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學。」
「有誰知道妳住在那裡?」
「離現在一個月多一點。」約拿說:「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我十五歲吧。有一年夏天桑妮雅姑姑去希臘,我們就借了她的小屋。」
「妳在那裡有見到任何認識的人嗎?」
「妳好像覺得他說的是實話。」他說。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可是他知道那個地方,對吧?」
「他沒跟妳說他要來?」
「我們沒有聯絡。」
她文風不動坐在椅子上,雙眉之間因為憂慮而出現一道淺淺皺痕,看起來疲憊已極,嘴唇微微翕動,好像在祈禱或是自言自語。「他被關起來了嗎?」她忽然出聲問道。
嫌疑犯一旦被帶進來,檢察官有十二個小時的時間可以決定要逮捕或釋放此人。假如決定不釋放,那麼就得在第三天的十二點以前向法院聲請拘捕,否則嫌犯便可獲釋。聲請拘捕可根據相當理由,或是更嚴重的話可根據合理懷疑。
「對,我想這樣就可以了。」約拿看著她充滿憂慮的臉,隨後憑直覺行事。
「那張照片都一直放在小屋裡嗎?」
「沒有。」
「但你會試一試吧?」
她給人的感覺很特別,但他還無法了解。不是像內疚、憤怒或恨意之類的普通感覺,而是比較容易聯想到極度的抗拒。他還無法準確拿捏。這種防衛機制或防護障壁是他至今從未見識過的。
「野兔嗎?」他問道。
約拿想到她站在小屋外的冷風中,並試圖想像事件之間的串連。
當然,也有可能同一張照片洗了很多張,而且也放在其他的香菇相框裡,約拿心想。還有一個可能是,這張照片被到處帶來帶去。或者約瑟瞞著愛芙琳偷偷去過小屋。
「她還有沒有買其他一樣的相框?比方說拿來送人?」
「這我知道。」約拿說:「當時https://m.hetubook.com.com那個不是訊問,他也不是嫌犯。是我覺得男孩能提供一點訊息,以避免又一樁命案發生。」
約拿直視她的雙眼。「沒有,愛芙琳,約瑟在醫院裡。我們沒有逮捕他,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逮捕他。」
斯德哥爾摩地區主任檢察官彥斯.史凡納耶姆,正在五間偵訊室的其中一間外面等他。雖然史凡納耶姆現年四十歲,外表看起來卻頂多二十,他那稚氣的表情和光滑圓潤的臉頰給人天真無邪的錯覺。
「沒有。」
「沒有。」
她無力地笑笑,毫無喜悅之色。「我只是很喜歡森林。」
愛芙琳聳聳肩。「大概會吧。」
「從來沒有?他從來沒去那裡找妳?」
「她在說謊嗎?」
「我以為妳隨身帶著槍是因為怕他。」
「嗯,我並不確定。也許沒什麼,不過約瑟有提到那張相片,所以他肯定在什麼時候看過。我想妳可能忘了什麼事。」
她用手掌末端抹去臉頰上的眼淚。「約瑟的確來過小屋一次。他搭計程車來,還買了蛋糕。」她聲音都分岔了。
「這妳說過了。後來約瑟有再去嗎?」
「他有沒有去小屋找過妳?」
「什麼時候?」
「還有哪些事妳沒老實說?」
「野兔好吃嗎?」
「我需要安靜。」
他看著她細瘦的手,和披散在單薄肩膀上、梳理得十分光亮的頭髮。
「妳借了學生貸款支應生活費?」
她很快地抬起頭來,柔和的棕色眼睛流露出驚恐。他在她對面坐下。她和弟弟一樣很迷人,五官雖不突出卻很協調。她有一頭淺褐色的頭髮,相貌聰慧。約拿發覺她的臉乍看之下或許顯得平凡無奇,但看得愈久愈覺得漂亮。
愛芙琳忽然目光一閃,掠過約拿背後的牆面。「我想沒有。」她說。
彥斯.史凡納耶姆站起身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愛芙琳一跳,身體抽搐一下。「警官,請你跟我出來一下好嗎?」到了外面,他轉身面對約拿,低聲說道:「我要讓她走。這根本是胡扯一通。我們什麼證據也沒有,只有對她那個昏迷的十五歲弟弟做過無效的偵訊,暗示說她……」
「對。」
她在椅子上動動身子,翹起腿並搔搔額頭。「我需要安靜。」她嘆氣道。
艾瑞克.瑪利亞.巴克取過她的槍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槍栓已經拉開,可以看到黃銅彈匣。在陽光底下瞇著眼看他的愛芙琳,又高又瘦,沙褐色的頭髮繫成馬尾,綁得又高又緊。身上穿著銀色羽絨背心和低腰牛仔褲,被水浸溼的球鞋。身後是松樹林,地上有青苔,低矮的越橘叢和被踩得稀爛的蕈類。
「騎腳踏車去沙塔勒。」
「妳好,愛芙琳。」
「我說他認罪的時候妳似乎並不驚訝。」約拿說:「妳驚訝嗎?」
「你發現什麼了,對吧?」他問道。
「對。」
「我問妳最後一次見到約瑟是什麼時候。」約拿說。
「他沒有再來過。」她回答道。
「後來約瑟就沒有再去過了?」
「我可不保證會得到什麼結果。」
「我很快就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約拿說。
他定定地注視愛芙琳青春光滑的額頭。「妳沒有在那裡看到約瑟?」
「妳覺得他為什麼會說自己殺死家人?」
約拿敲了兩下門才走進氣氛陰森的偵訊室,架設鐵欄的窗前已放下百葉窗。愛芙琳.艾柯坐著,雙眼低垂,兩隻手臂交叉在胸前,肩膀因緊繃而微拱,下巴緊緊閉合。
四分鐘後,約拿將一個裝了英國早餐茶的保麗龍杯和一份用紙盤盛裝的三明治放到愛芙琳面前,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我想妳可和_圖_書能餓了。」他說。
「好啦,」他說:「愛芙琳有沒有逼迫她弟弟殺害家人?」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晚上
彥斯默不作聲,只是在電話上瀏覽email。
「愛芙琳,」約拿說:「我在想妳剛才說過的一件事。」
她開始打哆嗦,淚水盈眶。
愛芙琳直瞪著桌子,眼皮在顫抖,蒼白的臉上泛起些許血色。
「喔,很久了。」
「為什麼?」
「誰?」
「我們曾經有一兩次意見不合。」
「約瑟.艾柯在催眠過程中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能採納。這樣做,違背了他保持緘默和不自證己罪的權利。」
「我需要一個人獨處。」
這時約拿回來了。他沿著走廊光亮的白色樹脂地板,經過一排排單調的黃綠色囚室門,大步走向女囚室區,途中不停地從門把與門鎖瞥見自己的倒影。
小女孩當時想必是四歲,甚至也可能已經五歲。換句話說,那張照片頂多是一兩年前拍的。愛芙琳宣稱約瑟已經多年沒有去過小屋,但他接受催眠後,卻能精確地描述這張照片與相框。
「應該是,」約拿輕輕地說。
「妳在瓦姆多的一間小木屋住了四個月,為什麼?」
「你要走了?」
「不是,」她的口氣似乎頗為訝異。
「是什麼樣的味道?」
「妳說妳需要安靜,聽起來好像是有人在煩妳。」
「不會很遠嗎?」
約拿把愛芙琳帶到克羅諾柏看守所已經三個小時。她被安置在一個小室中,四面是光禿的牆壁,霧氣迷濛的窗口裝設了幾根橫槓。有個不鏽鋼槽散發著嘔吐物的味道。愛芙琳站在放了綠色塑膠床墊的床旁邊,不解地瞪著將她留下的約拿。
「沒有。」她說:「他想給我一個驚喜。」
「不怎麼樣。」
「妳在讀什麼?」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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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
「不知道。」她小聲地說。
「怎麼了,愛芙琳?」
「沒有。」
「我想我們得稍微談談。」他說:「妳覺得呢?」
「對。」
彥斯一看到約拿的臉色隨即住嘴。
「你要我告訴她說她有涉案嫌疑嗎?」
「驚訝。」
她的目光再次飄走,望向約拿頭上後方。「這樣才能安安靜靜地讀書。」她說。「讀了四個月?」
「這點很重要,愛芙琳。」
「據我所知沒有。」她微笑道:「我從來沒看過一樣的相框。」
「問題?」
「八月。」
「對,她也這麼說。」彥斯說。
「妳確定?」
「妳最後一次見到約瑟是什麼時候?」
「那麼事情就很清楚了。」約拿起身說道。
她雙手環抱自己的身軀。「你一直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
彥斯摸摸下巴,思忖著。「給她一份三明治和一杯茶。」他終於說道:「那麼,在我決定要不要逮捕她之前,你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不記得了。」
「什麼意思?」她用微弱的聲音問。
「是啊,我想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拘留妳。」他微笑著說。
她微微聳了聳肩。「沒有。」
「我在打獵。」她迎向他的目光回答。
「有人在煩妳嗎?」
「他才十五歲。」約拿繼續說道。
彥斯抬起頭微微一笑。「我相信你可以,」他說:「因為我接下這份工作時,前任檢察官告訴我,如果約拿.李納說他會查出真相,就一定會查出來。」
「沒有人知道,除了我男朋友索拉柏……唉,其實我們已經分手了,現在只是朋友,可是他幫了我的,跟每個人都說我和他一起住,媽打電話來的時候也是他幫我接。」
她點點頭,回答說:「他還小的時候我們去過。」
「什麼?」她抬起眼睛問道。
「妳去哪裡買食物?」
「約瑟hetubook.com.com
有沒有被關?」
「是妳的生日?」
「據約瑟的說法,有。」
「我們訊問愛芙琳.艾柯純粹是為了追查訊息。」彥斯強調道。
「確定。」
「妳先前為什麼不老實說?」
「愛芙琳,妳聽我說。」約拿重新以較為嚴肅的口氣說道:「妳弟弟跟我們說,是他殺死了父親、母親和妹妹。」
愛芙琳點頭說:「那是桑妮雅姑媽在莫拉買的,她覺得擺在屋裡會很好看……」她說到這裡打住,朝著熱茶吹氣。
「隨便你,偵訊由你主導。不過要抓緊時間,你的時間不多了。」
約拿點點頭。接著朝一間偵訊室打個手勢,問道:「準備好了嗎?」
「離開這裡?」
「是昨天嗎?」
驀地,約拿發現愛芙琳的說詞中有個漏洞。他原本已經碰觸到這個念頭,卻又被它溜走。現在漏洞變得很清楚。當他在姑媽的小屋裡和愛芙琳談話時,她定定地坐在燈芯絨沙發上,兩手緊緊夾在兩腿之間。她腳邊的地板上躺著一張裱框相片,相框很像一朵香菇。愛芙琳的妹妹也在相片裡,就坐在雙親中間,太陽光從她大大的鏡片反射出來。
「什麼?」
「沒有。」
「是嗎?」
「妳在那裡待了多久?」
「謝謝。」她的五官之間短暫掠過一絲較為欣喜的表情。約拿仔細地盯著她看,只見她吃三明治還有把桌上的杯子端到唇邊的時候,手在發抖。
「我是在學期剛開始的時候搬去的。」
「他……是他的生日。」
「十一月一號。」
「那麼是幾天前?」
「愛芙琳,妳姑媽的小屋裡有一張裱框的相片,那相框長得像朵香菇。」
「甜甜的。」
她回答時沒有抬頭看他,而是垂視桌面用單調的聲音說:「約瑟,你們把他關起來了嗎?」
「什麼時候?」
「妳怕他嗎?」
「沒有。」
「妳應該可以離開這裡……我是說在一兩個小時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