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森依GPS的指示前進,路愈來愈窄,樹林愈來愈濃密;接著,他在林間瞥見水光,小徑也隨之來到盡頭。他把車停在一株巨大的杜鵑花叢旁,開門下車。眼前有幢夏屋,蓋在面湖的斜坡上;這屋子想必年代久遠,若是按近年的建築法規,誰也不可能獲准把房子蓋得如此貼近湖岸。他走向夏屋,試試屋門,上鎖了。他從窗子朝裡頭窺看,廚房,顯然沒水沒電;他看見一座燒柴的爐子,還有幾個碗盆倒扣在小小的瀝水架上。沒看到水龍頭,只有一個大金屬桶,一旁的凳子上擺著一只舀水瓢。靜物畫般的景象,但空無一人。
「應該是拉夫偷渡給他的。」
又或者,他該採取不同的對策?
得到的答案全都一樣。
「這也是你安排的?」
是的。確實有一輛載著勒賀加囚犯的救護車失聯。
最後一段話幾乎沒進到哈洛森耳裡。與外界聯絡。有必要的話,這個理由絕對可以拿來解釋非常多事情。這是維克托的責任、是維克托的錯,不是他的。看來他不會有事了,事情肯定會迎刃而解的。但他不敢問照片的事。哈洛森假設他們沒找到照片,否則維克托應該會提。
她癱靠在他懷裡。
消息靈通、並且老早就開始關注勒賀加的記者們,很快聽到風聲,得知有人越獄。警方的口風有時就像篩子一樣靠不住。記者同時也把失聯的救護車和越獄串在一起,好戲上場嘍!哈洛森先是躲了一會兒,但旋即明白他最好還是直接和記者對話,如此才能控制報導內容。他下了一道命令,言明媒體打來的電話一律轉給他——結果就跟打開防洪閘一樣。
抱歉。恕他無法告知救護車上的囚犯是誰。
「我想也是。」哈洛森點頭,微微吁了口氣。
一路上,哈洛森努力對自己和圖書說,如果他救不了珍妮,海德沒道理把珍妮的下落告訴他。就邏輯而言,海德會放她走,因為她已經完美詮釋她的角色——向哈洛森施壓,傷了她對誰都沒好處。可是不管他再怎麼換命說服自己,內心深處卻始終覺得海德不會照邏輯來,他做事不需要理由。海德不就是為了這個才在勒賀加蹲了十四年嗎?
「什麼意思?」
緊緊地、用力抱住她。
電話響個不停。安妮卡忙著轉接,一通一通轉進去。
他是神經病呀。
這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結婚紀念日。完全不是。
「妳還好嗎?」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溫柔撥開落在她臉上的一縷髮絲。
最重要的是他們倆一起。哈洛森此生不曾體驗過這種劇烈的情緒起伏,像雲霄飛車。但他把情況控制得非常好,他會繼續撐下去,最糟的已經過去了。
珍妮站在裡頭。她瞇起雙眼,抵擋乍現的光亮。他衝進去抱住她。
「珍妮!」他扯開嗓子大喊。
他掛掉電話。怪的是,電話不再響了。他起身走向珍妮。她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先前,她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去食堂買來一份三明治;但她連一半都沒吃完。這是什麼結婚紀念日啊?不過他們也可以另外再找一天慶祝就是了。
「雖然不是我的錯,但我還是……」
「你是我的幸運星。」
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事,沒有任何人需要知道他與這次事件有關。
「意思是他可以不受限制、隨意與外界聯絡。我們正在查他的電腦,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和越獄有關的資料。不過因為他設了密碼,可能要花點時間。」
她倚向他,親吻他的臉頰。他微笑,腦子也跟著動起來,把重點再想過一遍。
哈洛森沿著屋子繞一圈,湊近每扇窗向內窺看。什麼也和-圖-書沒有。他停下來左右瞧瞧:花園不大,但布置得很漂亮:三面是草坪,面湖的草坪上還架有羽毛球網。另一片草坪擺著花園桌椅和旗杆,看來有人在這裡過得挺愜意的。
「誰打來的?」珍妮問。
「我一直坐在這裡想………」
「什麼事?」
「我能了解。」哈洛森執起她的手,輕輕一捏。「或許妳需要找人談談今天的事。找個專業的人談。」
如此久久不分開。
但每一個打電話進來的人都問:車上那人是不是海德。
他先從珍妮開始想:沒人知道她失蹤;噢,不對,辦公室那幾個女人知道,除了她們以外,沒人知道。但是不管她們知不知道都不會引起勒賀加高層的注意,所以珍妮失蹤事件不會對他造成威脅;就算她和監獄的人聊起這段不愉快的經歷,也不會有人把她和海德越獄聯想在一起。搞定!
「親愛的?」
他倆還沒走進家門,維克托的電話就來了。語氣激動、絕望:載海德去醫的救護車還沒回到烏普薩拉。醫院聯絡不上派出的醫護人員,勒賀加也找不到兩名隨海德戒護就醫的警衛。哈洛森必須立刻進辦公室一趟。
不過,等她心情平復、一切塵埃落定後,鐵定還會蹦出更多問題;但屆時他應該已經知道今天這一連串事件的結果,也有辦法修飾他的答案。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家。
他可以利用搜索牢房,展現主動配合辦案的態度,然後「搜出」那些罐子;如果案子辦到這個階段,他們還要繼續查的話,這樣應該就能解釋他的指紋何以會出現在罐子上。可是這麼一來,罐子上鐵定採不到斯凡森的指紋……啊,沒關係,清潔工不是都會戴手套嗎?他們會不會……
「珍妮!」
無人回應。
「珍妮!」
「不是你的錯。」
https://www.hetubook.com.com該是進行災害控管的時候了。
聽哈洛森這麼解釋,珍妮看起來挺滿意的。
哈洛森僵住。
他繞過小小的隆起,來到一扇巨型木門前。轉動鑰匙,一把推開,眼前是一方長約一公尺、類似前廳的地方,接著是另一扇門。撞擊聲清晰有力。她還活著!厚厚的石壁包住聲音,所以在外面聽起來很模糊;但現在他清楚聽見了。門上插著鑰匙,哈洛森再度開鎖推門。
「對,結果一切都和我計畫的完全不一樣。我真的很抱歉。」
「我請的餐廳主廚。他原本要來我們家,替我們準備今晚的晚餐。」能像這樣不花心思、不編派理由直接把真相說出來真好。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珍妮點頭,表情有些疏離。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那裡?」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維克托的表情極度憂慮。「我們找到一個數據機。」
這是為了他、為了珍妮,也是為了大家好。
「報警,告訴他們可能有人越獄了。」連哈洛森自己都為他的語氣、為他掌控情勢、悍然下令的威嚴所折服。不能再出錯了,維克托點頭,兩人走進監獄行政專區。
是的。確實有幾處疑點顯示囚犯可能越獄,但目前不宜太早下定論。
「他從哪兒弄來這些東西?」哈洛森盡可能自然地問。
回家路上,她一句話也沒說。她嚇壞了,魂飛魄散。她一直到計程車轉彎下坡,朝夏屋開去,才明白事情不對勁。那個高個子搶走她的皮包,叫她下車,逼她走進地窖。事發當時她無法思考,但現在安全了,於是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她必須搞清楚。哈洛森討厭說謊騙她,但此刻狀況未明,就連刻意漂白過的版本,也不敢輕易告訴她;於是他解釋,在他真正預約的那家計程車公司打來後,他立刻聯絡以前的老同事,得知近來有人以這種方式犯案—https://m.hetubook.com.com—佯裝至辦公室接人,然後動手行搶。警方認為這群人可能駭進計程車公司的電腦系統,盜走預約紀錄。
哈洛森找藉口想閃過這件事,但維克托明白表示,此等嚴重事件絕對需要典獄長在場坐鎮。他告訴珍妮必須回監獄一趟,他別無選擇,如果她不想一個人在家,要不要他送她去哪個朋友家?不要,她要跟他在一起。於是他倆一起掉頭回去開車。
「我說,醫院仍無法聯絡到那輛救護車。我們該怎麼辦?」
手機鈴聲打斷哈洛森的思緒。他請的主廚打來的,目前正在哈洛森家,但哈洛森夫婦上哪兒去了?哈洛森嘆氣,他把晚餐的事全給忘了。他表示,因為臨時出了緊急狀況,他們可能無福享受主廚的精采手藝;主廚理解,同意取消,但哈洛森得償付一大筆開銷:食物、酒、車馬費及鐘點費。這些哈洛森全都明白,他沒替自己辯護,僅僅再次道歉,結束通話。
沒錯,他是有辦法處理那兩個罐子,可是萬一有人在牢房搜出珍妮的照片怎麼辦?他要怎麼解釋?他幾乎有點希望海德把照片帶走了。可是,等他們抓到海德——如果他們逮到他——發現他身上竟然有勒賀加典獄長妻子的照片,那該怎麼辦……嗯,屆時他就裝傻、裝驚訝,假裝想不透海德為什麼會拿到這張照片,讓這事兒成為羅生門唄……
「怎麼了?」
他突然意識到保安主任不說話了,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回應。
與愛德華.海德結束通話後,哈洛森衝出家門,奔向座車,打開GPS輸入座標。地圖馬上就跳出來:穿過敘拉哈馬爾(Surahammar)和洛姆涅斯(Ramnas)。左邊,在森林裡,往鄂耶湖(Lake Oje)的路上。他問海德,珍妮是否還活著,但他沒給答案。這是第二個問題,而哈洛森只能問一個,海德說,然後掛斷電話和*圖*書。
湖面上的某隻鳥兒回應他的呼喊。哈洛森心裡愈來愈慌。前方不遠的林地邊緣有座戶外廁所,他上前檢查,也是空的,只有一堆嗡嗡飛舞的蒼蠅。他關上門,正打算折回夏屋破門而入時,他注意到旗杆後有一處不太自然的圓形隆起。有條小路穿過藍莓灌木叢,直接連過去;抽長的野草與路旁的草地上立著幾顆巨石,看來那裡是儲放食物的地窖。哈洛森連忙跑過去。當靠得夠近時,突然聽見微弱的敲打聲,他倏地停步。是真的有人在敲,還是他想像出來的?不對,真的有敲打聲,從地窖傳出來的。聲音不大,但他沒聽錯;再過幾秒就到了。敲打聲愈來愈明顯,希望也愈來愈膨脹。
風險不小。如果這兩樣東西被發現了,照理說他們會推測是拉夫.斯凡森偷渡給他的。他們應該不會採上面的指紋吧,會嗎?如果他們已經抓到這個長期與海德接觸的嫌犯,應該就不會再驗指紋了吧?不用說,大家都會認為是斯凡森幫他的,所以目前最好的作法也許是離海德的牢房愈遠愈好。
她毫髮無傷,真是太好了。
往勒賀加的路上,珍妮很安靜。也許在想事情吧,今天的事。這樣也好,哈洛森心想,因為他也需要把可用的說詞、藉口全部想一遍,思考如何控制已經發生的狀況。
哈洛森夫婦抵達勒賀加時,維克托.貝克曼已在停車場等著了。看見珍妮,維克托頗為吃驚,但哈洛森解釋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們不想分開。維克托沉默吞下這個藉口,橫豎他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操心。三人相偕走進大樓。
也許最糟的部分還沒過去。
「我們搜過他的牢房,找到一個醃甜菜根空罐和一瓶艾沛克催吐劑,也是空的。」
打來的單位什麼都有。
下一個問題:他該不該找回甜菜根玻璃罐和那個藥瓶?