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從鏡中瞥見某人動了一下。一名獄警抬手看錶。
「再十五分鐘!」兩人喊道,同時繼續往交誼廳前進,宣布相同訊息。每晚差不多都一樣,海德都聽煩了。他自己的規矩深植體內,準確到近乎分秒不差,甚至不用看表。他很清楚自己幾點會醒,接著吃飯、閱讀、如廁、散步、聊天和梳洗,這種日復一日重複相同模式的唯一好處,是讓他有時間專注於重要、有意義的事物上,不受日常瑣事干擾。現在他差不多是以自動導航模式在過每一天。
海德傾身,取走堆在頂端的三捲衛生紙;獄警在同一時間往前跨一步,但他關注的目標是新犯人,不是海德。
「快點!你還有一分鐘!」
這表示他說對了。海德兀自笑起來。十八點五十八分,只剩不到一分鐘。他把電動刮鬍刀放進淺棕色的盥洗包,拉上拉鏈,最後一次往臉上拍點清水。那個新來的傢伙還https://m.hetubook.com.com
不打算離開的樣子,真討厭。海德討厭別人不守時。獄砮隨時可能再催一次,但海德不打算給他們機會。雖然臉頰還在滴水,但他轉身離開盥洗室,走向金屬推車,對清潔工點頭致意。
房門在他身後準時關上。
象徵自由的十二個數字。
「快點,你們兩個。時間到了。」
「和昨天一樣。熱啊。」
十八點五十九分三十秒。
海德拿起他的黑色電動刮鬍刀,這是少數幾樣仍讓他十分討厭的東西之一。他想要一把好用、像樣的刮鬍刀,但是在戒護區,任何種類的剃刀都算違禁品,他衷心期盼有天能再次感覺鋒利刀刃抵著肌膚——那才叫自由,讓他能再次握著銳利物品。這大概是他最渴望的吧。手握金屬刀片。
時間剛好。
海德看看推車上那一大落捲筒衛生紙。等等拉夫會將紙捲逐一填入盥洗室的每https://m.hetubook.com.com座白色塑膠架上。
拉夫懶洋洋地點頭。「當然。」
清潔人員推著推車走進盥洗室,他多半從這裡開始。他與海德保持一段禮貌距離,等他和那名新來的犯人梳洗完畢。每個動作、每項工作全都照規矩來:清潔人員必須等所有犯人回到牢房、全員上鎖宵禁後,方得開始清潔工作。獄警在一、兩分鐘後也走進盥洗室,望著還在這的兩名犯人。
「但我說錯了嗎?」
他啟動電動刮鬍刀。
「外頭天氣怎麼樣?」
「晚安,拉夫。」
「你哪知現在幾點?你又沒戴錶。」
「晚安。」
「少耍嘴皮子。動作快點。」
獄警站在門口,背挺得直直的,目的是給人雄壯威武的印象,讓犯人明白誰是老大。海德完全不把他們當一回事。他早已離開盥洗室,即將返回牢房。
晚上七點整。
屋外是美好的夏日傍晚,天色未暗,暖而不熱,https://m.hetubook.com.com但加強戒護區的犯人們已準備進入晚間作息。有些人先一步回牢房,但仍有不少人坐在交誼廳裡。總之全員晚上準七點回房。之前獄方宣布晚上活動時間縮短兩小時,犯人抗議宵禁時間太早;但抗議無效。
他聽見身後的獄警走進盥洗室。他希望他們好好賞那傢伙一頓排頭,給他一點會痛的教訓。疼痛是最好的學習方式,他的個人經驗讓他十分明白這一點,沒有任何方法比疼痛更有效率;但這裡是瑞典,這裡的人哪有膽子鼓吹體罰、讚揚疼痛?他們頂多警告,下,縮短休息時間或取消某些特權。恐怕他得親手料理那個新來的傢伙,獄警不會成功的。他聽見他們開始大吼,進一步印證他的擔憂。他捧著三捲衛生紙,踏進牢房。
海德一直是最後使用盥洗室的人。但今晚,他不是獨自一人——有個新來、還搞不清楚牢房規矩的傢伙,已連續兩天在六www•hetubook•com•com點四十五分闖進盥洗室。他的行為惹得海德極度不快,海德決定逮到機會就要和他說清楚:在這個特別時段,盥洗室是他的——他一個人的。其他老獄友都知道規矩,也會在他進廁所前默默離開。海德站在鏡子前不疾不徐地洗臉。橫越整面磚牆的防碎強化鏡前,一共有十二座洗手臺,淋浴間與馬桶間設在對側,離門口稍遠。海德定定凝視鏡中溼潤的臉龐,門外有兩名獄警走過,他瞧也不瞧一眼。
海德在床邊坐下,將捲筒衛生紙小心放在床頭櫃上。他好愛這一刻:好愛愛他的私人儀式完全取代勒賀加作息規定的這一刻,等待時間即將徹底為他所有。再過兩小時就開始了。他緩緩取出中間那捲衛生紙,滿懷耐性地拆開紙包。在內面的摺痕底下,有人用鉛筆淡淡寫下幾個數字:5325 3398 4771。
透過鏡子反射。他看見獄警關掉交誼廳電視,對沙發上的三人點點頭www•hetubook•com.com,示意時間到了。還是那三個人。他們半句不吭、乖乖站起來,走向通往牢房的長廊。他們身後是此區唯一的出入口。這時門鎖「喀」一聲開啟,清潔人員抵達。同樣的時間。牢房內的清潔。犯人自己負責,但公共區域則簽約外包,包給LS清潔公司。多年前,獄方希望犯人能分擔清理公共區域的工作;然而,自從十年前因「誰該負責清理公共區域」引發暴力衝突,導致兩名犯人重傷後,獄方便終止這項措施。公共區域的清潔工作自此外包,但一向都在宵禁後進行。個兒高、年約三十的清潔工推著裝載所有必備工具的金屬推車,走進長廊;他向獄警點點頭,後者帶著笑意回應。他們彼此認識。他負責清理戒護區已經好幾年了。
十八點五十九。
「我可不可以拿幾捲衛生紙?」
「現在才六點五十八。」海德冷靜地撫過剛刮好的下巴。他非常清楚現在幾點。他依舊不願降貴紆尊、不願正眼瞧那兩名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