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上班第一週。我還沒完全跟上工作進度。這點不為過吧?我——」哈洛森沒把話說完,硬是吞下。他想替自己辯護,但他沒必要這麼做。珍妮講過他好幾次了,說他有個壞習慣:只要一有人質疑他,就會馬上開始狡辯。其實「不理對方」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橫豎這個討人厭的心理學家什麼也不會告訴他。哈洛森把注意力轉回瓦妮雅。「我來查查看。」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安妮卡又抬頭。顯然她從他走出典獄長室就察覺到他沉默的審視。典獄長哈洛森。某個挺有名的假說是:一般人在職場往上爬時,通常會選擇超出他們能力一、兩級的工作。哈洛森本人就是實證。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你們憑什麼這麼認為?」
特調組的人離開後,哈洛森端起咖啡杯倒進椅子。他小啜一口,好喝。不是咖啡機那種平淡的洗碗水。晚點他會問問安妮卡,往後可不可以麻煩她都去咖啡店買咖啡?不過這件事可以等。
「我知道。你說過了。」
瑟巴斯欽消化這則訊息,迅速導出唯一可能的結論:韋斯特羅斯警局終於找到擺脫湯馬斯.哈洛森的方法,把他送走了。不論其中有什麼轉折,總之他看來是調到勒賀加當差了。哈洛森不是第一個循此途徑轉換職場的警官。這種情況大多發生在過度使用暴力、被上級警告太多次的問題分子身上,要不就是上級不滿意其表現、乘機擺脫麻煩,但是單純因為能力不足而被迫離開警界的狀況卻極為罕見。不過凡事總有第一次,而哈洛森毫無疑問是穩坐這類寶座的第一候選人。
他時間抓得剛剛好,才進門,哈洛森便放下話筒、轉向電腦,開始敲鍵盤。「就我所知,不論以前或現在,一直都和圖書沒有誰跟愛德華.海德走得特別近。有個叫羅蘭.尤漢森的曾經和海德關在同一區,他們倆的確有接觸,不過尤漢森出獄差不多兩年了。」他邊看螢幕邊抬頭。同時移動滑鼠。「對,到九月滿兩年。」
「最近出獄的囚犯中,有沒有誰和海德走得比較近?」她繼續提問,不理會瑟巴斯欽沉重、疲憊的嘆息。
「你見鬼的在這裡幹什麼?」
哈洛森將注意力轉向她,對上一抹微笑。「我知道。會面許可是我准的。」
「沒有別人了嗎?」瓦妮雅記下名字。
「我在這裡上班。」哈洛森用手掌輕拍桌面。「這是我的辦公室。我是典獄長。」
安妮卡走向哈洛森,把咖啡放在他面前,不發一語。
「哦,也是。警察這行飯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瑟巴斯欽邊說邊走進典獄長室,瓦妮雅跟在後面進來,向哈洛森點頭致意,但哈洛森壓根沒注意到她。瑟巴斯欽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警察這行飯也不是人人能吃的」?要不然他以為他在這裡做什麼?
他拿起話筒,按了某個快速撥號鍵。瑟巴斯欽轉身走向門口。
不行,想都別想,瓦妮雅在心裡回答,臉上仍掛著微笑,你什麼都不用知道。她飛快思索可能的選項:一是她順利帶著需要的資訊離開勒賀加,或者她得另外申請、強制取得她要的資料。後者曠日費時,也會產生不必要的摩擦。瓦妮雅決定給哈洛森一點甜頭做為交換。展現誠意。
「我們剛和海德談完。」瓦妮雅坐進另一張扶手椅。
「我們又沒說案子是他做的。」瑟巴斯欽顯然已經從震驚狀態恢復過來,並且發現他竟然比進門前還要氣惱。事實上,他已在暴怒邊緣,豐沛的精力在全身上下到處流竄。「m•hetubook•com•com我們只說他涉案,這是兩碼子事。」
他彷彿已聽見各界的讚美褒揚。
安妮卡.諾林已盡力說服瑟巴斯欽與瓦妮雅先在咖啡機旁的沙發稍坐,讓她去通報典獄長。告訴他他們想和他談一談,但最後還是失敗了;瑟巴斯欽大步走過她的辦公桌,來到典獄長室門口,連門都不敲就直接闖進去。
「問問題可以,但你不會得到答案。」
「所以你到底在幹嘛?」瑟巴斯欽朝哈洛森面前的電腦螢幕努努下巴,意有所指。「用別人的帳號逛色|情|網|站?你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被韋斯特羅斯扔出來的?」
他抬眼看她,驚訝又開心。「謝謝,妳人真好。」他握住杯柄,轉了半圈,彷彿在欣賞它,「而且還用瓷杯裝耶。」
湯馬斯.哈洛森嚇得跳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逮到了——這個念頭令他大吃一驚。他抬頭一看,立刻認出門口來人是誰;那人的表情明白表示他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他迸出的第一句話是:
「以前他偶爾會和圖書館的荷西.羅德里蓋茲下棋。」哈洛森又敲敲鍵盤,繼續說明。「紀錄上說他大概快八個月前出獄。」
顯然就是最近他在報上看到的連續殺人案。某小報給兇手安了個「夏日變態殺人狂」的別稱,一個月裡死了四個女人,報上說是刺死的。這可是大案子。警方嚴陣以待。特調組認為海德某種程度涉案。
「關於這部分,我相信我們能幫上忙。」哈洛森說。「但這麼一來,我必須請教你們到底在查什麼?」他定定凝視瓦妮雅,盡可能擺出堅定的神態。他無意阻撓特調組調查——如果這是他們擔心的問題——但他也不打算被當成任人予取予求、毫無置喙餘地的對象。以前在韋斯特羅斯也許是這和*圖*書樣,但是此種情況在這裡絕對不會發生。
「『加牛奶,不加糖,還有,叫她快一點。』他是這麼說的。」瑟巴斯欽看得出來她氣炸了,也許不是因為叫她端咖啡這件事,而是「叫她快一點」。她壓下不滿的嘆息,起身走向兩張沙發之間的咖啡機,拿起一只塑膠杯。
他可以想見報紙會怎麼下標題。
愛德華。海德,關在哈洛森轄下的加強戒護區。
瑟巴斯欽沒回答,逕自離開。他來到小小的等候室,裡面有兩張沙發、一臺咖啡機和湯馬斯.哈洛森的助理。剛才她曾自我介紹說叫安妮卡什麼的。她抬頭看看瑟巴斯欽,笑了笑,繼續埋頭工作。瑟巴斯欽凝視她,大概四十歲,比標準體重多了幾公斤——這點從她繫了腰帶但繃緊的上衣可以判斷出來。淡淡的妝容讓她的臉更圓,一枚墜子垂在胸間;兩根指頭戴了戒指,但沒有婚戒。這回他竟然沒有被挑動的感覺。此時此刻,他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性趣:他真的努力過了,但還是性趣缺缺。
瑟巴斯欽擋不住使壞的誘惑。「妳老闆叫妳端咖啡給他。」
哈洛森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顯然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顯然瑟巴斯欽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或者該說他為什麼在這裡。
海德。海德涉入幾宗命案。
取得他的信任。
哈洛森小咳兩聲,抽身站直,試著奪回他壓根不曾有過的主場優勢。「我現在在這裡上班。」
他的地盤。他說了算。
「你要去哪兒?」瓦妮雅問他。
「你不知道誰出獄了?」瑟巴斯欽沮喪得坐不住,腳一蹬站起來。「你剛說你的工作是什麼來著?典獄長!」
「可以的話,我想要這兩人的所有資料。」瓦妮雅迅速記下第二個名字。
安妮卡點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彷彿和*圖*書在說「哈洛森其實也可以喝咖啡機的就好」,然後走出房間,甩上門。瑟巴斯欽回到哈洛森的辦公室,感覺振奮多了。
「我們認為外面有人幫他。」瓦妮雅立刻唱反調,給哈洛森答案。她能感覺到瑟巴斯欽正在瞪她。
安妮卡轉身,想確認她沒聽錯;瑟巴斯欽雙肩一抬,表示他只負責傳話而已。「那你們兩位要不要也喝點什麼?反正我都要去買了。」他聽得出來,她非常努力地不讓聲音拽漏她的憤恨。
就瓦妮雅來看,這個提問相當有道理;然而就算她當初沒多想哈洛森與他的能力問題,也知道這人鐵定會是絆腳石,讓他們的調查更形困難。現在海德已或多或少確定涉案,她更不樂見這種情況發生。不過就像上次合作時一樣,瑟巴斯欽顯然不甩他們必須與特定人士維持良好互動的原則。聽聞瑟巴斯欽最後那句話,哈洛森臉色一沉,於是瓦妮雅決定搶在瑟巴斯欽說出真正得罪人的批評之前,趕緊改變話題。但或許為時已晚。
「最近我們正在調查幾件凶殺案,幾乎可以確定海德涉案。」這點消息她給得起。反正媒體遲早會把這幾件案子連起來,時間早晚而已,她很確定。
「噢,我們不用了,謝謝。」瑟巴斯欽給她一記溫暖、同情的微笑。「如果待會兒我們想喝的話,喝咖啡機的就可以了。」
他又啜了一口熱騰騰的美味咖啡。特調組顯然還在找兇手,而且毫無頭緒。海德知道嗎?哈洛森能幫上忙嗎?抑或者,哈洛森能逼海德開口,把他知道的都說出來,這樣豈不更好?如果他能在這樁高度矚目的案件中找到缺少的拼圖,這也不算壞事吧?也許他並不想一直待在典獄長的位子上。也許還有其他職位,等級高一點的。哈洛森再喝一口,決
www.hetubook.com.com定往後要更常去拜訪海德,當他的朋友。
「什麼?」
瑟巴斯欽決定再過分一點。「他不要即溶咖啡。」他說。「他要真正的咖啡,咖啡店的,用像樣的杯子裝的那種。」
瓦妮雅點頭謝謝他。事情比預期順利多了。她才正要站起來,門上便響起敲門聲,安妮卡端著一杯咖啡進來。
安妮卡出辦公室前,瑟巴斯欽看見她投給她老闆陰沉的一眼。等會兒離開前,他要不要再打發她去買個蛋糕什麼的?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他聽見瓦妮雅感謝哈洛森的協助,遂和她一塊兒出了辦公室。
不只一件。
「你老闆咧?」瑟巴斯欽問,一屁股跌進扶手椅。
「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位子是抽籤決定的嗎?」
「對。到任第一週。」
「怎麼可能?」哈洛森看起來十分懷疑,他有很好的理由,「他不曾出過加強戒護區呀。」
瑟巴斯欽指指端坐辦公桌後的哈洛森。「給老闆。」
「這我不知道。」
瓦妮雅這才發現,沒人告訴瑟巴斯欽,湯馬斯.哈洛森是勒賀加的頭頭,而這個發展也完全超出瑟巴斯欽的想像範圍。這下有趣了。
「我在這裡上班。」哈洛森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這句話連五歲小孩都聽得懂。
而是好幾件。
「沒問題。我會請人把他們的檔案印出來。待會兒你們離開時,可以找安妮卡拿。」
「什麼?」這會兒哈洛森更糊塗了——如果他還能更糊塗的話。他本人不就坐在辦公桌後面嗎?
瑟巴斯欽嗤之以鼻。「你是典獄長?」
「真的非常感激您,這讓我們工作順利多了。不過,我們還需要多知道一點他的事。」瓦妮雅繼續對哈洛森微笑,看著他開始放鬆、微微垂下肩膀。希望瑟巴斯欽夠上道,繼續閉嘴……不過他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震驚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