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只想看到海倫活著，帶著她慣有的嘲弄微笑向我走來，但最後我只剩最淒楚的希望，只要看到她支離破碎的屍體就好，只要能在岩石或樹叢裡與它不期而遇。如果我能把她的屍首帶回家——有時我也考慮讓她歸葬匈牙利，雖然怎麼進入蘇聯控制的匈牙利是個矛盾的大難題——我就有件她的東西可以紀念、可以埋葬、可以結束這一切，開始哀悼。我幾乎無法對自己承認的是，我要她的屍體還有另一個目的——確認她的死因完全和-圖-書出於自然，或者她需要我為她執行像我為羅熙做的儀式。為什麼找不到她的屍骨？有時，尤其在早晨，我覺得她只是失足，她不可能故意離開我們。這種時候，我就願意相信她在林中某處，被大自然掩埋，有一座無害的天然墳墓，即使我找不到。但到了下午，我就只記得她的沮喪和種種怪異的情緒。

「我們離開前，我請求院長在迴廊盡頭，海倫跳崖的地點，為她做一點祝福。他把所有僧人召集到身邊，舉行一個正式和_圖_書的儀式，他把一件件法器高高舉起——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法器實際上是什麼——對著頓時就把他的聲音吞噬的虛空，高聲吟誦。我父親和母親站在我身旁，我母親不斷拭淚，妳在我懷裡扭動。我把妳抱得很緊；幾個星期來，我都幾乎忘了妳的黑頭髮多麼柔軟，妳抗議的小腿多麼強壯。最重要的是，妳是活生生的；妳的呼吸吹拂在我臉上，妳的小手臂親暱的環繞著我的脖子。一陣啜泣撼動我全身，妳抓住我的頭髮，拉著我的耳朵https://www.hetubook.com.com。抱著妳，我發誓我要重返人生，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最後我母親和父親勸我，不能永遠這麼下去，我應該帶妳回紐約住一段時間，我隨時可以再回來搜索。透過法國警網，全歐洲的警察單位都接獲通告；如果海倫還活著——他們用安慰的口吻說——會有人找到她的。最後讓我決定放棄的不是因為這些保證，而是因為森林本身：流星墜落般峭直的懸崖、每當我硬行闖越就劃破我長褲和外套的濃密灌木叢、粗和*圖*書壯高大令人望而生畏的樹木、以及每當我暫停前進、摸索，站著不動幾分鐘，四面八方湧來的無邊沉默。

「我知道我終此一生都注定哀悼的命運，但連她的屍骨都找不到，卻讓我痛苦萬分。當地的醫生給我開了鎮靜劑，我每晚服用才能入睡，蓄積精力，第二天繼續到林中搜索。警方轉去忙其他事務時，我獨自搜索。有時我會在灌木叢裡找到其他紀念品：石頭、煙囪碎片，有次還找到一個斷裂的鬼頭承霤——它是從跟海倫一樣的高處墜落的嗎？現在修wｗw•hｅtｕbｏok.ｃoｍ.ｃoｍ道院牆上剩下的承霤不多了。

「我在那兒住了三個星期，住勒班恩，也住修道院，跟當地警方，以及一個從巴黎召來的搜救隊，搜遍了懸崖與森林。我母親和父親飛到法國來，花很多時間陪妳玩、餵妳、推著妳的娃娃車在鎮上逛——我猜他們是在做這些事。我在效率緩慢的小辦公室裡填表。我打沒有用的電話，搜盡枯腸用法文辭彙表達我焦慮的哀傷。一天又一天，我踏遍了懸崖底下每一吋樹林，有時一位臉色冰冷的警官和他的小組與我同行，有時只有眼淚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