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此刻她躺在浴缸裡,一旁的馬桶蓋上躺著把上膛的手槍。
烏蘇拉沒接腔。答案不言自明。
傻瓜。
烏蘇拉滑入溫暖的熱水中,把頭靠在浴缸邊緣,閉上眼睛,試著放鬆。好個驚天動地的一天,這麼說一點都不誇張;案情整個大轉彎,沒有任何人能預料到會變成這樣。特調組無一倖免,但烏蘇拉覺得,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可能遠遠大過其他組員。
這件案子與瑟巴斯欽的關聯猛地將她執意想忘掉的回憶全帶回來了。那些她決心忘記、塵封的回憶,現在一股腦湧上,不請自來,沒有徵兆,令她緊張又難受。
後來她們沒再繼續聊這個話題。整晚沒再提起,後來也沒有,事實上是永遠沒再聊過。那天之後,、烏蘇拉曾一連幾天不斷想起,並認真思考這段對話。她為什麼沒和邁克分手?她一輩子不曾體驗過與瑟巴斯欽分享的這種關係,他們之間有的不只是性。他非常聰明,而他也欣賞她的聰明。他不迴避衝突。他會視情況撒謊。他無時無刻不與其他人——包括她——保持微妙的距離。他最親近的人是他自己。
那年夏日的某一天,她倆在院子裡擺餐桌,芭布蘿開門見山質問烏蘇拉:「妳和瑟巴斯欽是怎麼回事?」
虛空幻想。
克拉拉回屋裡去。
「我只是覺得,妳應該先結束這段再開始下一段。」
烏蘇拉回頭看看安德斯和瑟巴斯欽。他倆一人一罐啤酒,站在烤臺旁聊天。他們離她倆夠遠,應該和*圖*書聽不見。
她質問瑟巴斯欽,他毫不猶豫坦誠不諱。對,他和芭布蘿上床了,不過就他記憶所及,他和烏蘇拉從未承諾要忠於彼此;好歹她也離開了個把個月。她要他怎麼過?難不成要他當和尚?
「妳最近一次去林雪坪是什麼時候?」
於是她回到林雪坪、回到貝拉與邁克身邊。邁克再一次振作起來,一家人認真討論當下的處境,烏蘇拉終於說服全家遷往斯德哥爾摩。她熱愛她的工作,她不想為了瑟巴斯欽.柏格曼這頭豬放棄她的工作。但他們還是可以一起工作。她會搞定這件事。
她轉身離開。
與瑟巴斯欽共度週末後,她從他的洗衣籃裡拿走一條床單。一條清楚承載他性|愛活動的床單。她把床單帶回林雪坪的實驗室,請同事幫忙;她想驗DNA。同事旋即明白這與調查案件無關,他拒絕涉入私事——這點不難理解——但他允許她借用實驗室。所以她自己動手,反正驗DNA很簡單。
「上上週末。」
「妳認為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不會有人闖進來的,她也沒有任何危險,她很安全。最簡單的理由是,幾乎沒有人、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和瑟巴斯欽曾經有過一段情,因為他倆實在精明得不得了。好吧,這事還是有一個人知道:她妹妹芭布蘿。芭布蘿和她先生安德斯是全世界唯二曾經和他們倆在工作場合外、一起打發時間的人。
現在他又回來了。
她一離和圖書開瑟巴斯欽就驅車直奔梅拉霍登。如暴風般衝進她家。全家人都在。她把她知道的都說出來,當面質問芭布蘿:當初她那句「妳應該先結束這段再開始下一段」是什麼意思?芭布蘿從頭否認到尾。烏蘇拉秀出DNA報告,安德斯氣炸,克拉拉和漢普斯開始大哭。烏蘇拉扔下混亂的一家子,揚長而去。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妹妹。後來聽爸媽說,芭布蘿與安德斯分手,搬了出去。她不知道她搬去哪裡,也不想知道;她無意、也永遠不會原諒芭布蘿。
她從瑟巴斯欽梳子上的頭髮採到他的DNA。結果顯示,床單上有一份DNA樣本屬於瑟巴斯欽,這是一定的,但另一份DNA樣本與烏蘇拉只有部分相符;烏蘇拉內心逐漸被恐懼填滿——她終於理解眼前是一份什麼樣的證據。
滿腦子都是她花了好幾年努力壓抑、不願憶起的往事。
也許——只是也許——她可以應付、承受他的不忠——如果對方是陌生人的話。但如果是芭布蘿,她辦不到。她無法容忍他和她妹妹搞在一起。
她愛瑟巴斯欽,雖然她壓根不知道這份感情是不是對等的。他們經常泡在一起,但並非總是在一起。她想見他的心情和頻率,遠超過他對她。他們上床,共度夜晚,但從沒提過同居。他們不曾討論過要分享彼此的未來。難道這就是她之所以沒和邁克分手的原因?擺明了不公平,分明是作弊。只要她仍是已婚身分,定期返家,和圖書她就能永遠和瑟巴斯欽維持這樣的關係;假如她突然自由、恢復單身,並且告訴他,她想要什麼、她的感受。最後結果會如何?她好想知道,但又不太想知道。他們處得很好、很順利,她如此安慰自己;但同時她又渴望更久遠、更穩固的關係,渴望承諾。然而,要是提出要求,她會失去瑟巴斯欽嗎?不無可能。
「妳和他上床?」
瑟巴斯欽就是瑟巴斯欽,她很清楚這一點。無人不知他風流成性,但她真心以為他有她就夠了、希望他有她就夠了。但她無意實現她的希望、無意逼他承諾,畢竟她可是全瑞典最頂尖的犯罪鑑識專家呀。
剛到家時,她肚子還是很餓,於是先進廚房吃了一碗優格配穀片,再用丹麥麵包、切片起士和彩椒做了一份三明治。解決晚餐後,拎著冰啤酒到客廳看電視,但她沒法專心。瑟巴斯欽.柏格曼。回憶不斷湧上。心煩意亂的她關掉電視,決定去洗個熱水澡。入浴前,先把門窗全部檢查一遍,確定關好也上鎖了,這才進浴室洗澡。她往浴缸扔了顆精油泡澡球,然後扭開水龍頭;趁著浴缸蓄水的空檔,回房褪衣換浴袍。走回浴室時,她遲疑了幾秒鐘,搖搖頭,這麼做實在太瘋狂,但她仍取出佩槍,帶進浴室。這會兒,她的佩槍正躺在馬桶蓋上;萬一有人試圖破門而入,應該能及時且輕易地取得武器防身。但她推開這個念頭。
不論是熱水或精油都無法使她放鬆。
邁克還和-圖-書沒到家。他和客戶晚餐去了,也許會晚歸,應該會晚歸。他沒邀她。她鮮少被邀請。邁克不是那種會把太太挖來一起取悅客戶的人,她真幸運。不過說真的,非常坦白地說,她對他的工作並不特別感興趣;他的事業很順利,他也開心,而她知道這些就夠了,其餘的無需知道。
是的。瑟巴斯欽.柏格曼回來了。
她突然嚇一跳。那是什麼聲音?從樓下傳上來的嗎?她靜靜窩在水裡,仔細聆聽,但什麼也聽不到。
床單上的另一份樣本與烏蘇拉極為相似。
那年秋天,她和瑟巴斯欽愈來愈不常見面。邁克工作愈來愈忙,同時他也發現自己愈來愈難獨自應付林雪坪的生活;一連好幾個月,他又開始喝酒,喝得很凶。家裡需要烏蘇拉。她請了特休,搬回家住;一回到家,才明白她的缺席對她與貝拉的關係造成多大影響。有時,她覺得女兒根本把她當陌生人看,一個暫時住在她家幫忙解決問題、直到父親返家的外人。邁克大多時候都不在家。他每次一犯酒癮就神隱,不要任何人——尤其是貝拉——看見他這副模樣。烏蘇拉盡力維繫整個家,修補她與貝拉的關係,但她的心不在這裡。貝拉的祖父母必須花更多時間、更頻繁照顧她家。她歸咎工作。她重回斯德哥爾摩,回去找瑟巴斯欽,然而他們之間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她很難明確指出是什麼,但感覺就是不對。難道是因為他們比較少見面,抑或是別的關係?在她和*圖*書第三次從林雪坪回斯德哥爾摩後,烏蘇拉清楚察覺:他背著她和別人在一起。
她避開其他人,直接找上瑟巴斯欽,把話講開:他們還是會一起工作,但她恨他、討厭他對她做的這一切,可是她不會因此放棄她的工作、不會讓他毀掉她人生的其他部分;如果他膽敢向誰提起他倆的關係,就算只是耳語,她也會殺了他。她當真這麼說了,而且是非常認真的。瑟巴斯欽一反常態地合作。就她所知,他謹守諾言,沒向任何人洩漏過一個字。之後邁克和貝拉搬來斯德哥爾摩,人生繼續,她的工作,她的家庭,每個部分、每個層面都運作得很順利。最後,瑟巴斯欽在一九九八年離開特調組,沒有人比她更高興。
這是非常基礎的科學鑑識技術。如果兩份DNA圖譜結果相近卻不完全一致,代表這兩個人極可能有血緣關係;血緣關係愈近,DNA分析結果就愈相近。
而且還是以她能想像最糟糕、最差勁的方式再度現身。
往日幽魂。
「邁克怎麼辦?」芭布蘿維持同樣的聲調,彷彿她倆只是一邊擺餐具、一邊聊天氣。
芭布蘿的八歲女兒克拉拉捧著一盆沙拉,從屋裡冒出來;芭布蘿接過沙拉,摸摸克拉拉的腦袋,同時意有所指地看了烏蘇拉一眼。「謝謝妳,小甜心。」
他和她是同一種人。
如姊妹般相似。
「什麼意思?」
「我們一起工作,處得不錯。」
「就這個意思:妳和瑟巴斯欽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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