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咯咯發笑，因為這是頭一次我聽見他說了同胞姊姊的小小壞話。

凱芮一見到外婆就立刻僵住。她藍色雙眼睜大受驚，轉身偎向克里斯尋求庇護。他抱起凱芮帶她到我這邊來，讓她坐在我膝頭。然後他走向放置野餐籃的桌子，著手取出外婆帶來的東西。

要贏得米奇這隻閣樓老鼠的心可真不容易。首先，牠一點也不信任我們，儘管是我們將牠從老鼠夾中解救出來。牠討厭被籠子關住，而且腿腳上有我們裹上的古怪東西，搖搖擺擺繞著圈子想找路出去。克瑞從籠子空隙丟了起司和麵包碎塊，想哄牠進食好恢復力氣。然而牠對於起司和麵包都不理會，最後克瑞打開生鏽籠門放入一個裝滿清水的袖珍湯碗時，牠已走到無力再走，小小的黑豆眼珠戒慎恐懼，渾身發抖。

然後，等牠終於下定決心，牠可能會一頭蹦進花生果醬那個口袋頭下腳上開始進食，接著牠會歪歪扭扭地奔回克瑞肩頭繞過他脖子，再朝下鑽進放起司的口袋。實在很有趣，牠從不直接橫越克瑞胸口跑向另個口袋，總是先往上爬然後繞過他脖子再朝下走，克瑞被逗得直發笑。

然後克瑞將手伸進籠中，把一塊起司推過去。「起司很棒哦！」他誘哄道，把一小塊麵包挪得更近，顫抖的鼠鬚抽動著。「麵包很棒，會讓你變強壯而且好起來。」

「現在讓我抱米奇！」克瑞叫嚷著。

「克里斯，讓牠好起來，」克瑞懇求。「拜託別讓牠死！」

「別再鬧了！」他堅決下令。他拿著一條抹布彎下腰，那抹布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是他特地拿的，只為了抓起一隻野老鼠而且不讓自己的手被咬。

「克瑞，既然你看起來這麼想要這隻老鼠，我會盡我所能救回牠的腳，不過牠真的傷得很重。」

克瑞抓住他那行動不靈活的跛腳老鼠，把米奇摟在他胸前。「米奇，你得學著乖乖聽話。大房子裡會遇上壞事。這房子是那女士的，她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你的。」

我坐在臥室搖椅上照料一隻灰鼠，牠看起來快要心臟病發，心臟跳得如此急遽。牠喘著氣，眼皮顫動。當我托著牠，我能感覺到牠小而溫暖的身軀掙扎求生，我想要牠活下來做克瑞的寵物。

違反了三項規定。他們兩個走了出來，凱芮一頭馬尾綁得整齊，繫了粉色髮帶。

「牠死了！」凱芮大喊，然後拍打克里斯。「你殺了克瑞唯一的寵物！」

費了兩週時間，克瑞才終於擁有一隻對他愛意滿懷的老鼠，他一吹口哨呼喚，老鼠就會上前。克瑞在上衣口袋裡放了小塊食物引誘米奇鑽進去。每當克瑞穿上胸前有兩個口袋的上衣，他會在右邊口袋放一小塊起司，左邊口袋放一小塊花生葡萄果醬三明治，米奇會在克瑞的肩頭猶豫不決，鼠鼻抽動鼠鬚顫抖。我們很容易就看出，這隻老鼠不僅是個美食家，而且還是個對於兩邊口袋同時都渴望的貪吃鬼。

「可能是隻母的。」克里斯目光一閃打算確認老鼠性別。

克里斯拿著一個籠子和幾片金屬網板走下閣樓，他說這樣能讓籠子更堅固。

他先用殺和*圖*書菌劑清潔傷口，那隻老鼠就像死掉一般躺著，但鼠眼大睜，以一副很可憐的模樣望著我。然後他把紗布裁成長條以便包紮如此細小的腿腳，接著他再裹上棉花，拿折半的牙籤當作夾板用黏著劑固定。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奔向壁櫥，聽到凱芮醒過來應和克瑞的哭號，即便她不曉得他在叫什麼。克里斯大喊出聲，「搞什麼鬼？」

克瑞笑了。他瞄了一眼看看米奇是否還活得好好的。「牠餓了。我看得出來，牠在抽動鼻子。」

哦，忙來忙去就只為了救一隻老鼠的命，可是我們已經殺掉上百隻。一開始克里斯得小心地抬高金屬彈簧，而那隻不明究理的野老鼠差點對他嘶嘶叫，克瑞轉身啜泣而凱芮在尖叫。然後那隻老鼠似乎幾近昏迷，是因為鬆了口氣吧，我想。

凱芮走到我背後用小拳頭槌打我的背。「凱西，妳好小氣！小氣！小氣！妳害克瑞什麼都沒有！」就我所知，用錢能買到的所有東西克瑞幾乎都有，除了寵物、自由，和廣大的戶外。說實在的，要是克里斯沒趕來護著我，鬆開凱芮那緊咬我腿部的嘴巴，我可能真的會被凱芮在台階上一口啃了，幸好我身上的睡衣蓋住腿部直到腳踝。

而且克里斯在浴室裡替凱芮洗臉，幫她穿好衣服扣上她粉紅連身衣的釦子。

違反了兩項規定。

「這老鼠還沒死，」克里斯冷靜說道。「現在拜託你們所有人都安靜別動。凱西，把老鼠抓好。我能做的就是治療牠撕裂的皮肉，然後替那條腿上夾板。」

房門一開，外婆走了進來和-圖-書。

克里斯開始擺弄籠子和網板，一邊動手一邊說道。「克瑞，籠子的網格太大格，關不住米奇，所以得用這網板在籠子上圍一圈，你的小寵物才不會逃出去。」

「我要叫牠米奇。」克瑞說道，成千燭光在他眼裡閃動，只因為有隻小老鼠能活下來當他的寵物。

克瑞緊偎在我身側，外婆將她銳利的目光遍掃這雜亂無章（呃，的確是）又一團糟的房間。床鋪還沒整理，我們的衣服攤在椅子上，襪子丟得到處都是。

我在工作檯上把我們所有醫藥品都擺在一條乾淨毛巾上。

他洗掉手上的血漬，克瑞和凱芮雀躍得像人生終於有了個超棒的東西。

我迅速穿過壁櫥往上跑了六個台階，然後定住腳步瞪大眼。克瑞穿著他白色睡衣低頭叫喊，我該死地真瞧不出原因。

「克瑞。」克里斯走向壁櫥那頭，「我去樓上找個適合的籠子，我離開的時候，看你能不能不靠凱西幫忙就穿好所有衣服，而且把臉和雙手都洗好。」

「是隻公的沒錯，」克里斯說道。「米奇會活下來，把我們所有的起司都吃掉，」這位完成首次手術和上夾板的醫師說道。我必須承認他看起來相當自豪。

「克瑞，不行，讓凱西抱著牠一會兒。瞧，牠還很虛脫，她的手比較大，能比你提供米奇更多溫暖。而且你可能會不小心握太緊。」

「凱西，快做點什麼！」克瑞叫嚷著投入我懷中。「救救牠！別讓牠咬掉自己的腳！我要牠活著！我想要朋友！我從沒養過寵物；妳知道我一直想要有個寵物。為什麼妳跟克里斯老https://m.hetubook.com.com是得殺死所有老鼠？」

她抿著薄唇將冷石般的雙眼掃向克瑞，他抖得快掉淚了。「就養吧，」她說道，「就養這老鼠吧。這寵物很適合你。」然後她砰地關上門。

這些話讓外婆猛然轉頭望向他那邊。然後她那石般雙眼盯著我和我捧著的淺藍色抹布。「女孩，妳手裡拿著什麼？」她用冷冷的語調發問。

我們奔向我跟克里斯用力擦洗的浴室，克瑞捧著他那隻妥善裹在淺藍色抹布裡的半死老鼠，克里斯告誡他別抓太緊。

哦……台階上有個老鼠夾，我們每晚都放在同個地方，上頭擱著起司。但這次老鼠沒死。那老鼠自以為聰明，沒用嘴而是用腳爪偷拿，一隻小腳趾卻被強力的金屬彈簧夾住。那隻小灰鼠蠻橫地啃食自己受困的腳趾想藉此脫身，儘管那樣做一定很痛。

有人在閣樓樓梯那邊尖叫！我猛然驚醒，然後張望有誰不見人影。是克瑞！

「對，我們是這麼想的。」我大膽瞪著她，無論她會有什麼反應我都不怕。「克瑞從沒養過寵物，是該讓他有隻寵物的時候了。」

我們全都衣衫不整；老實說我們只穿著睡衣，沒套上睡袍遮掩身上可能裸|露的地方。我們光著腳丫，頭髮亂蓬蓬，也還沒洗臉。

老鼠的小腿腳痊癒了，但牠再也無法行走如常，也跑不快。我想那老鼠夠聰明才會把起司留到後頭吃，因為牠能抓著起司優雅啃食，至於三明治碎塊吃起來就比較狼狽。

「做點什麼！做點什麼！」他對著我尖叫，然後終於指出那讓他苦惱的東西。

外婆還是沉默不語。我坐在搖椅hｔtps://ｗｗw.ｈｅｔｕｂook.com.ｃｏm上照料那隻虛弱老鼠，而我年幼的孩子們跟我擠在同張椅子上，我們三人的目光都盯著外婆，直到凱芮再也受不了然後把臉埋在我肩頭。她小小的身體抖個不停。

而且說真的，老鼠最擅長聞出食物，無論食物藏在何處。米奇樂於拋下牠的老鼠同伴然後跟人類交好，人們會餵牠寵牠還會唱搖籃曲給牠聽，但還真奇怪，凱芮對米奇一點耐性也沒有。這大概只是因為那老鼠跟她一樣對她的娃娃屋著迷。小小的樓梯和走廊完全適合牠體型，只要牠一出籠往往就直接奔向娃娃屋！牠從一扇窗攀進屋裡跌在地板上；精心擺設的瓷人偶往左右倒下，餐桌在牠想嘗桌上袖珍食物時整個掀翻過來。

天啊！出了什麼事？

「不要！不要母老鼠，我要米老鼠！」

「一隻受傷的老鼠。」我的聲音跟她一樣冰冷。

違反了一項規定。

克里斯一走近，外婆就往後退。他沒理會她，迅速地將籃子淨空。

我無法理解，她竟然沒訓斥我們，沒提起那凌亂床鋪和我向來努力維持整潔的亂糟糟房間，而且她怎麼沒罵克里斯替凱芮穿衣服？為什麼她親眼見著了，卻什麼也沒說？

凱芮對克瑞大叫，「你的米奇要把所有宴會食物都啃了！把牠拿走！從我的客廳弄出去！」

「你們想把這老鼠當寵物養，放在那籠子裡？」

這是好事，克瑞有了隻小巧可愛的灰鼠，那老鼠會鑽進衣服口袋找尋主人藏在裡頭的好東西。這是好事，我們所有人有了個能打發時間和心神的東西，因為我們已經等待媽媽現身太久，感覺幾乎像是她永遠不會再來看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