖然除了「異聞記」的主角史蒂芬之外,我們無法確認斯納格布這些僧人的國籍)的稀有紀錄。除了他們,原籍瓦拉基亞的新殉教者只有七人留下記錄,而且殉教地點都不在保加利亞。
我是懺悔者撒卡利亞斯,這個故事是主內修士,來自京城的流浪者史蒂芬講給我聽的。他在六九八七年〔一四七九年〕來到我們索格拉弗的修道院。他在這兒給我們講他一生遇到的怪異有趣之事。流浪者史蒂芬來時已五十三歲,是個智慧而虔誠的人,走過許多國家。感謝聖母指引他到我們保加利亞來,他是跟一群僧侶從瓦拉基亞漂泊到此,在土耳其異教徒手底下吃了不少苦頭,還在哈斯科伏鎮目睹他的兩個朋友殉教。他跟他的修士同道護送一具有神奇力量的骸骨,穿過異教徒的土地。他們帶著這具聖骨,深入保加利亞鄉間,名聲四播,基督徒不分男女老少,都夾道歡迎他們通過,向他們鞠躬,親吻馬車的邊緣。這具聖骨後來送到一座名叫聖喬治的修道院,供奉在那兒。儘管那座修道院很小、很安靜,但從此以後,就有很多人從李拉、巴赫科伏或神聖的亞陀斯等地的修道院,趕去朝聖。但流浪者史蒂芬是我們認識的第一個到過聖喬治的人。
遺憾的是,在保加利亞始終未找到伏拉德三世遺骸可能的埋葬地點,甚至聖喬治的遺址也找不到,也像那家名叫帕羅利亞的保加利亞修道院一樣不為人知;它很可能在鄂圖曼統治時期被放棄或破壞,「異聞記」是唯一提及其大略位置的文獻。「異聞記」聲稱,他們從位於恰普拉司卡河畔的阿斯諾弗鎮南方約三十五公里的巴赫科伏修道院出發,只走了很短的距離——「不多遠」——就到了。顯然聖喬治位在保加利亞中南部。這一包括洛達普山脈的地區,最晚被鄂圖曼人征服。這一帶有些特別崎嶇的區域,始終沒有完全向鄂圖曼帝國臣服。如果聖喬治位在這片山區,可能一部份就是因為它在地理上相對而言比較安全,所以被選來安置伏拉德三世的遺骨。
他跟我們住了幾個月以後,就聽說他不敢談聖喬治修道院的事,雖然他講了很多他去過的其他天主保佑的地方的故事;他本於虔敬的天性,跟我們分享這些故事,讓我們這些一輩子都待在同一個地方的人,也能知道其他國家的基督教會是何等奇妙。有次他給我們講到威尼斯海域中,瑪麗亞灣一座小島上的教堂,那座島和-圖-書小到海浪直接拍打著教堂的圍牆,從那兒往南,兩天的行程外,有另一座在小島上的修道院,叫做聖史蒂芬修道院,他在那兒放棄了本來的名字,改成與守護修道院的聖人同名。他告訴我們這些及其他很多故事,包括在大理石海看見可怕的怪獸。
這座教堂和修道院,大部分的經費與保護都仰賴統治該地區的伏拉德三世大公,他曾經二度被蘇丹和其他仇敵趕下王位。他還曾有一度被馬札兒人的國王馬提亞監禁很長的時間。這位卓九勒大公非常勇敢,在奮不顧身的戰爭裡,他洗劫異教徒的土地,也奪回很多被他們搶走的土地,他把戰利品奉獻給寺院,也不斷要求我們為他、他的家人和他們的安全祈禱,我們都照辦。有些寺僧說,他過份的暴行是罪惡,而且他成為馬札兒人國王的階下囚時,還曾同意改宗拉丁信仰。但院長不許任何人說他壞話,還不止一次,當其他貴族搜捕他,企圖殺害他時,把他和他的手下藏在聖堂裡。
卓九勒大公陣營裡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雖然很多人在他死後逃走躲起來,但還是有些人把這消息和他的屍身,送到斯納格布的修道院,然後他們也都逃光了。院長看到屍體從船上抬下來時,不禁流下眼淚,並高聲為卓九勒的靈魂祈禱,也禱告上帝保佑我們,因為異教徒的新月旗已逼得很近。他下令把屍體放入不加蓋的棺材,放在教堂裡任人憑弔。
但第二天黃昏,院長召集八名僧人,也給我參加他們的榮幸,他說我們只偽裝把大公的屍體葬在教堂裡,事實上必須儘快將它運離這個地方。他說他只把秘密告訴我們之中的一個,我們要把它送到何處去,原因何在,其他人能保持無知,就沒有安全的顧慮,然後他依言選了一名跟隨他多年的僧人,並命令我們其他人只要服從,不要多問。
這次事件後,我們心情悲痛,也很害怕,但我們繼續前進,沒走多遠,也沒出什麼事,就抵達了聖喬治修道院。那兒的僧人雖然年老且人數不多,仍很歡迎我們,並告訴我們,確實有兩位朝聖者,幾個月前就把我們找尋的寶物送到這裡來,一切都沒有問題。經過這麼多危險,大家都不想再回達西亞,於是就在那兒安居下來。我們送去的遺骸被秘密供奉在聖喬治,它們的名聲不久就在基督徒中間傳開,吸引了很多人去那兒禮拜,但他們都嚴守秘密。我們平安的在這個地方住了一段時間,修道院靠大夥兒的努力蒸蒸日上。但不久附近的村落爆發瘟疫,剛開始時,寺院沒有受到感染。我得知〔這不是尋常瘟疫,而是〕
斯納格布的史蒂芬的故事,由罪人撒卡利亞斯全文照綠
根據史蒂芬的故事,兩種情形不論何種為真,伏拉德都還有部分部下對他效忠,因為他們冒險將他的屍體送到斯納格布。據信這具無頭屍體被葬在斯納格布教堂的祭壇之前。
要鑑定這一破壞發生的時間,可以從上述的圖書館目錄找到線索,其中已列出「主教版」為「不完整」。因此吾人可假設,這一版本的後半段在一六〇五年以後就已經被撕掉。但無從得知兩起破壞文物的行為是否發生在同一時期,或其中之一啟發較晚的讀者,對另一版本也採取相同手段,或兩份文獻的結尾實際上是否雷同。「主教版」對索格拉弗手抄本亦步亦趨,僅前面文稿提及將守靈的段落刪除,是唯一的例外,顯示兩個版本中,故事的結尾可能會一模一樣,或起碼非常類似。更有甚者,「主教版」縱使刪除斯納格布教堂超自然事件的段落,仍難逃被撕毀的下場,足以證明它結尾時仍不免描述聖喬治的異端或邪惡。截至目前為止,巴爾幹半島的中世紀手抄本之中,存放地點相距數百哩的兩個版本,內容同樣遭到蓄意變更的實例,僅此一樁。
〔手抄本到此,後面的部分被截斷失蹤了〕
我們穿過這個國家時,似乎已經有保加利亞人知道我們此行的任務,因為沿路有愈來愈多的人跑出來,默默對我們的隊伍行禮,有些人跟著我們走了很多哩路,用手觸摸馬車,還親吻它的邊緣。這趟旅行遇到許多可怕的事。我們經過哈斯科伏鎮時,有一名鎮上的警衛騎著馬衝出來,強制把我們攔住,還說了很多兇狠的話。他們搜索我們的馬車,宣稱要找出我們載的是什麼貨物,結果找到了兩捆東西,他們把這兩捆東西沒收、打開。結果發現裡面不過是食物,這群異教徒怒氣沖天的把它們丟到馬路上,並逮捕了我們的兩名同伴。這兩位好僧人抗議說,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因此激怒了這群惡人,將他們的手腳都砍掉,他們死前還在他們的傷口上抹鹽。他們放我們其他人離開,但還是用詛咒和鞭子驅逐我們。事後我們設法取回了我們親愛的朋友的屍體和截去的四肢,將他們的全屍葬在巴赫科伏修道院,那兒的僧侶為他們虔誠的靈魂祈禱了許多個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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